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抽

第5章 生抽

這棟老房子是冷懷素的爸爸冷青岸購置的,已經有了20多個年頭,是個小二層洋樓,帶著前院。

好在三年前冷懷素將里裡外外翻修過,並沒有多少陳舊的痕迹。

她擦著頭髮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吳三蓮正好將廚房裡煤氣灶的火關掉,抽油煙機也即刻停止。

幾秒鐘,老太太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走了出來。

冷懷素口渴得慌,坐在飯桌旁先仰起頭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冰水。

老太太嘖嘴:「這個天氣就喝冰水呀囡囡,這習慣要改。」

伸手將嘴角的水漬抹乾,冷懷素說:「剛剛水溫開太高了,我熱得慌。」

她頭髮擦了個半干,額前光潔,本就白皙的臉在水蒸氣的滋養下更加透亮,顯出她極好的皮膚底子,每一寸肌膚都透白瑩潤。

她伸手撈過桌上的面碗,嘗了一口,還沒咽下去呢,著急說:「唔,真好吃。」

說得含混不清,不妨礙吳老太太聽清了,但她面上看不出來,只是小臉一擺,走到客廳沙發去開電視。

也就只有嘴角那一絲上揚的弧度能看出來她很滿意。

反正鐵了心休息,她乾脆也不控制飲食,在家不用顧忌那麼多,她吃得又快又虎,實在稱得上狼吞虎咽。

吳三蓮回過頭來看她一眼,覺得好笑:「說你是個明星哦,吃飯這樣子不知道嚇跑你多少粉絲。」

停頓了幾秒,又說:「回個家嘛,連家門都找錯。」

冷懷素:「……」

她用筷子挑面的動作一滯。

這事還真不能怪她。

她爸爸冷青岸和溫伯伯溫通是多年摯友,當時兩家在一處購置房產也就罷了,大到院門小到牆磚,外院布局一模一樣,外人看過去,只以為是一家人買了兩棟房。

她前幾年翻修的時候,提議過將院子也好好翻修一下,換一個裝修風格,被吳三蓮否決。

「你爸要跟你溫伯伯做一樣的,你就別折騰外院了,把裡屋翻修翻修也就得了。」

冷懷素於是沒堅持,只是把兩層小洋樓的外牆換了個顏色,裡屋全部重裝修。

夜裡沒看清門牌號,更看不清外牆顏色,走錯了家門倒也情有可原。

她摸了摸鼻子小聲狡辯:「當時要是院子也翻修了,不就不會認錯了。」

說到這,冷懷素薅起最後一口麵條進嘴裡,發問:「溫景那小鬼怎麼回來了,他不是要集訓嗎?」

老太太沒直接回答她,倒是笑了笑:「人小伙現在都長到187的個兒了,還管人家叫小鬼呢?」

冷懷素:「他長到兩米也是小鬼。」

「他是進國家隊了吧?我聽我同事說他還是游泳隊精英骨幹呢,不是還拿了世界大賽的金牌的?」

吳三蓮電視聲音開得大,此刻把聲音一再調小,不知是不是錯覺,冷懷素總覺得老太太聽見她的話,臉上有些為難的神色。

老太太不看她,脊背坐得挺直。

淡淡說:「那孩子有出息的,十幾歲就被選入國家隊了,他這是請了假,你溫伯伯摔了腿,要他回來看看。」

冷懷素總感覺老太太有些不願意往下說的神態,本來就對溫景的事並不上心,不過隨口一問,也沒起疑心,只是順著老太太的話接著問:「溫伯伯腿怎麼樣了,嚴重嗎?」

「傷筋動骨一百天喏,倒也沒事,靜養著就好了,說起來,還不是你溫伯伯想兒子想得不行了,平時哪有這正大光明叫溫景回來的機會喲。」

冷懷素點點頭,兩三句又被老太太帶偏到別的話題。

直到兩人收拾好一切,互道晚安了,老太太才幽幽然想起來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溫景在集訓的?你們平時有聯繫?」

冷懷素對那場車禍實在是沒有好感,且睏倦疲乏,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推著老太太進屋。

「沒聯繫,我也是看新聞知道的。」

老太太進了房門了,還不忘探出個頭來,又問:「君昊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你這孩子也是,說回就回來了,下星期你婚禮,奶奶不還是要去申城的嗎?」

這問題對於現在的冷懷素來說,可謂是世紀難題。

她糊弄過去:「他忙著呢,哪有時間陪我回來。」

老太太點點頭:「也是,籌備婚禮可麻煩呢。」

-

清晨,林里巷北面的公園裡,暖黃的陽光穿過竹林,點點打在石椅上冷懷素的脊背處,她穿一件黑色皮衣,此刻背部都有些許灼燒感。

這個時間點,好在路過的人不多。

她戴著帽子墨鏡在這坐了小半小時,除了招式利落的吳三蓮每次轉過身都會朝她飛個眼神以外,似乎並沒有人認出她來。

她抿一口咖啡,朝著隨著音響口令再次轉身,也再次拋媚眼過來的吳三蓮女士點點頭,笑容慈祥得彷彿她是老太太的奶奶。

這絕佳觀賞席有些孤獨,咖啡也阻擋不了她漸漸侵襲上頭的困意。

雖說一夜無夢,她難得睡得香甜,但老太太早上7點就來房間把她薅了起來,半分鐘懶覺都不讓她睡。

被老太太叫起床的那一刻,冷懷素還在想,難怪人都說她像奶奶,長相像,脾性更像,那倔起來,誰也拉不回來。

也就只有老太太能做到7點把她喊起來。

「素素來看奶奶打太極呢?」

冷懷素撐著下巴,整個人一哆嗦,睡意被驅散得一乾二淨。

回過頭髮現是拄著拐杖的溫伯伯溫通,她連忙起身,喊人:「是啊,溫伯伯好。」

「噯,好,好。」

溫通佝僂著背,個子看上去要比冷懷素還要矮一截兒,體型微胖。

而正攙著溫伯伯的溫景呢,一身黑襯得他皮膚更亮白,高大挺拔的身姿,為了扶好溫伯伯,此刻甚至微微彎下了腰。

這體型差莫名有些好笑,冷懷素沒忍住,揚起了嘴角。

正偷著樂,抬眼就跟溫景四目相對,她嘴角有些僵硬,默默移開了視線,別過臉問溫伯伯的身體狀況。

「這不,打了石膏了,今天阿景起個大早帶我去醫院複查,人少沒排隊,平時那人多了去了……」

溫通的話,多而密,侃起來也是天南地北都能說上一通。

冷懷素在這場談話里是配角,只管給回應就好,倒不費勁,就是這臉漸漸笑僵了,她努努嘴微調著表情。

一直當背景板的溫景,突然出聲:「爸,你腿又不疼了?」

溫通正說得起勁,敷衍他一句:「不礙事。」

又繼續說到誰家的母貓昨天生了三胎,小奶貓送出去兩隻。

溫景扶著他的胳膊,似乎使了點勁,溫通臉色微變。

溫景:「奶奶還在家等著呢,不是還給你熬了湯?」

「也是」溫通露出遺憾的神情,「素素中午過來吃飯啊,伯伯再好好跟你說說…」

溫景輕輕一哂:「人家答應你了嗎,人家忙著呢。」

冷懷素知道他嗆她的根源,不好反駁,但是氣又不順,只好僵硬地笑著:「有時間的,我等下問問奶奶。」

溫通翻了溫景一個白眼,忙說:「素素你別理他,這孩子游泳練多了,腦子進了點水也正常……」

幾乎是連拖帶拽了,溫景還是帶走了溫通,冷聲說:「走了。」

「說好了啊,中午來吃飯啊。」

溫通拄著拐杖一蹦一跳,倒還有心情將頭轉了個90度,朝冷懷素熱情地揮揮手。

而溫景,頭也不回,只留一個寬闊的後背。

……

老太太終於練夠了。

音響聲音停了,人卻還沒散。

吳三蓮眾星捧月一般,被團團圍住,最內圈的全是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精神矍鑠的爺爺,各個笑臉相迎的,也不知跟老太太說些什麼。

別的奶奶尚且捧腹笑開了懷,吳三蓮女士卻依舊只是掛著客氣的微笑,那修長的脖頸,微昂的頭,活脫脫一隻驕傲的白天鵝。

冷懷素髮笑,心裡吹了聲口哨。

等老太太走近,她遞水過去,促狹的眼神也一併遞過去:「要不怎麼說我像奶奶呢。」

吳三蓮不緊不慢地喝口水,身邊陸續散去的爺爺奶奶跟她打招呼,她一邊還要伸手示意。

「有話就說,又在那編排你奶奶呢,膽子不小。」

冷懷素:「說說,有沒有哪位爺爺能配得上我貌美又賢惠的奶奶?改天介紹我認識認識?」

老太太笑著將冷懷素的頭推開,輕聲罵了句:「又在說瘋話了。」

冷懷素打量起老太太。

吳三蓮年輕的時候確實美得不可方物,就是脾氣比現在潑辣得多,村裡村外都有人喊她「蓮辣子」。

而此刻,歲月沒能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迹,閱歷和經驗反而為她增添了幾分氣質。

冷懷素剛出生的時候,都說她長得不像爹不像媽,就像她天生麗質的奶奶。

也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也許是她與吳三蓮相處時間最久,久而久之,兩人越來越像。

也越來越合拍。

想到這,冷懷素伸出手來攬住了老太太的身子,頭枕在老太太頸窩處。

老太太不再說她走路沒個正行了,反而是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

那輕柔的力度,是她從小到大在夢裡夢過無數次的,本該屬於媽媽的手的撫摸。

她到底,從未擁有過。

-

臨近做午飯的點,老太太絲毫沒有要起身的趨勢。

冷懷素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看了她好幾眼無果后,抬頭問:「今天的主餐是,西北風嗎?」

老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急什麼,你溫伯伯家飯點晚,等下不就來喊人了,這就餓了?」

一個鯉魚打挺,冷懷素頂著一頭凌亂似剛睡醒的頭髮,說:「真去溫伯伯家吃飯啊?」

「那不然呢,昨天早就說好了的。」

一集電視劇結束,廣告時間裡,吳三蓮將音量調小,終於看冷懷素一眼:「你昨天半夜倒是有進人家家門的膽量,今天就慫了?」

冷懷素:「……」

能不能不提這走錯家門的事了。

她求饒一般,拖著尾音,拿腔作調地說:「去~怎麼不去?肯定去。」

……

過了不到半小時,溫伯伯果然來叫人。

她跟著老太太去了隔壁家,剛踏進門,水還來不及喝一口,溫伯伯即刻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這架勢,讓她以為溫伯伯不是摔了腿,而是被關上孤島一個月,重見光明之日恨不得說上兩天兩夜來恢復自己的語言機能。

廚房裡溫景的奶奶周雪梅忽然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來,不知道對誰說了句什麼。

沒多久,溫景就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周雪梅抄著鍋鏟又小步跑出來:「要老抽,別買錯了。」

溫景蹲下身在玄關穿鞋,運動褲腿因這動作上滑了幾寸,露出一段線條流暢的小腿肌肉。

冷懷素正好瞥到這一幕,不得不再一次承認,即使溫景穿著寬鬆的運動服,她依舊能從他的體型,他寬闊的後背以及收束的腰線得知,他的身材肌肉曲線一定很有條理,是廣義上最標準的那種游泳運動員身材。

她正愣著神,溫伯伯講了什麼她全然不知。

所以在這時,與溫景對上了視線,就成了一件令她要用咳嗽掩飾尷尬的事情。

「一起去嗎?」

冷懷素疑心自己聽錯,茫然的表情看過去:「嗯?」

「要不要跟我一起」溫景平靜地看著她,明澈如鏡的雙眸又瞥了一眼她身側的溫通,「去逛逛?」

這暗示的意味已經不能再多一分了,冷懷素立刻起身,說:「好。」

兩人走出去好幾步,誰都沒開口,冷懷素躊躇著。

溫景打破了沉默:「下次不想聽可以直說,我爸不會生氣也不會傷心,他只會找下一個目標。」

冷懷素有些心虛地咬了咬下唇:「其實也還好,溫伯伯還挺有趣的。」

「那隨你。」

溫景說著,步伐邁開來,一步就拉開與冷懷素並肩的距離,他的衝鋒衣因摩擦而發出的響聲,帶著一縷風,一併貼了貼冷懷素的臉。

好像不論怎麼看。

現在的溫景都不是很喜歡她。

偶爾散發出的一點點善意,也帶著尖刺,很是敷衍。

童年要好的異性玩伴,沒有告別的突然分離,時隔十幾年後的重逢,哪一個因素好像都是尷尬的促成因子。

……

超市沒兩步路,但走到門口溫景突然停住了腳步。

「幫我拿一下,老抽,我回個消息。」

冷懷素「哦」了一聲,也沒多問一句。

這超市去年剛翻修過,兩間門面合併,面積擴大了不止一倍,儼然有了一個小購物中心的規模。

冷懷素對超市本來就陌生,對林里巷的超市更是陌生,眼睛在一排排貨架掃過去,仔細掃描著目標物件。

溫景在微信上依舊話少,不到半分鐘就處理完畢,他抬頭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冷懷素在食用油那一排貨架旁挪動,那認真的架勢,彷彿她不是在找醬油,而是在尋寶。

他挑了挑眉,朝她走去。

他看著她終於走完了食用油這一側貨架,也終於找到了醬油所在的貨架。

卻停住了向著她走去的腳步,他皺著眉用餘光注視周圍。

有些不對勁。

也許是本能,他對一切未知事物的警惕性都很高。

收銀台坐著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店裡沒什麼客人,此刻窩在椅子里,嘴角帶笑看著手機屏幕,像是沉浸在網上衝浪中。

但手機,此刻被她單手握住底部,與桌面呈90度角,絢麗的后蓋上,黑黢黢的雙攝正對著醬油那一排貨架。

溫景蹙起了眉,腦子裡閃過昨天下午兩個新兵嘰嘰喳喳的對話。

……

冷懷素終於在正對收銀台的那一排貨架上看到了醬油,正拿著兩瓶比對著,聽見了身側的腳步聲。

她舉起右手這瓶,問他:「老抽是這個吧?」

很奇怪。

她這段時間見到長大后的溫景,察覺他的性格與小時候幾乎無差別,依舊寡言冷臉。

此刻的他,腳下生風,臉上依舊是毫無情緒,他的眼神里卻有著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某種,帶著嚴肅的,關切。

她沒來得及想明白這眼神里到底是什麼含義。

因為。

溫景不但不回答她,反而在離她越來越近的當口,拉下了黑色運動服的拉鏈,露出裡面一件素凈的白t恤。

然後,將身上這件運動服外套快速地剝落,拿在手裡,修長的手臂輕輕一拋。

冷懷素眼前一黑,更要命的是,帶著溫景身上如山泉般清冽的獨特氣息的這件外套,鋪天蓋地地,縛住了她的呼吸,纏住了她的脈搏。

她右手一空,左手也空了,有瓶子相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然後是一雙修長的手搭在她肩上。

推著她往前走。

「是這個。」溫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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