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步步為營
明明是朗朗白日,碩大的宣德侯府卻是安靜得厲害,唯獨偏院時不時傳來一陣痛苦的哀嚎。
一少女大著肚子躺在軟榻之上,熱水不斷送進去,端出一盆盆的血水來,院中滿是血腥氣味。
那時候的老者不過五十剛出頭,平日清閑,他按照慣例將自己埋與繁雜的醫書之中。
「大夫!」
一個丫鬟喘著粗氣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堂前,滿頭大汗,小臉漲得通紅。
趙大夫便是上前,有些擔憂,「姑娘,怎的這般著急?」
這般姿態來找大夫的定是要緊的事兒,趙大夫一邊問著,一隻手便已經提起了藥箱。
丫鬟來不及多說,拽著趙大夫便是朝著宣德侯府跑去。
一路上趙大夫幾次想要開口問些什麼,但是這丫鬟抓著自己只管往前跑,也顧不得說什麼話了。
到了宣德侯府的後院,他才聽見了陣陣哀嚎,心中突感不妙。
偏院滿是血腥氣,趙大夫隱隱猜到了應是產婦產子,聽著聲越發的虛弱了,難不成還未產下?
門前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媽子穩穩的坐著,好似聽不見一般,只管嗑著瓜子笑著談話。
屋中產婦的叫喊越發的小了,應該是要乏力了,這可一點兒都耽誤不得。
見丫鬟拉了個男的就要進屋子,手中瓜子也扔了,著急忙慌的便要去攔。
「小丫頭片子,姨娘生產見不得外男,你這是不合規矩的!」
說著便是要作勢將趙大夫給轟出去,丫鬟此時也管不得這些,也不知生了多大的氣力,憑一己之力攔下了兩個老媽子。
趙大夫妙手回春也救不了產婦,嬰兒也險些窒息而亡,不過終歸是活下來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者臉上還帶著些后怕。
「行醫多年,我也見過不少的產婦,那位姨娘胎位不正,難產是必然的,又因拖了太久,這才回天乏術。」
商洛微微鎖眉,心中卻是一陣的寒意,「胎位不正?」
「是了,若是早些發現用些法子按摩,胎位不正倒也好解決,但不知為何會這般嚴重。」
商洛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來,母親懷著自己的時候也是回過青都的,商老夫人專門請了人來照看。
那人頗有經驗,在前往長安之前,便是做了自己的奶娘。
奶娘也提起過母親回青都的那段日子,她探過的,胎位並無異樣,健康得很。
回長安不過一月便是生產了,怎麼會胎位不正?
商洛頷首,「多謝先生,小女受教。只是希望今日之事……」
老者笑了笑,「老夫不會多言,就如姑娘所言,醫者仁心,你能走多遠皆是命中造化。」
如洲忽的推開了房門,恭恭敬敬的上前來,「姑娘可還有不舒服的?」
屋中的幾人皆是心知肚明,互相交換了眼神,皆是一言不發。
商洛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開口,慎兒便是攙扶著商洛躺下,堪堪合了眼。
慎兒臉上皆是疲倦,「姑娘先睡下吧。」
玄肆幫著老者收拾東西,老者還在絮絮叨叨的念著,「姑娘身子弱,日後莫要貪涼,我開些溫補的葯,記得一日三服。」
隨即如洲接過了玄肆手中的藥箱,「我送先生出去吧,大夫人正好身子不適,也讓我請先生過去看看。」
玄肆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看著如洲將老者帶走了。
雖是合了眼,但是商洛一直沒有睡著。
當時的母親該是多麼的絕望?竟是在最脆弱的時候被下此毒手,那人真的是心狠手辣啊。
她隱隱有了懷疑的對象,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不多,或是大夫人,又或是雲川……
夜漸漸的深了,雲鶴院的人被叫去問話還沒回來,便是顯得格外的安靜。
屋內燭火搖曳,商洛隨意披了件衣服便是坐在了桌前,熱茶一杯杯的下肚,商洛覺得自己的手指還是涼得厲害。
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隱隱的透進些清冷的月光來,連月光都像是寂靜無聲的淡漠。
慎兒守在商洛的身側,見姑娘沒有休息的意思,有些擔心。
「姑娘,不要想了,還是早些休息吧。」
姑娘要做什麼事兒慎兒自然是要幫著的,更何況是二夫人的事兒,她自然不會馬虎。
但是見姑娘這般費心費力,不心疼是假的。
商洛微微頷首,含水般的眸子微微轉了轉,「當初大夫人祈福的寺廟叫什麼來著?」
十多年前的雲川還不是宣德侯,那時也只是長安的富貴人家,內宅發生的事兒倒也引不起多大的注意。
如果現在再去寺廟查的話怕也是查不出什麼的,就算大夫人真的險些滑胎,興師動眾,也未必會有人記得。
還真是奇怪,明明真相已經擺在了自己的面前,卻還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慎兒微微皺著眉,「查過了,但是……」
慎兒的回答倒是在商洛的預料之內,她百無聊賴一般的撐起自己的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上次嫡姐送了些布匹來,你且拿來給我看看。」
慎兒雖是不解,但還是照著吩咐做了。
漸漸的入了冬,很快便是下起了一場初雪。
屋內的炭火燃得正旺,匍匐著一層的暖意,商洛讓人將窗戶打開了,這才舒服了不少。
她躺在軟椅上,身上蓋著一層毯子,手中還握著暖玉。
如洲正往外提了茶壺進來,微微掃視了一圈便是添了一杯茶端到了商洛的跟前。
「慎兒姐姐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出去了?」
往日在裡屋照料商洛的都是慎兒,今日倒是難得的喚了如洲進來,難免覺得奇怪。
商洛的眸子是瞧著窗外的飛雪的,白茫茫的一片,猶如撒下的鵝毛一般,輕盈的落下,一點點的遮掩萬物。
「出去為我抓藥了。」
此時玄肆捧著葯碗走了進來,如洲接了葯碗遞到跟前來,「姑娘,該喝葯了。」
商洛這才收回了目光,接過了葯碗,「送去給大姑娘的東西和大夫人的好分開,莫要出錯了。」
如洲低眉順眼的答著,「今日一大早我與如月親自去送的,姑娘放心,斷然是不會出錯的。」
前些日子商洛用了那些雲舒送來的布匹余料綉了些香囊,裝了些安神的香料,算是禮物。
雖然不貴重,但好歹是番心意。
「大夫人喜歡得緊呢!連連誇了好幾句姑娘心靈手巧。」
商洛笑了笑,眼中的星河都要溢出來了一般。
給大夫人繡的乃是雍容華貴的牡丹,給雲舒的則是蘭花,皆是她一針一線綉出來的東西,就連香料也是她親自去挑的。
正說著慎兒便是提著葯走了進來,她站在門前拍了拍身上的殘雪,嘟嘟囔囔的念叨。
「這初雪竟是那麼大,日後化雪怕是冷得厲害呢!」
她一邊說著便是一邊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玄肆,「熬藥時你要小心看著,切莫誤了時辰。」
玄肆對於這等事早就爛熟於心了,但是每次慎兒都要啰嗦幾句,他也早就習慣了。
慎兒來到商洛跟前半跪著,「姑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商洛柔柔的笑了笑,「哪有那般嬌弱?不必這般擔憂,日日煩你問上那麼幾句。」
「姑娘,你又來了!」
見狀,如洲也只是笑笑,便是懂事的退了下去。
慎兒面不改色,卻是壓低了自己的嗓音,「人我見了,如姑娘預料的一般,是大夫人的手筆。」
「姑娘,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商洛擺了擺手,「什麼都不做。」
「可是……」
商洛瞧著窗外,明顯又出了神。慎兒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便只顧著擺弄手中的藥方去了。
當年的事兒其實並不難查,稍稍用些心思便可,只是無人覺得這是場刻意的謀殺罷了。
妾室在正室生下嫡子之前是要服用避子丸的,當時二夫人懷孕時,大夫人腹中已是第三胎雲舒。
當時大夫人甚至考慮二夫人是投胎,將自己的奶娘安排了過去,日日替二夫人按摩,說是助於生產。
想必所謂的胎位不正也是那時動的手腳,至於祈福應該也是故意為之。
在深宅之中,這樣的手段防不勝防,是二夫人沒有這般防人的心思罷了。
商洛恨么?
倒也沒有多恨,對於生死一事她早已看淡,聽天命罷了。
再言大夫人這般有恃無恐,難免是因為有人的包庇,舊事重提也沒有多大的意思。
她把玩著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忽然湧上來的悲傷將其淹沒,又很快的蒸發消失不見了。
她的目光向來不會在這樣的深宅之中,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兒需要去做。
慎兒卻是不甘的,「難道就這樣放過她了么?姑娘這般聰慧,明明可以將此事告訴侯爺的,侯爺不會不信!」
商洛看了看指尖不知何時沾上的水滴,晶瑩剔透,似是要掉落卻遲遲不肯動,像是依附在指尖的生命一般。
她的聲音輕柔,卻是聽不出多餘的情緒來,似乎她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平平淡淡的,就該像是似死水一般掀不起一丁點的波瀾。
「侯爺若是真的有心為我娘親平冤,又何苦等到現在?大夫人再怎麼說都是他的糟糠之妻,他不可能那麼多年過去了還會將這些事兒翻出來。」
「那我們就這樣作罷了么?」
且不說姑娘會不會心甘,就算是自己這個旁觀者也不會心甘!
「作罷?」
商洛忽的笑了笑,只是這個笑竟是和平常有些不同的,她意味深長的看著慎兒。
「怎麼,你難道覺得你家主子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么?」
「主子你……」
「好了,這些話日後便是不要再說了。」
商洛躺在軟塌上,側躺著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思緒卻怎麼都專註不起來。
朝中現在兵部尚書的位子還空缺著,若是師兄能坐上這個位子的話,對於陛下應該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可是葉腐要坐穩兵部尚書的位子的話,定是需要沈酒卿或者路承安其中一人的助力,沈酒卿這個人疑心病重,想要在一年半載內取得他的信任不容易。
可是路承安城府頗深,在他的身側更是危險重重,葉腐身份乾淨,想要引起路承安的注意也不容易。
還真的是頭疼,此事也不能繼續拖下去了,若是他們其中一人動了心思,到時候再動手便是來不及的了。
商洛輕哼了一聲,似乎是睡得有些不舒服,慎兒一直守著,聽了動靜連忙上前又為商洛掖了掖被子,這才不緊不慢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