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都不會覺得疼嗎?
早前王芻受了迎棠一擊,感覺靈魂都要分崩離析。
他強行壓住動蕩的魔元,一回到宮殿就把自己關起來,盤坐閉關。
滿腦子都是:我太壯了也太黑了嗚嗚嗚。
自迎棠大鬧后,魔王殿仍在整修,魔王也被迫閉關,大小事務都由丹緣處理。
丹緣忙得焦頭爛額,四處奔走搜刮天地材寶。出差幾個月方回來的丹緣,忽然感受到王芻的靈力遭受了極大的波動。
丹緣當即破門而入:「王芻,你怎麼了?」
王芻正趺坐入定,無暇理她。
甚至盤算著要不要去西海殺點入魔的蚌精,取她們的珍珠磨成粉每天敷一敷。
丹緣焦急的目光鎖定住他身側的軟煙羅。
她聞到一股令她作嘔的海棠花香,氣得筋脈都要崩裂。
「那個該死的跳貓子,竟然因為嫉妒你我的婚姻就把你打傷,手段真真陰毒。」
王芻這才不耐煩地回她一句:「尊者身邊有人了,因為怕我誤傷他,尊者才打傷了我。」
什麼?
丹緣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迎棠找到目標了?
她不信。
丹緣絮絮叨叨地給王芻布下層層陣法,護他養傷。
「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魔能入她迎棠的眼。」
她知道每季度初月隱的時候,迎棠都會閉關。
她靈府殘缺空洞,需得專心穩住動蕩的法力,不得分神,就算天塌了迎棠都不會管。
今天,正是迎棠靈力暴動的日子。
在迎棠的院子找一個男子其實很簡單。
除了白卿偶爾可以是個雄的,這一代所有的小狐狸都是雌的。
丹緣一眼就瞧見廚房裡的少年。
她謹慎地隱匿氣息,發現那少年竟修為低微,甚至沒有築基。
堂堂魔尊,竟金屋藏嬌,還藏了個鍊氣廢物,笑死魔大牙了。
這等螻蟻,她甚至都不用靈力,徒手就能把他掐死。
她當即甩出一鞭子,把人撈走。
丹緣擅長隱蔽,院子里不會留下她的氣息,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用蠻力幹掉他。
她飛得很快,帶起的強風在夏允平臉上掃過,像被打了耳刮子似的。
不消一瞬,他便被帶到一處荒山野嶺。
丹緣甩出鞭子,把他扔到光下面看。
男子眉目如山,鬢似鴉羽,也就一張臉可看。
他周身毫無靈力,不及王芻萬分之一。
「那跳貓子就喜歡這樣的廢物?真是配得不行。」
夏允平從容站起來,眉目驟然冷下幾分。
四野垂黑,原本溫潤的少年忽然散發出刺骨的煞氣。
丹緣眉梢一跳:「本公主今日就廢了你!」
如潮威壓席捲而去。
夏允平擲出一根金簪,倏有鎏金盤龍扶搖直上。
丹緣顯然沒想到還有這一出,被簪上的靈力沖得視線都晃悠起來。
少年的眉目低垂,灰色的眸子閃出凜冽的銀色。
他立如長杉,點點金光墜在他的白衫,華美中泛著一股陰冷寒氣。
他涼聲道:「我倒還沒殺過魔。」
丹緣一梗。
這人扔靈器的動作和迎棠簡直如出一轍。
迎棠的人,果然和她一樣囂張討厭!
「找死!」
她一招使出足以滅殺對方的靈力。
夏允平迅速辨別方位,手腕一抖,幾根長簪紛紛落地,形成一護佑之陣。
靈氣自簪頭翻滾而上,如浪濤掀起強大的震顫。
他漾起笑意。
姑娘說的不錯,這些簪子確是好靈器,他雖沒什麼修為,也能使得。
丹緣長鞭凝住魔力,揮臂一甩,劈開那驚濤駭浪。
金色的浪花尖上,少年挑起一根海棠花枝,漠然劈下,排山倒海般的靈力從花枝中迸發出來,化為劍意,凝成巨大的金劍,大有斷山隔海之勢。
丹緣驚地眉毛飛起,慌忙豎起屏障,用龐大法力硬抗這一擊。她罩下重重威壓,眼看要把夏允平的骨頭都碾碎。
但這點傷痛,不足從前受過得萬分之一。
夏允平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卻還不退縮,竟立直了身子,繼續與她僵持。
他周身殺氣十足,仿若陰曹地府來索命的判官。
咔擦。
丹緣聽到頭頂屏障在颶風下碎裂的聲音,屬於迎棠的靈力一絲一絲透進來,像毒氣侵蝕她的魔力。
他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都不會覺得疼嗎?
她該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目光流轉,丹緣發現他是個瞎子,抬手猛力一刺。
魔力凝成的針刺破屏障,直朝夏允平飛去。
夏允平看不見,但聽到風聲。
在魔針要刺到他額間的一剎那,他微歪過頭。
細針擦過他的眼框,在太陽穴下劃過一痕黑氣。
他混不在意,壓住海棠花枝的指腹驀然用力。
咔擦!
屏障再一次發出聲音,緊接著碎痕如蜘蛛網蔓延。
嘩啦啦,屏障碎裂,丹緣驚得瞳孔地震:怎麼可能!
也是一瞬間,夏允平突然收力。
他輕巧落地,陡然跪下來,咳出一大灘血。
丹緣眸子清晰了些。
她嗅到一股極其誘人的香氣。
這傢伙是個爐鼎!
丹緣心下驚喜,貪慾霸佔了嫉妒心,趁機一鞭子下去:「區區爐鼎……」
轟!
一隻八尾白狐從天而降,把她的鞭子狠狠掃回來,抽得丹緣皮開肉綻。
它朝天一聲吼,把傷的不輕的夏允平全全護在身後:「丹緣,尊者的爐鼎,你怎敢覬覦!」
丹緣哽住。
她們離海棠林那麼遠,是怎麼引來白卿的?
她捂住汩汩流血的臂膀,銀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阿卿毛拉拉的臉登時皺起,妖力大振,一聲嘶吼震得整座山都隨之顫抖。
丹緣狠狠瞪去:「狐族萬年的尊嚴,都被迎棠踩在腳下,你竟待她如此衷心,連區區爐鼎都要替她維護。」
「阿爹自作自受。」阿卿抖抖尾巴,幻化回一個少年。
丹緣氣得頭昏。
她看看地上一圈簪子,忽然明了。
有一根簪子和阿卿頭上插的那根一模一樣,是瞎子通風報信!
原來當天收到夏允平給的簪子后,阿卿樂顛顛就插上了。
開什麼玩笑,這些可是尊者的靈器。
誰知晚上在海棠林打盹的時候,簪子突然刺撓他的腦袋,他一驚,趕緊順著靈力敢過來查看,剛巧碰上這一幕。
丹緣恨得咬牙切齒。
她竟然被一個鍊氣期的瞎子算計了!
阿卿笑得眉眼彎彎:「公主還不快跑?待尊者回來,要你好看。」
丹緣捨不得到嘴的肉,但又怕迎棠,愣是做了一會兒思想掙扎。
「白卿,我們來日方長。」她放下狠話,準備走。
她挪腳,沒挪動。
方才阿卿那一聲吼,竟把她定住了!
阿卿鼻子里哼一聲。
他撈起身後的夏允平:「瞎子,走。」
丹緣忿忿,刀鋒般的目光恨不得當場把夏允平凌遲生吃。
夏允平拭去眼邊流下的血,鮮艷的紅在蒼白的臉上點染出瑰麗的美。
他不緊不慢地走,與她擦肩而過,頭朝她微微一偏,諷刺地揚起唇角。
丹緣難以置信,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沒想到收拾一個沒有靈力的小嘍啰,竟還碰了釘子,完了對方還完好無損地嘲諷她。
有刺骨的涼意攀上丹緣的脖子,讓她生出幾分后怕。
阿卿:「瞎子,你還好么,沒受傷吧。」
少年陡然悶咳,臉色慘白,連聲音都飄忽起來:「鬼門關走了一遭似的,人生回馬燈不過如此,好在有阿卿公子相救。」
丹緣:???
「阿卿公子可否幫我治好骨頭?」他緊接著苦笑,「別告訴姑娘,免得姑娘因為我,和公主傷了和氣。」
丹緣一口老血從胃裡涌了上來。
迎棠說好了晚上回去。
但直到太陽升起來,她也沒回海棠林。
她在火山上打坐,不停用神識瘋狂鎮壓住體內靈力的暴動。
只要趁靈力不注意,她就能再苟一苟。
但這麼做的代價,是要承受靈魂撕裂般的痛楚,全身的靈力都在想方設法扯碎她。
剛穿來的那幾年,迎棠疼地嗷嗷叫。
縮在一棵樹下,像個小毛球,疼地直顫,眼淚泉涌似的往外流。
真淚流成河。
那天魔域還下著血雨,樹葉被打碎,落了一地。
一個還沒完全化形成功的小女孩搖著大尾巴,哆哆嗦嗦跑到她身邊。
「你別哭啦。」
迎棠不領情:「走開嗚嗚嗚……」
「別哭別哭。」小女孩的尾巴太大還藏不起來,蹲下來時一下子掃到迎棠的臀,都把她打蒙了。
迎棠短暫停了一瞬,打了個哭嗝。
「我陪你聊天你就不會痛啦。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白卿,大家都叫我阿卿。」
「我叫……」迎棠支支吾吾,「我叫迎棠。」
「你是魔,怎麼沒有魔元啊。」阿卿咋咋呼呼地驚訝,她指著不遠處一個山頭:「那邊有座火山,雖然炙熱難耐但靈力充沛,你去那兒試試。」
後來,每次靈力暴動的時候,迎棠就來這裡打坐,把周身靈力洗一遍。
第二天出去,又是新的她。
每季度一次,幾百年來,不計其數的痛苦她都忍下來了。
天色漸明。
地平線上投來第一束赤光。
迎棠從熊熊赤火中,踉蹌地走出來。
她坐到靈池邊上,掬一捧靈泉,洗凈臉上的淚漬。
說來好笑,她是最怕痛的。
一點疼她都受不了。
所以她就不斷修鍊,直到再也沒人能傷到她一根汗毛。
迎棠思緒一收,突然想到,自己已經足夠強了。
那是不是,也不一定要找個很強的人才能結共生魂刻。
弱一點也沒事。
她可以保護他。
念頭一起,迎棠就想到夏允平。
想到這些時日的相處,他的耐心,他的溫潤。
她又想到牛鬼面。
突然有點嘴饞。
想喝暖暖的文鰩湯。
回到海棠屋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一半。
阿卿站在門口等她,朝她笑出兩個酒窩:「尊者,你回來啦。」
他笑得特別殷勤,心裡有鬼似的,琢磨要不要把丹緣公主的事告訴迎棠,想想又不如讓瞎子自己說,就沒多嘴。
迎棠有點困,體內靈力空泛,身子也有點虛:「阿卿,你怎麼變醜了,笑得好難看啊。」
阿卿:……
琉璃鈴鐺的聲音傳得很遠,人未到,鈴鐺聲先到。
推開房門,熹微的晨光照得桌上一片橙紅。
夏允平剛擺好碗筷。
臉上的血漬尚且朦朧,好似塗了胭脂,那一痕充斥魔氣的黑色特別礙眼。
「姑娘,你回來了。」
迎棠恍神了一瞬。
好像養一個男人,真的蠻不錯的。
這個男人還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梳了一手好髮髻,溫柔又討人喜歡,長得還漂亮。
「嘶……」她在心裡狠狠抽了一口冷氣。
默默給備鼎加了十分。
不,是五十分。
她慢條斯理地走過去,抬手,指腹輕輕觸碰他眼邊的傷。
夏允平下意識讓開一些。
是丹緣的魔氣,她好大的膽子。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迎棠指尖凝著靈力,順著傷口往下抹,幫他一點點治癒。
這回他任她觸碰。
她的視線偏移,發現他的眼尾太陽穴處還有一顆紅紅的小痣。
又有新發現。
再加十分。
他別開臉,默默給她盛湯。
「允平,」她悠悠坐下來,「給我一根簪子。」
夏允平熟練地從梳妝台上摸出一根簪子遞給她,迎棠驚奇地發現和她心裡想的是同一根。
有默契,再加二十分。
她反手往天邊一擲。
簪子飛了出去。
她提起耳尖,闊開聽覺,彷彿聞見魔王殿內傳來一聲凄厲的嚎叫。
爽了。
迎棠拿起筷子,夾起一口鵸鵌蛋:「甜的?」
和她口味,再加十分。
但迎棠沒吃幾口,夏允平不免有些疑惑:「姑娘不喜歡?」
「沒什麼胃口。」
迎棠沒精神,話也懶得說。
她一身靈力都被洗了,重新吸收需要點時間。
她晃悠悠地站起來,隨手脫了外裳丟給夏允平。
夏允平接住柔軟的紗裙,手指像被燙了一樣,怔愣在原地。
迎棠有氣無力地趴上床,軟軟側躺。
她水蒙蒙的眸子盯住僵硬的夏允平。
以往這時候,她會吩咐他出去自由活動。
等等。
她雖然空了,他不是滿的嗎?
一個好的備鼎就應該可以隨時隨地加班。
床上的人兒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芬芳已然從遮掩結實的花瓣兩側流露出來,叫人不聞都不行。
夏允平克制地別過頭。
他喉結不由自主滾動一下,轉身欲走:「姑娘累了,好好休息。」
迎棠惡向膽邊生,撩開紗幔,用平生最溫柔的聲音問:「允平,你想轉正嗎?」
夏允平僵住,手在身側握了握:「姑娘想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