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酒店,後台走廊上。
江雪鶴一推開某扇門,便被焦急的江母一把拉進來,一路按進換衣室,一邊招手叫化妝師先在旁邊做好準備,一邊不由地埋怨。
「我的小祖宗你跑到哪兒去了,早讓你換好衣服再來,這一身穿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我們江家苛待女兒?」
「可能還沒倒過時差,有點不太舒服,就出去透透氣。」江雪鶴溫和地答道。
事實上是不耐煩應付那些明裡暗裡的打量。
被宴請的客人才陸續到場,但江家人也來了不少,一個個拖兒帶女名正言順地跑來問候。
母親在一旁再三囑咐,就算不舒服也不要擺在臉上,否則被人看了去又要編排出些莫名其妙的流言。
「稍微再忍忍,晚上回去就能好好休息了。」
江雪鶴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在儀態方面,她過去從未出過什麼差錯。
但她畢竟已經離開了六年,在國外的時候並沒這麼多宴會要出席。
江雪鶴換上江母專程為了這次宴會叫人特別定製的禮服裙,坐在化妝鏡前面,負責宴會承辦的酒店助理按照她要求送上了賓客的登記名單。
江母在一旁說道:「名單我也看了,今天來了不少青年才俊,有才有貌,都是良配。還有你唐伯伯也答應要帶兒子來,你們倆年紀相差不大,可惜多年未見,正好趁此機會敘敘舊,如果覺得不合心,正好還能看看別的。」
唐家與江家是世交,但唐家近來崛起速度很快,已經隱隱有了超越江家的勢頭。
但兩家合作多年,已經不是簡單的競爭關係,江家反倒開始有些擔憂唐家崛起之後脫身,將他們直接拋下。
再往上,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別的選擇。
兩方都對這些動搖不安的心思心知肚明,此時也並不樂見其中的裂痕。
正好唐家少爺是唐家獨子,比江雪鶴大上五歲,卻至今還未婚娶,連交往的對象也沒有。
當然這是家中長輩明面上的說辭,至於真相如何,也不會有人去細究。
江母的意思很簡單,江雪鶴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的事了。
至於這結婚的人選,自然也該考慮給家族的助力影響。
想是這麼想,但江母也不好說得太過於直白,江雪鶴看著性格溫和,也從不大聲反駁父母,但她心底是很有主意的,如果她不想,誰也說不通。
尤其是自打江雪鶴主動選擇出國之後,江母面對女兒時總有些底氣不足,莫名發怵。
江雪鶴安靜地看名單,沒應聲。
江母有些忐忑,連忙又道:「當然,我不逼你,還是看你自己喜歡——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
江雪鶴動作微頓,視線在某一頁名單上停駐了片刻,微微勾了勾嘴角,扭頭看向母親時,依然笑得溫和,不見絲毫不耐煩。
「如果有那一天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是、是嗎,那再好不過了。」江母說道,「不過今晚這麼好的機會,見見也不妨礙你什麼……」
江雪鶴將名單遞迴去,低聲說了聲謝謝,閉上眼睛任由化妝師擺弄。
外面時不時有人敲門,說誰誰到了,江母反應不一,大多時候都能感受到幾分喜意。
只不過場接風宴,能有這麼多人捧場,那也是江家的面子。
等到江雪鶴準備完,起身朝外走的時候,才聽見母親抱怨的聲音。
「堵車?這算什麼理由?」江母臉色難看,「明明答應了一定到場,怎麼到這時候才找這種借口,耍我們玩嗎?」
剛剛接到電話的酒店經理乾笑了幾聲,低著頭沒應聲。
江雪鶴停下來問了一聲:「怎麼了?」
酒店經理看了江母一眼,才答道:「剛剛欒小姐特意打電話來,說半路遇見車禍,堵車太嚴重,怕是趕不過來了,請我們酒店幫忙轉告一聲,下次有機會見面一定當面向江小姐賠罪。」
「欒小姐?」江雪鶴問,「欒瑛華?」
「還能是哪位欒小姐,當然是那個欒家的。聽說欒小姐最喜歡收集各種畫作,雪鶴你在國外學了這麼多年,說不準還能入了她的眼,交個朋友對你來說絕對沒有壞處。」
他們這個圈子裡說起欒家自然也就那麼一家。
比起他們這些二三代里發家的「暴發戶」來說,欒家可是歷經兩三百年不倒的真豪門,不說達成什麼合作,光是攀上點關係也算臉上有光了。
恰好欒家現在就有一位正在適婚年齡的大小姐。
若是這位大小姐真的能夠屈尊到場,這麼一場小小的接風宴可真是意義重大,一舉多得。
江母說著臉色沉下來:「上回好不容易碰見,明明答應我有空一定到場,結果臨了找了這麼個借口,未免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江雪鶴安撫了經理兩句,叫他先回去,才對母親說道:「興許是真的遇見什麼突發情況了。」
江母壓根不信,仍是滿臉不悅:「什麼突發情況?車禍嗎?還有力氣打電話,總不能是她自己出車禍吧?」
江雪鶴聲音微冷:「媽!」
江母一滯,回過神來,看了眼周圍,沒看見人,但也訕訕地閉上了嘴。
「我先到前面去了,讓客人等太久不好。」江雪鶴緩和下語氣,朝外面走去。
哥哥江雪陽正在走廊盡頭等著,好好打扮了一番倒也人模狗樣,顯出幾分帥氣。
雖是親兄妹,但江雪鶴與江雪陽長得卻並不是很相像。
哥哥眼睛更細長,輪廓更尖銳一些,看著便是一副精明相,並不算丑,卻並非大眾意義上的帥哥,不過人靠衣裝,平時精心捯飭,也能在氣質上取勝幾分。
相較之下,妹妹倒是世俗意義上的溫婉美人,身形修長,烏髮雪膚,眉目如水如畫,比母親年輕時還要多幾分優雅大氣,大約是性格帶來的氣質加成。
看見打扮過後的妹妹,江雪陽眼底也不由閃過幾分驚艷。
直至江雪鶴走到面前,江雪陽才回過神,咳嗽了一聲,調侃道:「你這麼走出去,外面的女孩子們肯定要嫉妒死了。」
「說笑了。」江雪鶴輕描淡寫地笑笑,挽過哥哥伸來的手。
這場接風宴的目的之一,是叫旁人看看江家兄妹之間關係和睦,由不得外人來挑撥站隊。
江雪鶴看著對這些安排並無什麼不滿,全程都很配合,江家其他人心底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但直到正式向外界宣告過之前,他們還不敢徹底放下心。
挽住妹妹柔軟的胳膊時,江雪陽的心都不由地顫動了一下。
隨即他又忍不住唾棄自己——這可是他的親妹妹,怎麼能像防賊一樣忌憚著她?
推開宴會廳的大門,第一位賓客看見他們,主動端著酒杯上來打招呼時,江雪陽才放下心底亂七八糟的想法,掛起得體的笑容,介紹起身邊的妹妹。
見過幾位賓客之後,原先就與江雪鶴熟識的幾位姑娘相繼圍上來。
江雪陽跟她們打過招呼,才將妹妹留在她的朋友們之間。
等他走遠,最先迎上來的姑娘朝江雪陽的背影努努嘴,毫不掩飾取笑之意:「你都走多少年了,還這麼怕你,也就這麼點志氣了。」
江雪鶴也放鬆了一些,跟朋友們寒暄幾句,視線繞著整個宴會廳轉了一圈。
一堆禮服之間,穿著休閑裝的那個就顯得格外扎眼。
即便是江雪鶴,看清那張臉和那身裝扮時也不由怔了片刻——敢於在這種場合以這種方式將自己凸顯出來,無論是不是本意,都可以說是十分大膽且旁若無人了。
朋友注意到她的視線,也不由一愣:「雁歸秋?雪鶴你這面子可真大,這位都能請過來?」
「你們認識?」
「聽說過。」朋友眉頭跳了跳,思索了片刻該如何形容才好,最後也只能用一個詞來總結,「一個……挺奇葩的人。」
「怎麼說?」
「以她的身份來說,有點不務正業吧,雁家長房長女,下面關係近的全是妹妹,但好像從中學到現在連家裡公司門都沒怎麼進過,今年應該大學畢業了,聽說後面還準備繼續上學,但跟家裡生意半點關係都沒有,平時也基本上不參加這種宴會之類的活動,她要不說,走出去誰能想到她是雁家大小姐……」
「哎呀,人各有志嘛,再說她妹妹不是也挺能幹的嗎。」旁邊另一個朋友插話,說著還不忘伸手遮了遮嘴巴,眼底閃爍著八卦的光,壓低了聲音道,「更重要的應該是另一件事吧,你們都不知道嗎?」
「什麼?」
「她喜歡女人!」
「……」
「這算什麼大事?既然不管公司的事,她就是喜歡猩猩也沒影響啊。」
「嘖嘖,不會是你自己有想法吧——也是,雁歸秋確實長得好看,聽說性格也挺直爽的。」
「什麼跟什麼啊。」被揶揄的朋友連連擺手,「重點當然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啊!」
「什麼人?」
「覃向曦!」
「……」
「那不就是一直喜歡雪鶴的那個……」
江雪鶴立刻重新成為了視線的中心。
-
宴會廳的角落。
雁歸秋對著牆打了個噴嚏。
「我覺得有人在背後罵我。」雁歸秋捂著鼻子又打了個噴嚏。
「你怎麼不覺得站在冷風裡吹一個小時會感冒呢。」宋安晨無語,「我還以為你早就猜到自己會這麼引人注目了。」
「過程不重要。」雁歸秋緩過來,一臉嚴肅,「根據我的計劃一到三百五十九號,第一步都是要先認識她,一會兒你們記得配合一下我。」
雁歸秋說著頓了頓,視線往周圍轉了一圈,發現只有近處有兩個熟人正在跟其他人打招呼。
說要幫她最積極的兩個,也只有宋安晨在。
「阿欒呢?」
「哦,差點忘了跟你說了,她來的時候路上遇見車禍了。」宋安晨答道,「剛剛才給我打過電話,說你手機關機了。」
「好像是沒電了。」雁歸秋問道,「人沒事吧?」
「她沒事,是前面的車,都只是受了點傷,不過她自告奮勇送孕婦和傷員去醫院,晚上估計來不了了。」
雁歸秋思索了片刻,還是很樂觀:「沒關係,我們還有剩下的計劃二百五十一到三百五十九號。」
宋安晨:「……」
宋安晨:「你要是對家裡公司也能這麼上心,你媽絕對會高興到在公司門口放三天三夜鞭炮的。」
雁歸秋假裝沒聽見,繼續說道:「你不是跟她認識嗎,一會兒過去打招呼帶上我,介紹的時候盡量挑好的方面說,循序漸進,盡量先給她留一個好的印象。」
宋安晨吐槽:「你這是想當紅娘還是來應聘的啊。」
雁歸秋:「差不多差不多,當紅娘我這不也是第一次,謹慎點好。」
宋安晨:「……」謹慎過頭了吧。
「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幾面而已。」宋安晨掃了眼周圍,「不過說實話,你要真想撮合她跟什麼人在一起,那可不會太容易。」
她隱晦地指了一圈周圍:「喏,這些估計都是她媽看中的英年才俊,要是條件不好,她媽估計都看不中,以她那麼……溫和的性格,以後估計得折騰得夠嗆。」
大眾對江雪鶴的印象就是這樣,無論是誇她的還是罵她的,裡面都有一條「脾氣好」和「心軟」。
雁歸秋微微一挑眉:「那你就太小看她了。」
如果江雪鶴真那麼好欺負,不說劇情里那些手段,光是這些年關於江家的風言風語里,江家父母和兒子就不會都是又無能又刻薄的形象了。
相較之下,除了對家人的退讓,從沒人懷疑過江雪鶴的能力。
「好吧,看來也是人不可貌相。」宋安晨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比起雁歸秋,她是更不務正業的那一個,向來懶得去深入分析各家各戶的恩恩怨怨。
雁歸秋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麼,忽的感覺到身後投來的視線,周邊似乎也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扭頭去看了一眼,沒看見說話的人,只撞上一些打量的視線,很快又各自收回去。
最遠處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雖然換了衣服,化了妝,但雁歸秋還是一眼認出來——剛剛在小花園裡碰到的那個人。
這算是緣分嗎?
對方似乎也覺察到了視線,遙遙地舉了下酒杯,禮貌性地朝她微微笑了笑。
雁歸秋下意識回以一笑。
原先以為只是光影之下的錯覺,但彎起嘴角的時候,她好像又踩在了軟綿綿的雲上。
儲存在腦海里的計劃一到三百多號,只一眼就被刪除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鼓動的心臟的聲響。
眼緣。
大概就是這麼玄而又玄的東西。
即便換上與旁人別無二致的精緻妝容,也依然是乾淨清新到醒目的那一個。
雁歸秋愣著神,宋安晨湊過來撞撞她的胳膊,順著她的視線去看,小聲問:「現在去嗎?」
「什麼現在去?」
「江雪鶴啊。」宋安晨說道,「就中間藍衣服那個,正好這會兒人不多。」
「藍衣服……」雁歸秋愣了一下。
「旁邊那個夏瑤心,你們不是正好認識嗎,我記得她們倆好像還沾點表親關係,以前跟江雪鶴走得也挺近的。」
宋安晨簡單介紹了一下江雪鶴身邊的人,頓了頓想起來有事沒問:「對了,你想撮合她跟誰啊?就算介紹對象也得對症下藥,說不準這裡面也有熟人能幫忙呢。」
雁歸秋髮了會兒呆,腦海里已經打過激烈的一仗,回過神來聽見宋安晨的話,想也不想就改變了主意。
「撮合個屁,我自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