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回到學校之後,覃向曦受到了全院的注目禮。
前不久的綁架案才剛剛塵埃落定,為了配合案件調查,總共有六七名同學錯過了最後的航班和報名機會,只得含恨放棄這次集訓和演出。
若真的只是意外也便罷了,這次的起因卻是在覃向曦自己身上。
先是遲到,又說帶錯了證件,領隊老師做主改簽了航班,結果又遇上飛機晚點,不得不多住了一晚賓館。
第二天一早,隔壁同學敲門叫人,發現覃向曦人不在屋裡,樓下前台說看見她出去買早飯了。
這一走之後就一直沒再回來,直到當晚老師報警時,被告知人已經在醫院了。
因為覃向曦本人的證詞,幾位同學和老師都被當做嫌疑人或是證人被扣下來配合調查,最後查明是一位老師因家人病重急需用錢,發現覃向曦被劫匪盯上這才臨時起意,說要與他們合作演戲去跟她家裡要錢。
結果回去沒多久,他又開始後悔,一直挨到晚上,終於在學生的催促下報了警。
老師最後認了罪被逮捕,事業前途盡毀,餘下的學生們卻完全是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這些人與覃向曦的關係本就不怎麼好,經此一事也不由遷怒到她身上,就連同寢的室友也沒再跟她說過話。
覃向曦心底有些委屈,卻也不敢說出口,低著頭在學校里來回了兩日,才隱約感覺到流言的方向有些不對勁。
去食堂吃飯,剛坐下來,就有人盯著她看。
沒一會兒,似乎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看向她,目光里隱隱透著一些……憐憫?
回到宿舍,被牽連到的室友正與隔壁的朋友一起回來,低聲聊著什麼,覃向曦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抬頭看見她站在門口,兩個女生立刻噤了聲,不由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
住在隔壁的女生輕咳了一聲,擺了下手匆匆拉開門進去。
自回來之後,室友第一次拿正眼瞧著覃向曦,神情複雜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
「你也不容易。」室友感慨了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覃向曦滿臉茫然。
「你還不知道嗎?」室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小會兒,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是關於雁歸秋。」
「雁歸秋喜歡覃向曦」這個謠言在學校里也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了,但凡提起雁歸秋,總會有人想到覃向曦。
反之亦然。
覃向曦條件反射性地皺起眉。
「她好像喜歡上了別人。」室友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不是好事嗎。」覃向曦笑了一下,心底確實為此鬆了一口氣。
從醫院裡出來之後,她對雁歸秋的抵觸已經上升到了反感與厭惡的地步——
不僅缺乏體貼,對著病患也張嘴閉嘴要錢,為人還很隨便且弔兒郎當,視感情為兒戲,隨隨便便拿來開玩笑。
這樣的人,她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只是被她喜歡的那個人多可憐啊。
覃向曦心底想著,腦海里卻又不自覺地冒出了雁歸秋之前說過的話。
「我也要去追江雪鶴。」
這應該只是玩笑吧。覃向曦忽的有些心慌。
室友繼續往下說:「是畫廊的老闆娘,雁歸秋不回學校,但每天都帶花去畫廊送給老闆娘,別人問她,她也不否認。」
覃向曦臉色微微變了變:「什麼畫廊?」
室友說:「就是學校南門出去兩條街,新開的那家,雖然還沒有正式開業,好多人去看過了,老闆娘長得很漂亮,聽說還是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
覃向曦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室友止住了話頭,看她的反應便自以為瞭然——被那麼「深情」地追了那麼久,覃向曦怎麼可能真的無動於衷?
於是室友臉上只剩下了憐憫與同情,餘光瞥了眼覃向曦,彷彿看見了一頂綠得發亮的帽子。
「天涯何處無芳草——」室友頓了頓,最後沉痛地開口,「節哀。」
覃向曦:「……」
-
畫廊。
雁歸秋打了個激靈,警覺地扭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扇緊閉的房門。
這是畫廊後面的畫室,也就是未來江雪鶴私人的工作室,東西剛搬過來散落了一地,但江雪鶴不喜歡私人的東西假他人之手,因此也只有雁歸秋偶爾能夠進出。
這會兒房間里也沒第三個人。
「怎麼了?」江雪鶴在旁邊問。
「沒什麼。總感覺背後有人在罵我。」雁歸秋摸了摸後頸,轉回頭來,將手裡的花插|進透明的花瓶里。
今天是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淡淡的香氣瀰漫在空曠的畫室內。
江雪鶴在一旁拆著從國外寄回來的快遞包裹,看了眼桌上的花,一邊笑了笑,說:「或許是在想你也說不定。」
雁歸秋也跟著笑,說:「哪有那麼多人想我。」
江雪鶴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雁歸秋這樣的人,即便不刻意去調查,也能猜到她的人緣很好,前有宋安晨,後面來畫廊里湊熱鬧的學生也都會跟雁歸秋打招呼,有意無意間也帶來了學校里流傳的流言。
早上來的那一個小學弟,與雁歸秋熟識,據說曾在同一個社團里待過,來了畫廊說是想為校報專題取材,但到了這兒眼睛幾乎只盯著雁歸秋看。
雁歸秋在店裡鞍前馬後地義務幫忙,江雪鶴也並不排斥她的親近,那小學弟不知道腦補了什麼,離開時帶著記了幾頁紙的筆記本,回頭看時眼底卻全是落寞。
江雪鶴在一旁盡收眼底,卻沒去提醒雁歸秋。
雁歸秋彷彿什麼都沒覺察到,揮了揮手跟學弟道別,轉了身又撲在了畫廊內的整理工作上,之後提都沒有再提起過。
江雪鶴不敢直言那讓她覺得有些高興,因為說出來顯得心思太過卑劣,於是便閉口不提。
「下個月我有個朋友回國來看看,我想請他吃個飯,但不太清楚雲華市有什麼合適的餐廳。」江雪鶴一邊將箱子里的東西搬出來,一邊問道,「歸秋有什麼建議嗎?」
這一箱里都是書,雁歸秋插完花,也過來幫忙,一邊問:「也是畫畫的嗎?」
江雪鶴搖了搖頭,說:「應該算是做生意的。正好有一些事要談,所以需要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
做生意的……
也對,以江雪鶴的性格,不可能真的一直就這麼「歲月靜好」,坐以待斃的。
雁歸秋想了想,知道幾個比較合適的地方:「東邊有幾家很有名的西餐館,那邊是比較高檔的商圈,如果更偏愛中餐,離這兒兩公里就有一家本地的酒樓……」
江雪鶴點點頭,一一記下,又問道:「有空能陪我一起去嗎?我請客。」
雁歸秋愣了一下。
江雪鶴解釋道:「那個朋友吃飯比較精細,忌口比較多,我擔心到時候不符合他的口味,所以想先去試試。」
「你要是不方便的話,那就算——」她看了眼雁歸秋驚訝的表情,想了想,又準備回來。
雁歸秋連忙應下來:「方便!」
「不會耽誤你自己的事嗎?」
「不會,不會,我最近本來也沒什麼事。原先是打算交完論文跟朋友去南方旅遊,但我朋友最近正好有些事去不了了,我這段時間也空下來了。」
「那就好。」江雪鶴鬆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在這裡不認識什麼人,只能總是麻煩你了。」
「不要緊,為朋友幫忙本來也是分內的事。」雁歸秋說道。
心裡想的是,巴不得她能多依賴自己一點呢。
感情都是慢慢相處出來的,江雪鶴看起來一點也不排斥她的親近,這是好事。
一起吃這麼多次飯,這算不算是約會呢?
早知道多報幾家餐廳了。雁歸秋有些遺憾地想著,但也知道不能太貪心,過猶不及。
「今天要是沒什麼事的話,今晚先去附近的那一家吃個飯吧,就當是感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江雪鶴看了眼時間,說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這兒就一些畫要收拾一下,暫時也沒別的事了。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雁歸秋點點頭,說「好」,回過頭感覺走路都發飄,伸手蹭了下臉側的頭髮,就聽江雪鶴「噗嗤」笑了一聲。
「花貓。」江雪鶴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雁歸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手上沾的灰蹭到了臉上,有些尷尬地摸了下鼻子,又是一塊灰。
這回是更像花貓了。江雪鶴又笑了一聲。
雁歸秋耳朵紅了起來。
恰好前面看店的姑娘敲門來叫人,說是有人找她,江雪鶴應了一聲,給雁歸秋指了洗手間的方向。
「你先去洗臉吧,我去前面看看。」
江雪鶴的好心情只持續到開門以後,穿過走廊走到前面的小展廳時,看見覃向曦躊躇地站在那裡。
看到她的時候,覃向曦的眼睛頓時亮起來:「阿鶴姐姐。」
江雪鶴淺淺地笑了笑,跟她打過招呼:「覃小姐。有什麼事嗎?」
覃向曦怔住了,來是一時衝動,她很想問問江雪鶴和雁歸秋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想勸她不要被雁歸秋給騙了,但站到江雪鶴面前之後,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所有的衝動都褪得一乾二淨。
就像一條涇渭分明的分割線橫亘在她們中間。
江雪鶴一直都是這樣,溫柔有禮,妥帖大方,從不跟人紅臉,也不跟人笑鬧,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幅畫,溫溫和和地問候每一個過往的來人。
——這正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我、我就想來看看你。」覃向曦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接風宴,我本來打算去的,但是因為學校有活動,實在走不開。」
「沒有關係,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江雪鶴並不在意。
「是真的,我沒騙你。」覃向曦怕她不信,有些委屈地繼續解釋道,「我前兩天才從醫院裡出來,所以不知道你在這裡開店了。」
江雪鶴「嗯」了一聲,問她身體如何。
既不刻意冷漠,也沒有過分的擔憂熱切,就像是路上偶遇認識的人時的幾聲閑談。
雁歸秋洗完手出來時,撿到了地上掉的畫框。
「雪鶴姐,這個掉在地上了,是放在外面還是放在畫室……」
走出來看見外面的覃向曦時,雁歸秋的聲音戛然而止,扭頭看了眼江雪鶴。
江雪鶴朝她笑了笑,指了指後面的方向:「放到畫室里就好了。」
雁歸秋點了點頭,又扭頭看了一眼,覃向曦眼底滿是震驚,還有幾分戒備和敵意。
她沒理會,轉身走向後面的畫室。
等到再出來的時候,覃向曦已經被打發走了。
雁歸秋正準備回去,又被江雪鶴叫住:「嘗嘗這個?」
剛剛才送過來的一小盒餅乾,一盒兩袋,江雪鶴撕開一袋遞到雁歸秋面前。
她記得雁歸秋之前提過喜歡吃甜食。
兩指寬的小餅乾,一口咬下去就是一半,入口酥脆,滿是甜滋滋的奶香味。
雁歸秋不自覺地露出滿足的神情:「很香。」
江雪鶴笑了笑,將剩下一袋拿出來遞給她:「那這個帶回去吃吧。」
「嗯?」
「我不太喜歡吃甜的。」
「啊,好。」雁歸秋接過來,眨了眨眼,「那就謝謝雪鶴姐了。」
「我這邊還有事,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晚上見。」
「嗯,晚上見。」
雁歸秋腳步輕快地走出畫室,她租的房子離畫室不算太遠,走路回去也只要十來分鐘,心情好了,一路上車水馬龍的喧囂都變得順耳了。
覃向曦站在拐角的位置等她。
雁歸秋皺了下眉,想越過她,卻被叫住。
「你到底想做什麼?」覃向曦責問道。
雁歸秋腳步一頓。
「阿鶴姐姐那麼好的人,可不是你玩弄的對象。」覃向曦板起臉,警告道,「其他事就算了,如果你敢對阿鶴姐姐下手,我、我絕對會對你不客氣的!」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吧。」雁歸秋看向覃向曦。
她似笑非笑,身高足以俯視覃向曦,微睨著人時帶著幾分無形的壓迫感,這是她從不會在日常生活中展示出來的一面。
因為她很少生氣,這會兒卻並不太高興。
「什、什麼?」覃向曦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有些沒底氣。
「你是以什麼身份在跟我說話?」雁歸秋問。
「我……我跟阿鶴姐姐認識很多年了,我、我喜歡她,不希望她受到你這種人的傷害,不可以嗎?」
「喜歡?」雁歸秋挑了下眉,「你喜歡她跟她有什麼關係?你們很熟嗎?」
覃向曦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漲得通紅。
一半是窘迫,一半是惱怒。
雁歸秋挑了挑唇角,繼續插刀:「而且你不覺得你的阿鶴姐姐明顯更喜歡我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