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細思極恐
如今上官儀不敢再單純地只把太子當小孩子看待了,他深知李弘來的目的是什麼,三言兩語間就開始說起了正事。
王伏勝以謀反罪被賜死,因其父死無子,其家人具被流放,倒是留下了性命。得虧如今大唐還沒有夷族的說法,按照《永徽疏議》中的規定,當屬謀反罪處罰最重,但也只是主犯斬首,其父親,成年兒子處以絞刑,其餘的親族一般貶為奴婢外加流放。
歷史上,上官儀被武后指示許敬宗誣告以謀反罪,上官儀與兒子上官庭芝身死,上官庭芝的夫人鄭氏才因此帶著年幼的上官婉兒在掖庭宮為婢,這才有了後來上官婉兒因文采被武后欣賞,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郭行真「自願」入玄都觀中潛修,自此不見外客。
雖然李弘覺得這事沒完,以武后的性子哪裡會這麼輕易地放過想治她於死地的人,但目前來看,官方的處理恐怕就到這兒了。
帝后都沒有將此次誣告公開的意思,處罰也是經上官儀的手,辦的很是低調,沒人願意讓這出鬧劇惹出多大影響。倒不是說皇帝不想自己偷偷把事辦了,只是此時貞觀遺風尚存,皇帝若是不走流程,一旦被大臣發現噴起人來,有理也變沒理了。
況且,王伏勝告皇后厭勝一事一出就必然會被記錄在皇帝的《起居注》之上,真想滴水不漏,那需要做的工作也太多了。
君不見玄武門都留下了許多春秋筆法,稍一分析就能得出許多答案——,比如「敬德擐甲持矛,直至高祖所」一句,就將玄武門之變時李世民對他老父親做的事暗示地明明白白。
李弘甚至想著,按照史官為尊者諱的傳統手法,王伏勝告皇后厭勝指不定會在後來被人腦補出什麼。
上官儀如此配合,李弘當然也不能失禮,兩人就好像前兩日的威脅從未發生過一樣,一時間相談甚歡。
「殿下,臣有一事思前想後,還是不得其解。」
「何事竟惹得公如此困擾?」李弘好奇地問。
「臣雖不才,卻也見不得亂臣賊子,更不可能與之同流合污。」上官儀答道。
李弘一頭霧水,只好表示讚歎:「公之氣節,聖人與我皆知,公之才幹,這世上又有幾人能比呢?」
上官儀又道:「非臣自吹自擂,如今朝堂袞袞諸公,正直者多,諂媚者少。若政事堂,如張文瓘公,生性嚴正,上對聖人,下對臣屬,皆能直言。」
張文瓘教過李弘的課,性格確實如上官儀所說,李弘同樣只能表示贊同:「張師素來如此,我非常敬重他。」
政事堂的宰相有專門的膳堂,菜肴十分豐富。張文瓘在政事堂時曾有宰相想要降低公膳的標準,張文瓘反對道:「公膳豐盛是皇帝重視樞務,厚待賢才的表現。我們如果不能勝任宰相職務,就應自行引退辭職,沒必要減削公膳,以此來邀取虛名。」
這種言論在後世可能不符合廉政作風,但在當代,卻是能引起人共鳴的,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不正是如此嗎。
上官儀繼續說:「劉祥道公,生性謹慎,昔日為刑部尚書,每覆大獄,必歔欷累嘆,奏決之日,為之不食,既居宰相,戰戰兢兢,未有絲毫懈怠,數次辭相,唯恐有負聖人信重。竇德玄公,廉潔公正,克己勤政,乃聖人昔日舊臣。」
所謂舊臣,指的是李治為太子時的東宮屬官,類比與李弘的太子家令閻庄,張文瓘這種兼職的都不能算。
話說到這個地步,李弘雖然還是沒太搞懂上官儀想表達什麼,但也只能附和:「兩位宰相的名聲,我也聽說過。」
上官儀繼續說:「孫處約、樂彥瑋,皆為聖人信重,以為宰相。郝處俊、閻立本等,為一部尚書,凡所規諷,俱能得體。」
李弘除了點頭,還能怎麼辦呢!如今掌權的大臣都是從貞觀朝走過來的,是建立貞觀之治的中堅力量,遍數封建王朝歷史,恐怕也很難找出能與貞觀君臣媲美的時期。
說到這,上官儀終於圖窮匕見,道出本意:「如今聖君在上,殿下既為嫡長,下有兄弟,臣等雖愚鈍,但如何會讓國賊動搖國本?」
這是要讓李弘放寬心。
見小太子沉默,上官儀繼續說:「紀王、越王,皆有賢名,為皇族表率,去歲聖人亦詔其留京,以敘兄弟之情。衡山郡王、濮王既逝,雖然有聖人的侄輩在世,但二王已經是聖人最親近的兄弟了。如今嫡脈綿延,二王身為太宗庶子,縱有賢名又如何?且二王絕非庸碌之輩,又豈會不知朝中格局?」
衡山郡王與濮王分別是李承乾和李泰。
「今聖人開拓西域、經營百濟,軍中有功必賞,將軍用命,士卒歸心,又有誰敢作亂?」
李弘心想,這是要勸自己不要招惹紀王和越王?李弘本來就沒想到對他們動手,正想表個態安上官儀的心,他就突然意識到上官儀恐怕不止這個意思。
上官儀真正要表達的,恐怕是紀王與越王敢在這個時候搞小動作的可能性很低。他也給出了理由。
首先皇帝李治的兒子很多,到李旭輪都排到老八了,其中嫡子從李弘算就有四個。除了李治的兒子,同時嫡脈的李承乾和李泰也有兒子,怎麼輪也輪不到紀王和越王。二王擾亂後宮根本不可能達到目的。
其次,朝臣與軍中將軍皆不會支持他們。
紀王與越王都被傳出賢名,不管真假,都證明他們不是蠢貨,為了達不到的目的冒出頭,不是找死嘛!
只是,若紀王和越王的嫌疑小了,那麼……
倏忽之間,一個念頭如驚雷一般出現在李弘的腦海。
他想起了在玄真觀遇見的郭行真,郭行真的話猶在耳畔——皇帝對皇後有所不滿。
郭行真能混跡於達官顯貴之間,獲得偌大的名聲,其察言觀色的本事無須懷疑,必然是一等一的,那麼他所說的皇帝對於皇后的不滿……
從始至終,李弘都忽略了這一點,除了朝中的親王,還有一個人有能力、也有理由,在不動聲色間製造出這出厭勝的鬧劇。
除了皇帝本人,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