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凜冬

(陸)凜冬

乞人走了很久,不知道走了多長的路,從繁華的城走到了飄雪的野,在市井的嘈雜中來到了飛舞的漫天飄雪中。

這雪比家鄉,比記憶中模糊的故土的雪還真是渺小,縱使他的肌膚已經凍裂,眼眸已經模糊,他的腳下依然踏著雪,繼續走向未知的前路,在饑寒交迫之中,連意識都逐漸消散,不過是無數見不到下一個春天的乞丐之中的一位,再不會令人在乎的罷了。

就此睡去又何妨?

可是他的心裡,總覺得有些事情沒有去做,有些事情沒能做完......

那些沒有能做完的事,終會結成心中的結,而那個結有時會隨時間的流逝慢慢解開,也有時會死死逼緊......

而乞人心裡的結,可能連他自己都遺忘了,但是卻會在心中隱隱作痛......

閉上眼睛之後,可能......就可以解開了吧......直到遠方的白色無限的延伸......

......

冰雪......開始消融,是柴火劈里啪啦的響聲,白色開始消融,是人間的煙火氣,乞人在朦朧間睜開了雙眼,是灰色的天花板,斑駁的土牆,乞人身上蓋著破舊的被子,從柴火堆中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這是......」

「孩子,你醒了?」

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她正端著一碗白粥放在了乞人的身邊:

「昨天下午看見你倒在雪地里,一定是被凍僵了吧,多喝點粥,身子好些了,就回家吧。」

「家......」

乞人的眼神是獃滯的。

「是啊,你是哪裡的人啊?你家離著肯定有些遠吧,不然不會被凍暈在路上啊。」

乞人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老婦的問題。

「哎......先吃先吃,喝了這粥啊把身子養好,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啊......」

老婦人嘆了口氣,拉了拉房門,說:

「你先在這休息吧,老嫗先去撿柴了。」

「啊......」

乞人動了動自己尚可以移動的手指,靜靜而木訥的感受著這份溫暖,他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躺在床上的感覺了,旁邊熱騰騰的米粥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究竟要不要吃呢?對於現在的這個乞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可以選擇的東西,他很餓,非常的餓,即使是這一點米粥,也是無上的至寶,他小心翼翼的端起碗來,咕嚕咕嚕的喝了下去。

是熱騰騰的......暖和的......不知道多久沒有感覺到的感覺。

他喝下那一碗熱騰騰的米粥之後,又昏昏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醒來,醒來時的窗外,已經是一縷夕陽斜照了。

他站起身來,推開房門,老婦人正在烤著火,見他出來有些歡喜:

「你的身子好了嗎?孩子,可別勉強自己啊,你的叫什麼名字啊?要去哪裡?怎麼會到我們這樣的破落的村落里來呢?」

「朱雲......去哪裡.......不知道......」

乞丐的聲音有氣無力,銀白色的頭髮與飄雪幾乎融為一體。

「小朱?我叫你小朱行嗎?」

老婦人看著乞丐說,而乞丐也對著她點了點頭。

「你最好還是不要在這荒郊野嶺一個人走啊,現在兵荒馬亂的,村子里的年輕人啊都逃命去了,只有我們這些老傢伙留在這裡,在這活了這麼久,沒那個精力也不想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啊。」

「嗯。」

乞人沉悶的應了一聲,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話,他好像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孩子啊,你一直是一個在走嗎?老婆子告訴你,人啊,不能自己一個人活,這世道啊......」

老婦人語重心長的說教了起來,但是乞人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可能對於他來說,早已經沒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了吧。

「不喜歡說話啊,老婆子以前也認識一個和你很像的人啊。」老婦人有些憐惜的看著乞人,「孩子啊,早些休息吧。」

老婦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起身離開了,乞人肯定無法入眠,他才剛剛醒來,但是又能夠做些什麼呢?他只是靜靜的盯著星空,冬夜的星空.......在不知何時開始的星璇中眼角開始沉重,逐漸看見漫天的繁星......消逝.......

人聲......嘈雜的人聲無數跟火把和拖著鐵器的聲音,有人在踢著雪,也有人發出了不滿的抱怨,一大隊人湧入了小村子,這是......

「喂喂喂!這村子里就沒有年輕人了嗎?」

乞人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悄悄的退後在這屋子的外牆後面,而此時那位老婦人走了出來:

「年輕人都走了啊,這村子里全是我們老頭子老婆子.......」

「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嗎?」看起來像是領頭的男人說,「我們在為鄉親們爭取更多的糧食。官兵要搶我們的錢和糧,我們活不下去了,怎麼辦?那就是拿起武器,憑什麼讓官兵搶我們的東西!」

「各位父老鄉親,我賴某在這裡跟各位說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大家有糧出糧,有錢出錢,我們會保護大家,保護大家不被官兵和姦商壓榨!」

「可是這些糧,我們也要過冬啊。」

有人說。

「何事無需付出代價啊,現在你們交給我們的糧錢,是為了今後的糧錢不被官府搶奪,是值得的!」

姓賴的統領說到。

乞人知道這些都是說辭,即使這些村民不將糧食交給起義軍,他們也會用搶的,南部地區的戰爭,已經演變成了對不參戰之人的掠奪。

「別啊,沒有這些,我這個冬天怎麼辦啊!」

一個老頭子追著拿走他房裡餘糧的士兵出來,那士兵拖著米袋,說:

「值得值得。」

老頭還是抓著他不放,士兵在拖了兩三下之後,一把將老頭推倒在地上,吼到:

「拉什麼拉!礙著老子事了!」

這一切都被乞人看在眼裡,天已經微微亮起了晨曦,那批人收完東西以後馬上就要撤離這裡了,老婆婆提著簍子從屋子走出來。「誒喲喲,這群傢伙可是沒怎麼留下東西啊,看來老婆子我又要去摘點野菜和柴火嘍。」

「為什麼,要笑?」

乞人終於主動的問出了問題。

「這就是生活啊,老婆子可告訴你,無論遇到了什麼事情,都應該笑著去看待。」

老婦人依舊笑著對乞人說。

「我去,撿柴。」

乞人拿過了老婦人手中的簍子,也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一個人默默的轉身出發。

「謝謝你,孩子。」

老婦人對著遠去的乞丐的背影,點了點頭。

……

大雪飄飛,在山野中行走的確不是很明智的事情。

乞人好像很熟悉在冬日中行走,在休息好了之後他在雪中健步如飛,山野裡面的能燒柴的柴火確實不少,不到中午乞丐就已經撿滿了一個簍子,還在雪地中挖出了些許野菜。

對於一個農人來講,可以說這半天是收穫頗豐了。

乞人撩開一層層樹葉,尋著來時的路,準備回到那個村子里去。

不知道為什麼,乞人總有一點不安,他的手在不自覺的顫抖,在滿天飛雪之中隱隱約約飄來了焦味和血腥味。

馬蹄印!

有支軍隊來過!

乞丐的腳步不得不加快了,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有軍隊行進不是很正常嗎?為什麼要這麼不安?

為什麼?

乞丐頓然了,在他面前的是燃燒著的廢墟,遍地的屍體還有被拋棄的馬匹,這個村子在今天早晨成為了一片小小的戰場。

乞人在奔跑著,奔跑著怕趕不上什麼,那棟給予過他溫暖的小屋,現在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徹底化為焦土。

「喂,人……」

乞人的聲音在廢墟中回蕩,但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翻開一個又一個屍體,尋找著他所想找到的人,那些屍體有官兵的,有反抗軍的,也有平民的,可是還是沒有找到他想找到的人。

乞人幾乎放棄了,孤零零的坐倒在一棵樹旁,眼神瞟向廢墟之中,卻又獃滯住了。

「起來,起來。」

他站起來推動著被廢墟壓住的老人,老人的嘴角失去了她說的笑容,卻是一副令人難受的神情。

「啊!」

乞人推開了壓在老婦人身上的橫樑,但是老婦人卻沒能再動一下。

又有人死去了,乞人已經見過太多人死去,但是這一次,總覺得那顆麻木的心中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好痛……

總覺得自己想做些什麼,但是心中總有一個人告訴自己不要做任何事。

「活命不該是這麼活著的。」

腦海里突然出現不知道多久以前一個人對他說的話,他又不認識那個人,憑什麼這樣對他說話,他明白什麼?

可是……他究竟該怎麼辦呢?

他……對前路已經徹底迷茫了,總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做些……

朱雲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撿起了一個死去士兵的弓,騎上了被拋棄的馬,那馬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服從於朱雲了,他馴馬的能力可以說令人瞪目結舌。

朱雲拉了拉韁繩,騎著這匹馬尋著痕迹追了上去。

不知道他是在哪裡習得的素養,雪地追蹤,還有馬術。

他飛快的穿梭在雪地之中,火尚在燃燒,那批軍隊還沒有走遠,他還能追上去。

他聽見馬蹄的聲音了……

遠遠望見了旗幟,他轉向林子中,穿越樹林,最終插在了那隻軍隊的前方。

「什麼人?」

這批人也只有幾十人,帶著剛剛作戰完的疲憊,領頭的看到朱雲突然出現在他們前方,頓時警覺了起來。

「誰,放的火?」

朱雲的語氣有些顫抖,但是卻又很堅定。

「你是什麼人?要是在攔路的話,別怪我不客氣了。」

朱雲聽見了在統領的那句話之後那支隊伍裡面兵器摩擦的聲音。

他拉起了弓,對準了首領,說:

「誰,放的火?」

「老子放的,你要怎麼樣?那些老鼠到處藏,只有燒一把火,才能把他們這些傢伙滅殺。」

一個在統領別上的男子站了出來說:

「你算個什麼東西?在這裡對我們這樣講話,信不信我們馬上讓你人頭落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箭穿入了他的喉嚨,他的眼睛現在還在一種震驚的狀態下顫動。

朱雲在發出了那一箭之後,調轉馬頭向後逃去,手上還有剛才拉動弓弦的感覺.......多久沒有過了,感受著箭矢飛出劃破空氣,以最佳的弧線命中目標,久違了。

「站住!」

身後有幾人快馬追來,他們在經歷了震驚之後很快反應了過來,立刻對朱雲展開了追擊。

朱雲快馬加鞭的飛馳,再搭上一支箭矢,回身一箭發出,竟然將追來的統領的頭盔釘在樹上!

「停下!」

那個統領揮了揮手,命令其他士兵停下。

「此人箭術超群,不宜再追了。」

他怕要是再追下去,下一箭就會射在他的頭頂,想到這裡就有些后怕。

而朱雲則在他們停下的時候遠遠的將他們甩在了後面,究竟是為什麼?自己又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拿起弓?為什麼要去戰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做這件事,他騎著馬狂奔,迎著迎面吹來的冷風,希望現在的速度可以讓他把一切煩惱都拋擲腦後,快!再快點!

馬在狂奔,狂奔于山林之中!手上握著弓,不想放下,想......想.......想把之前羞辱他的人全部殺掉!讓寒風繼續吹吧!吹的去,吹到他把一切都遺忘為止,他不會再想起北境,他要在這裡好好活著,讓那些想害他的人找不到他,成為茫茫人海中的一個,所以......

弓弦緩緩鬆開,鬆開,馬上就要落地,放下這個東西......繼續活下去......

放下......

弓落下,而就在弓落地的瞬間,馬匹倒地,朱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有繩子......意識有些模糊......樹叢邊的響動大了起來。

「哈哈哈,兄弟們,今天終於逮到了一匹馬。」

有人在講話,是山匪嗎?

「老大,這人看起來沒有幾個子啊。」

「有馬就行,快,牽了!」

似乎是頭頭的人說到。

「人怎麼辦?」

「看他沒什麼錢,就丟這吧!」

「老大威武!」

「不好了!官兵來了!」

馬蹄......是馬蹄的聲音......

在暈眩中看見跑動的人.......在暖陽下的一個人影.......

逐漸清晰,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你沒事吧。」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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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世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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