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到商洛醒來的時候,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腐爛的陰暗潮濕鑽入骨髓,刺鼻的味道引起商洛一陣陣的咳嗽,眼角冒出了淚花商洛意識這才算是真的清醒了過來。
她被關在了詔獄中。
商洛白皙的手摸了摸地下乾燥的茅草,眼眸有些冰涼,宮宴遇敵刺殺,不知君如珩尋了什麼樣的借口將自己壓入了大理寺。
同黨?合謀?
不過路承安想要押一個人進詔獄,向來也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想抓便是抓了。
詔獄透著一股的陰寒,隔絕了外面的風聲,倒是勾起人無限的恐懼來。
眼角的餘光忽的瞥見一抹黑色的身影,商洛皺了皺眉,雙手環抱著自己縮成一團,似乎是因為恐懼,身子還在輕微的顫抖著。
路承安居高臨下的看著商洛,眼眸間滿是淡漠,「商洛?」
商洛這才顫顫巍巍的抬起頭來,眼底是壓不住的恐懼,「敢問大人,小女所犯何事?」
雖然害怕,但條理還是在的。
路承安像是在審視著什麼,有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只看見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個涼薄的笑來,「無非就是調查一二,姑娘莫要擔心。」
像是一隻野獸在你的耳邊嘶啞著張開了自己的獠牙,不用出聲,卻也不敢動彈。
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不擔心?
擔心路承安不會信,擔心路承安一時興起殺了自己,擔心他看破了太多。
商洛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大人,昨晚的事兒你想問什麼只管問就是了,這般嚇我作甚!」
路承安微微挑眉,「好,昨夜你忽然離了宮宴,何故?」
「自是有宮人來尋我,說有人相見,且讓我在宮牆下等待。」
「不信。」
商洛皺著眉,「不信?那你現在是要嚴刑拷打么?若是要,那我一一應下便是。」
語氣像是哀求祈憐,大理寺的刑罰若是落在商洛的身子上,她甚至熬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會一命嗚呼了。
四目相對,路承安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甚至慢條斯理的吐出了一個「哦」。
??
商洛眼眸微轉,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便又是咳嗽了起來。
而門外的男人只是淡漠的看著,直到商洛緩過來之後,他才開口,「我送你回去。」
說完這句話,路承安甩著袖子便是準備離開了,只是步子微微停頓了一下,「自幼長在青都?」
「是。」
「從未離開?」
「從未。」
「甚好。」
甚好?還沒有等到商洛理解甚好這兩個字的分量,路承安便已經沒有了蹤影。
商洛沒有抬眸,似乎還在難受,所以他將自己抓進詔獄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詔獄的大門打開,有人領著商洛簡單的梳洗了一番,昨晚的狐裘滿是血污怕是不能用了,便是草草裹了侍衛的斗篷。
等到商洛踏出大理寺的時候,路承安果真在門外等著。
只是商洛躊躇著不敢上前去,路承安城府頗深,生性冷淡,怎會突然提出送自己回去?怕還是有陰謀。
思慮著的時候,路承安已經來到了跟前。
路承安頗為高大,只是往商洛跟前一站,便是將商洛籠罩在陰影中了。
商洛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這樣的人打一拳,自己應該是會死的吧?
路承安沒有退讓的意思,「君如珩說在青菱遇見你,這次的官銀失竊你在一旁出了大力。」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難得的溫柔,像是在耳邊蠱惑。
商洛心裡卻是明白了幾分,雙腿一軟便是往後退了幾步,「只是偶遇大理寺卿,胡言亂語罷了。是大理寺卿本事過人,小女承擔不起此等殊榮。」
這般近看,商洛盯著路承安的眸子,心中微微愕然。
想來女神造人的時候還是偏心的,就是有人膚如凝脂,媚眼天成,一顰一笑皆是人間絕色。
就是給了他太多的心眼子,一絲一線的算計慢慢纏繞,最後纏繞成了路承安的模樣。
看著商洛蒼白的臉色,不知是身體原因還是被自己嚇的,路承安的臉上卻是流露出一絲的好起來,語氣中夾雜著隱隱的嘲諷。
「病秧子?」
商洛輕蹙起眉頭,「自幼身子弱,讓大人見笑了。」
難道在長安病秧子也是要被人嘲笑的么?自己還真是不知道。
路承安輕哼一聲便是背過了自己的身子,其中的東西商洛一時之間竟是參悟不透的。
此時有人拖著一具殘破的屍體經過,是長谷,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比起昨日所見的模樣,他似乎更加慘烈一些,體無完膚。
商洛自然是看見了的,這也是路承安故意要她看見的。
商洛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只覺得有些窒息,像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面色也是一僵。
路承安的聲音冰冷,自顧自的朝前走著,「商姑娘,你難道不想回去了么?」
商洛緩了一會兒,蒼白著臉色幾乎是木愣的上了馬車,而路承安只是安排了隨行的侍衛護送,自己倒是上了另一輛馬車。
商洛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著路承安的馬車漸行漸遠,緊繃的情緒也總算是鬆弛了一些,這個麻煩算是過了吧?
她有些捉摸不透路承安的心思,只是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總覺得路承安的臉頗為熟悉,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尤其是方才在昏暗中看見的眼神,總覺得那樣汗毛倒立的感覺自己是經歷過的。
舒適的馬車內安放著暖爐,商洛倒也不覺得冷,只是搓了搓自己有些冰涼的指尖。
馬車搖搖晃晃很快便是到了宣德侯府,此時大夫人,宣德侯和雲舒都在。
下了馬車,商洛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
大夫人還是雲川呢?雲川還是雲舒呢?
她剛下了馬車,便是梨花帶雨的撲進了雲川的懷裡,不由分說便是嗚嗚的抽噎了起來,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憐模樣。
雲川那叫一個心疼啊,連連安慰。
「乖乖乖,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看到這一畫面,大夫人微微皺眉,眼角的細紋有些凝固。
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了,回來了便是好事。雲舒,還不快帶你妹妹回去休息?」
她幽幽的埋怨著,「一夜未歸還好是在首輔大人那裡,要是傳出去了成何體統?狐裘也不見了,改日要重做一身了……」
她的話幾人都聽得仔細,雲舒微微鎖眉,只管領了商洛往雲鶴院走。
「莫要擔心,不會有事兒的,要不我請大夫來看看?」
商洛還是抽泣,只是搖頭。
雲川也只是瞪了一眼身側的大夫人,冷著臉道:「還不快去為洛兒請大夫看看?」
大夫人一臉哀切,「早就去請了,估摸著快到了。」
隨行的侍衛朝著雲川微微行禮,臉上依舊是淡漠的神色,「宣德侯,首輔大人交代了,昨夜詔獄惡賊逃出,牽連了商姑娘,實在是抱歉,現在惡賊已經被斬了,我們也將商姑娘平安送回來了。改日首輔大人定會登門拜訪,親自道歉。」
宣德侯微微皺眉,「多謝首輔大人挂念,登門道歉便是不必了,宣德侯府承受不起。」
的確是無法承受,如果路承安來了,那麼接下來該來的就是攝政王沈酒卿了。
這兩人的明爭暗鬥自己並不打算摻入一腳。
可是那侍衛明顯沒有將雲川說的話放在心上,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還有一事,此次官銀失竊案商姑娘立了大功,首輔大人亦會登門致謝。」
雲川的臉色一時變得很難看,路承安這分明是要借著商洛將自己拉下水!
說完路承安交代的話,侍衛便是離開了。
雲鶴院現在倒是熱鬧,剛進院子慎兒便是帶著大夫來了,硬是要商洛躺下,好生的診治一番。
雲舒也在一旁擔憂的守著,直到大夫說並無大礙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商洛只說自己見那逆賊受了驚嚇,想要休息,雲舒這才帶著大夫離開了。
等到雲舒離開,慎兒立即便是合了房門,讓玄肆在屋外守著。
「姑娘,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商洛揉了揉太陽穴,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倒也不是大事兒,就是與首輔大人有了交集。」
慎兒皺著眉,「無事就好無事就好,慎兒不求姑娘平步青雲大富大貴,只求姑娘餘生安樂,無災無病。」
商洛笑著摸了摸慎兒的腦袋,頗為寵溺。
「知道知道,大夫人可有日日戴著那香囊?」
慎兒點了點頭,「我常與如洲她們說著,這香囊可是廢了姑娘不少的心思,想必這些話也是傳進大夫人耳朵里了的,就連侯爺也是知道了的。真心喜歡也好,面子功夫也罷,大夫人都是日夜戴著的。」
怎麼不算自己費了諸多心思呢?
商洛微微點了點頭,隨即便是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你出去吧,我要睡上一覺。」
「好,我就在屋外,姑娘有事便是喚我。」
商洛闔了闔眸子,也的確泛起一絲絲的困意來,詔獄冷得厲害,有人哭喊了一夜,聲音漸漸停息,停息的還有其他的東西。
路承安披散著青絲,整個人慵懶的躺在浴池之中,露出曲線勾勒細緻的上半身。
侍衛將商洛回去的事兒仔仔細細的講了一遍,路承安微微點頭,侍衛才退了出去。
他微微睜開了雙眼,水中霧氣升起,使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看不清楚。
他摸了摸脖頸上的圓形疤痕,至今想起來還心有畏懼,那根簪子當初就那樣穿過了自己的脖頸,險些致命。
那般心狠手辣的人也會被嚇到么?
他路承安便是第一個不信的。
思量了一會兒,路承安起身隨意的披上一件黑色薄紗外衫,便是從自己的櫃中取出了一枚梅花簪子。
這梅花簪子做工精巧,是桃木雕刻而成,刻的卻是幾朵嬌俏的寒梅,渾然一體,頗為鮮活。
雖然時間久了有些褪色,卻依舊讓人移不開眼。
再去看一旁的牆上,上面掛著數不清的同款式的梅花簪子,做工皆是一樣的,從粗糙到精巧,一枚比一枚更為精緻。
用梅花簪子隨意的綰了頭髮,路承安便是慢條斯理的坐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桃木細細的雕刻起來。
他手中的簪子已經有了雛形,路承安薄唇微微勾起,
他早就派人查過商洛,但是無論是商家還是宣德侯府,是從青都還是青菱,竟是查不出一點的破綻。
但越是這樣路承安便越是不願意相信,當商洛的模樣和記憶中那人漸漸重合,路承安隱隱有了些預感。
他吹掉手上的木屑,似乎是在喃喃自語,「長安也是要搭台唱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