第31章 第31章

31

——「我覺得我看人的眼光還行。」

既沒有鋪墊更沒有指名道姓,林予洲顯然不是意識到自己在陰陽怪氣而為程露說話。

那他是在說看誰的眼光？

直到出發時，裴夢也沒搞清楚。

不過也沒有什麼關係。

面前總有些別的事能讓她分心。

比如假期的第一天，她就和自己的弟弟打遊戲打到了凌晨,第二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慘遭報應,困得要死。

要不是裴葉興高采烈地把她叫醒,裴夢可能會直接拒絕出門。

上車時,她迷迷瞪瞪地爬上了前一天的位置,倒頭就睡。

林予洲沒有吵她,只是將後座的頸枕遞過來，提醒了一聲,讓她靠在上邊兒睡。

孟恆和程露都不住在這邊,林予洲接到人之後,裴夢只是隱隱約約聽到後邊變得熱鬧起來，似乎還有人和她打招呼。

她原本就沒打算理會，然而半夢半醒時只聽到一句：「讓她再睡一會。」

語氣低醇溫和。

裴夢又睡了過去。

她這一路睡得天昏地暗，似乎持續了兩個小時的車程。

好像又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轉醒。

裴夢醒來時一般比較迷糊,腦子昏昏沉沉之間，所有的東西都混在了一起,也讓她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剛剛醒來，她下意識抱住蓋在身上的外套，埋頭吸了口氣，嗅到了一點兒,像是陽光一般溫暖的味道。

這個味道……

裴夢突然注意到，自己跟前有一道模糊的光影，緩緩抬起眼，才發現車早已經停了,陽光從半開的車窗灑進來，有一點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扭過頭，才看清身側坐在駕駛室內的男人。

林予洲微微側著身體，就靠在灑進車窗的陽光當中。

他穿著灰色的襯衫，陽光在他流暢寬闊的肩線鍍上了一層暖意，整個人彷彿在發著光，卻又不刺眼。

至少……擋住了大部分會影響她睡眠的光線。

裴夢的唇瓣動了動，可能是因為意外或者茫然的情緒，也可能是因為口渴，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

而且他這是……一直在看著她睡覺嗎。

林予洲眼眸的顏色偏淺，如今更像是有著琥珀般的光澤，望見一直看著的人在睡夢中蘇醒，才緩緩勾起唇角，漾出一點兒柔和的笑意：「醒了？」

有些磁性的聲音落在耳朵里，裴夢有一點不自在，縮了縮脖子后才點點頭。

她坐直，摘下套在脖子上的頸枕，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其他人呢。」

「先去客棧放東西，現在可能在玩。」

裴夢恩了一聲，低下頭，才發現披在身上的……是林予洲的外套。

她頓了頓，又問道：「……怎麼不叫醒我，我回酒店睡也一樣。」

「也沒有多久，」林予洲不太在意，「看你睡得很熟，就沒有吵醒你，覺得你應該也是想回客棧繼續睡的，不如在車上再睡會。」

好像是這個道理。

……那他等了多久。

裴夢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距離昨天所說的計劃安排，至少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

她抿了抿唇，思緒像是被陽光曬化的糖，黏黏糊糊，讓她腦子有些混亂。

「說是找到吃飯的地方了，先去吃飯？」林予洲問道。

「……哦。」

裴夢把外套遞給他，轉身打開車門，下了車。

她第一次來這座古鎮，也不是很熟悉。然而別說星城周圍的景點，就算是S市附近的，她也沒怎麼去過。

而當她轉頭看到林予洲輕車熟路地帶她去客棧時，她才後知後覺：「你對這裡還挺熟？」

「來過一次。」林予洲回答。

裴夢就不說話了。

他們的行李都已經被孟恆和裴葉先拿進了客棧，現在是直接去餐館。

那家餐館就在一條碧色的河邊上，造型古樸，裴夢到的時候，看到不少人站在河邊。

她忍不住循著他們的視線看向河面——粼粼的水光攪碎了灑在河面的金色光影，錦鯉爭著投下的魚食，翻覆起道道紅色和白色的波紋。

「吃完飯可以來試試。」林予洲忽然說。

裴夢才注意到旁邊賣魚食的牌子，十幾塊一大包。

「其實我忽然想到一部電影。」她說。

「什麼？」

「一個小女孩，誤闖了不屬於人類的世界，父母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裴夢說道，「變成了豬。」

林予洲沒有看過這部電影，聞言有些好奇：「為什麼想到這個。」

「因為那些錦鯉爭食的樣子確實挺像那個電影畫面的，」裴夢睜著眼睛胡說八道，「讓我有點於心不忍。」

林予洲笑了笑。

他們走進餐館，很快找到已經訂好的包廂。

剛走進去，裴夢就看到裴葉正拿著她的NS在打著遊戲。

……這東西都吃灰好久了吧，居然還被他找出來了。

「來了來了，你們挺慢的啊。」孟恆坐在位置上把玩著杯子，見到兩人立即打招呼道。

「你們終於來了，」程露彎起眼睛，也開口道，「我點了予洲哥很喜歡的蒸排骨。」

林予洲多少有些意外，只是溫聲說了句「謝謝」。

之後他們又說了什麼，裴夢就沒在意了，她直接走到了裴葉身邊，低頭看了一眼。

「裴姐坐下來吃呀，要不要坐在這裡？這邊的景色特別好，」程露看向她，「我可以把位置讓給你。」

裴夢扭頭，才發現林予洲是在自己不遠處那個空位坐下了，而程露坐在他對面。

「……」

眼看著裴夢的神情有些微妙起來，程露卻仍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要不然予洲哥坐這邊？你今早負責開車，也沒怎麼玩，好辛苦。」

林予洲謝絕了，程露又想說些什麼，裴夢忽然開口：「程露。」

突然被指名道姓，女生一愣，看過來時，裴夢正好推了一下裴葉手中的搖桿，裡面的人物隨著他一聲慘叫摔下了懸崖：「你猜這遊戲角色怎麼死的。」

「摔死的？」

裴夢搖頭：「作死的。」

程露：「……」

孟恆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眼看著程露有些哀怨地看過來一眼，他擺了擺手：「咳咳，這遊戲還挺有意思，不過咱們先吃飯。」

飯菜味道不錯，也可能是睡了一覺起來有點餓了，裴夢吃了不少。中途聽著他們聊著一些備選的地點，程露原本收斂了一些，這個時候又像是忘了先前的事情；「予洲哥，今晚好像有燈會，我們一起去？」

林予洲笑而不語，孟恆也笑了：「我也想去啊？怎麼只叫林予洲？」

「那孟恆哥也一起嘛。」

「行啊。」

裴夢本來也只是聽一聽，然而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孟恆忽然站起來，拍了拍裴葉：「誒，裴弟弟，陪我去買個飲料唄？」

裴葉本來在打遊戲，聞言扯下耳機，跟著站了起來。

裴夢還有點納悶他們關係怎麼變得那麼好了，誰知道孟恆經過自己身邊時，忽然朝她笑了笑。

裴夢：「……」

她什麼時候不小心得罪了孟恆嗎？

裴夢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看著包廂內剩下的人，無語了。

……誰要成為修羅場的一部分啊。

她抿了抿唇，也站了起來：「我去洗手間。」

孟恆按著裴葉的肩膀走出門，便聽到走在前面和他個子差不多高的男生開口道：「誒，恆哥，你想幹什麼？」

「恩？我能想幹什麼？」

「林哥喜歡我姐吧，但按理說不應該把程露一起叫出來嗎。」

孟恆「哈哈哈」了一聲，也沒有掩飾：「雖然但是，我確實是在撮合他們。」

「是嗎。」

「當然啦，畢竟……」

孟恆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緩緩道：「我有時候會覺得，林予洲這個人，有些太考慮其他人了，想給他提供點機會。」

……

裴夢在洗手間磨蹭了十多分鐘，才慢悠悠地回了包廂。

她以為如果有什麼要說的，這時間也該說完了，誰知道卻在踏進包廂之前聽到程露的聲音：「我以為我們認識了很久——」

「……」

啊，什麼，他們還沒有聊完么。

裴夢扭頭想要離開，下一秒又聽到林予洲開口：「可我覺得你一直對我有些誤會。」

「我對你並沒有其他的意思，而且，我確實有些在意細節的習慣，並不只是對你一個人，也不是你所說的，特別的關心。」

這一句話說完，包廂內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

程露再開口時，隱約有一絲不滿：「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這種話是不是有些太直接了，也太傷人。」

林予洲的聲音淡淡的，有些裴夢以前沒有感受過的涼意：「也許吧，可你做得有些過分。」

「怎麼會？予洲哥，可裴夢她明明也沒有回應吧？如果真的會在意你，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她說不定只是覺得你人特別好。」

程露的聲音倏地有一絲尖銳：「即使是這樣你也想護著她？」

林予洲有些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無話可說，還是因為不想解釋。

「我是不會……」

忽然，裴夢注意到孟恆和裴葉回來了，下意識推了推門，發出了聲響。

包廂內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沉默了兩秒，轉頭朝裴葉走去，問他買了什麼。

裴葉邊玩遊戲邊走，嘴上還在和孟恆聊天，壓根沒注意裴夢是不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三個人聊了兩句再一起走進去，坐在裡面的人看著倒是沒有什麼，裴夢望過去時，發現程露也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問等會去哪。

「……」

裴夢莫名覺得她其實也挺牛的。

重新坐下來以後，幾個人商量了一會兒下午去哪。

裴夢之前沒研究過這個，並沒有發表意見，之後就默默跟著他們逛起了古鎮。

現在的古鎮商業氣息都比較重，這一座算是保留比較好的一座，也很大，到處走走倒也還算不錯。

路上，裴葉看到了幾個紀念品商店，饒有興趣地轉了一圈，出來時還對裴夢說：「姐，你要不要買點？」

裴夢本來在看其他的，聞言對著店裡的商品拍了一張，再把手機遞給他：「你自己挑。」

裴葉接過來一看，發現是搜索出來的某寶的同款。

「……」

來景區買紀念品不就是為了買個此情此景么。

裴葉嘆了口氣：「我真覺得你也挺沒救的。」

「……」

「姐，我覺得有時候，還是要談一下個人感受，」裴葉語重心長，「只談效率那是機器人做的事，對吧。」

「……」

……

一直逛到下午四五點左右，裴夢覺得有點累了，但裴葉還生龍活虎的，說著似乎對遠處的一個店很感興趣，轉眼自己跑掉了。

……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老了。

裴夢覺得弟弟沒什麼好擔心的，便沒有跟過去，而是找了個長椅坐下，開始玩手機。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發現面前落下一道陰影。

她所有所覺，抬眼望去，看到手裡拿著一根竹籤的林予洲。

「要不要嘗嘗？」

林予洲的手往前遞了遞，裴夢才看清那根竹籤上還扎著個砵仔糕。

她接過，咬了一口：「謝謝。」

砵仔糕的口感有些韌，裡面是紅豆餡的，不是很甜。

還挺好吃。

「想去坐船嗎？」林予洲低頭看著她。

裴夢側了側頭，一縷髮絲散亂，又被她別到耳後。

她並沒有立即回答。

雖然她現在對「不用走」的事情很感興趣，可是——

林予洲與她對視的眼神平和，很耐心地道：「還可以租一頂帽子，不會很曬，在船上能將整個古鎮都看一遍。」

裴夢在心裡默默想著，這人……實在是叫人看不透。

「……行吧。」她說。

林予洲笑意漸深，等她吃完站起來，正準備和她說些什麼，不遠處忽然響起孟恆大嚷大叫的聲音。

「我剛才看到他好像去前面的店了——」

前面？

裴夢扭頭注意到逐漸淹沒在人群里的，程露和孟恆的身影，陡然明白過來，可能是程露在問孟恆「林予洲去哪了」。

她不由得看向林予洲，發現他忽然苦笑了一聲：「糟了。」

裴夢本來還有些幸災樂禍，卻發現他忽然轉過身，拉住了自己的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裴夢：「？」

這是什麼情況？

林予洲的腳步有些快，修長的手指貼著她的手腕，輕而易舉地扣住，留下來自指腹些許粗糙的觸感。

她有些怔然，在茫然中，轉眼就和林予洲已經走進了人群最多的地方。

假期的人很多，耳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可裴夢總覺得不是特別清晰。

注意力全在面前的人身上，只讓她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錯愕和些微的局促。

「……」

這是直接帶她「潛逃」了？

等走出一段路，來到了另一個區域后，林予洲才放慢了腳步，回頭開口道。

「抱歉，我有時候不太會處理這種情況，只能當逃兵了。」

說著話時，他走在前面半步的地方，替她擋了擋有些擁擠的人潮。

雖然好像——也沒有鬆開手。

裴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或者說，她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

「程露小時候住在我和孟恆家對面……我們確實是一起長大的，」林予洲注意到她格外沉默的態度，想了想，開口道，「但我們接觸得不多，之後她出了國，我們也一直沒有什麼聯繫。」

他顯然是想要解釋，可態度完全沒有在包廂時和程露的那番話那般「不近人情」，似乎還有一點小心。

老實說，他確實很不會說人壞話。

裴夢沉默了良久，忽然道——

「其實你們在包廂說的話，我聽到了。」

林予洲一怔，唇角緩慢地漾出了一點笑：「是嗎。」

「我覺得我有必要說一下，」裴夢吸了口氣，繼續道，「你這段時間其實是在疏遠我的，對吧。」

事到如今，這些事情已經到了她覺得必須要說清楚的地步。

林予洲大概也是知道的，在短暫的沉默后，輕輕地「恩」了一聲。

「我沒有特別想……」

「我知道。」

裴夢微怔。

林予洲忽然帶著她拐了個彎，帶著她離開人來人往的大街，走到了旁邊的巷子里。

一直走進巷子里，他才停下，並鬆開了手。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嘈雜聲更遠，裴夢才後知後覺，被握住的地方有點兒揮之不去的熱意。

「因為你之前說的話，我後來給你發過消息，但你好像其實沒有看到。」林予洲站在她面前，開口道。

裴夢張了張嘴，陡然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是她手機壞掉那兩天？可她後來數據恢復的時候明明——

「其實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林予洲看她回過神的樣子，搖了搖頭，「我後來又在想，也許你是沒有戀愛的想法。」

裴夢沒說話。

她這次不是因為被打斷，而是因為真的不知道說什麼。

尤其是面對那雙視線非常溫和的眼睛時。

「我一直想著不要讓你感到困擾，但你最近似乎很不開心。」林予洲低聲道，「是我的問題。」

他不禁想到裴葉來到之後自己發現那些事，覺得自己的了解仍舊不夠。

也許，他需要說明白一些。

「抱歉，但我真的很喜歡你。」他最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