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上表

一旦戰爭機器開始疲軟，後果就顯現出來了。

最典型的就是百濟戰事，且不提留守百濟鎮壓叛亂的將士人心思歸，在山東（崤山以東）募兵就遇到了難題，有了前車之鑒，幾乎沒人主動抱著建功立業的念頭投軍了。

這倒不是不能解決，畢竟府兵制就擺在那裡，完全可以按照府兵的待遇和挑選條件來徵兵。根據府兵制的原則，優先選擇家資豐厚和兄弟多的，但在實際執行中，負責一線徵兵工作的里正和村正根本不敢去找那些混跡的各類官員身邊的富貴子弟，最終頂了名額的人只能是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

此外，隨著人口的發展，府兵的戰功漸漸地已經不能兌換成實打實的土地了，這進一步降低了軍隊的吸引力。

至於更深入地研究，對於現階段的李弘來說已經沒必要做了，現有的這些已經足以支持他下一次出宮了。

對於見識了更寬廣世界的李弘來說，深宮大院代表著他以前為接觸過的權力的同時也意味著各種意義上的束縛。

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結構，人類的五種需求——生理（食物和衣服），安全（工作保障），社交需要（友誼），尊重和自我實現，對於如今的李弘來說，前四者彷彿可以很輕易地就滿足了。

李弘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偉人，他也沒能抵擋得住封建主義的糖衣炮彈，早就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但他既然有這份幸運，那他總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麼才能不枉此生。

而真正了解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真實生活，是他不做籠中鳥的重要一步。

……

「阿爺，這些就是我前些日子外出的見聞……」

按著李弘前世的習慣，他把統計的數據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皇帝看得很認真，李治確實沒想過能從李弘手中得到這份答卷，據他所知，李弘當時要求外出確實是自發的，並沒有哪個老師在其中攛掇，他本來只以為李弘是小兒心性耐不住寂寞，誰知卻來了這樣一份意外驚喜。

「好，好啊，弘兒……」李治忽生感慨，「我兒的確是長大了，知道為阿爺分憂了！」

李治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近些年來，他的風疾日益反覆，他必須如同當年他父親培養他一般培養出一個合格的太子，而過去，最大的現實阻礙就是太子過於年幼。

為此，李治做了許多努力，包括但不限於給八歲的太子加元服（加冠）並讓太子在加元服次月監國……現在看來，他的努力收穫了回報，由不得他不高興。

原本沒有下定決心的事，突然有了決定。

「何事讓阿郎這般開懷？」說話間，武后從門外走了進來，親手端著些甜食茶點，笑著問道，「莫非是弘兒又想出了什麼促狹的點子？」

「這回是你錯怪了弘兒，夫人快來，看看弘兒寫的……」

武后從李治手中接過手書，也是稱讚連連。

「既然發現了這麼多疏漏，弘兒有沒有想過什麼解決問題的辦法？」武后又問，李治也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

「孩兒思前想後，私以為若想治標，不過整頓吏治而已。然則治標不能治本，孩兒愚鈍，再三思索，終究想不到稱得上後顧無憂的治本之道。」

「為何說整頓吏治無法治本？」李治追問道。

李弘早就思考過這類問題，稍稍在心裡組織語言，答道：「蓋因吏治解決不了田地的問題——朝廷手中的田地越來越少，新開荒的田地數量遠遠趕不上應授的，而百姓手中的田地又在往豪強處聚集，但豪強們卻不會因此多交田租……如此，若要保證國家歲收不變，則未來定是百姓以更少的田地承擔同樣的租庸調，尋常百姓豈有不窮困的道理？」

「……」

沉默良久，李治道：「五郎能想到這一層，著實出乎我的預料，甚好！甚好！」

說著，李治還特意起身拍了拍李弘的肩膀，以示欣慰，只是心中不免有一分疑惑——這真是十四歲的太子能想明白的道理嗎？

他隨即轉頭問武后：「皇后以為太子此言如何？」

「定是太子師們教得好，於仲謐乃審慎穩妥之人，有他主導太子的學習，在妾心中，東宮已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於仲謐指的是太子太師于志寧，在李弘目前所有老師中地位絕對稱得上第一。

見皇帝微微頷首，武後補充說：「妾以為，莫不如藉此機會給太子的老師們賞賜些玉帛錦緞，以示陛下重視之意。」

李治馬上想到當年他當太子時于志寧可沒這麼教過他，便將疑惑埋在了心底，臉上仍然保持著笑意，很是隨意地微笑說道：「這事皇后定下即可。」

「弘兒，你回去後去找於仲謐，讓他替你潤色一番，將你的所見所聞正式上表。」高興之餘，李治不忘對著李弘強調道，「還有，上表的對策不僅僅要說整頓吏治，而是要往考察官員施政得失及治下百姓生計去引申，你同於仲謐去將，他會明白的，莫要忘了。」

李弘答道：「孩兒省得。」

「嗯，去吧。」李治擺擺手，說罷，突然皺起了眉頭。

「阿郎？」武后忙忙上前關切，伸手緩緩按壓李治的頭部，順便吩咐李弘，「快去傳侍御醫……」

皇帝的風疾又犯了。

近些年來，隨著皇帝風疾屢屢發作，宮中尚藥局便習慣於留人在皇帝近處隨時待命，不一會兒人便來了。

如此一來，李弘當然就不能走了，然而他偏偏又幫不上什麼忙，皇帝也沒到需要他侍疾的時候，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好在所有人都是輕車熟路了，不多時皇帝的狀況就已經有所緩解了。

那名侍御醫大著膽子說出了建議：「聖人近期不宜操勞。」

李治如何不清楚他的病需要靜養？只是……

他看著圍坐在身邊的妻子和兒子，原本就有的主意突然堅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