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想活著
轟隆一聲,迎棠神識的後勁掀起一股狂風,吹得所有人毛髮一棄往後豎起來,強大的靈風還掃過小板凳,震得小妖魔們屁股都在顫。
阿卿咳嗽兩聲,瞪大眼睛。
丹緣站不直,踉蹌地後退了幾步才堪堪穩住。
越強大的法術往往越簡單,結共生魂刻只需要引出神識,在對方靈魂上烙下獨特的烙印,自己的魂魄上便也會烙上一個。
迎棠偏要搞這麼大動作,秀一波修為,真是……
欺人太甚!
迎棠非常滿意。
「從今往後,夏允平就是本尊的人。」
眾魔紛紛起身:「魔尊千秋萬代,生生不息!」
千秋?你們咒我?
迎棠臉登時冷下來袖子一揮:「都滾吧。」
迎棠讓他們滾,眾魔誰敢逗留,紛紛鳥散般,一股腦從窗戶、大門飛出去,生怕走慢了一步就被迎棠打死。
不消幾個彈指,整個魔王殿只剩下一片狼藉。
阿卿樂顛顛跑上去,給迎棠的漂亮裙子丟清潔咒。
丹緣臉色蒼白。
她看看聚精會神的小狐妖們,再看看遠處背對她的迎棠,腦子空蕩蕩的。
聖脈……
不能讓他活下來,否則就再也不可能壓制迎棠了!
她手裡的魔針凝聚成形,一觸即發。
迎棠扭身睨她。
強大的威壓瞬間傾軋下來,壓得丹緣撲跪在地上,指尖的魔針轉瞬皆空。
被發現了。
她額頭布滿冷汗,頭也不敢抬。
迎棠冰冷如三九寒冬的聲音飄過來:「開門,我要去偷情界。」
她長幔一甩,捆住丹緣。
丹緣被蠻力拽飛,劈頭蓋臉一陣風刀又被摜到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她艱難爬起來,又被迎棠的威壓壓趴,吐出好幾口血。
透過紗幔,她甚至能看到站在迎棠身後的夏允平,唇角勾出了一個戲謔的弧度。
這個瞎子竟還有兩面做派,娘的。
王芻還獃獃站在原地。
阿卿則是一臉懵逼:偷情界是什麼奇怪的界。
迎棠:「丹緣,還不開界。」
丹緣踉蹌地爬起來,對著魔王殿的地板一頓施法。
阿卿睜大眼睛。
一顆四方形的黑石頭從魔王殿里慢慢悠悠飄出來。
哦,原來是祭繎魔尊的幽情界。
迎棠朝身後甩了一條輕幔。
夏允平聽到聲音,下意識接住。他頓了頓,非常上道地纏在自己手腕上。
輕幔那頭傳來力道,把他往前一拽。
他飛過去,撞上她的臂膀,她的頭髮隨風拂過他的臉。
夏允平面龐溫度驟升,忙往旁邊退了半步。
「阿卿,看門。」
夏允平拿出補天石交給她,石頭髮出羸弱的光。
大量靈力從她指尖溢出,她拔出頭上一根簪子,往幽情界的石頭上一戳。
這樣毀媒介的開界法,阿卿還是頭一次見。
恐怕迎棠再出來,這界就直接塌了。
一道黑色的旋渦門驀地出現。
迎棠拽著夏允平:「跟緊我。」
他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卻也不問,只應聲「好」。
二人進了幽情界。
阿卿俯視躺在地上就地療傷的丹緣,又看看站在門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王芻。
他端來一個小板凳,坐下來,熟練地從口袋裡掏出一袋瓜子:「尊者上次說的白雪王子和七個俏老鴇的故事,我複述到哪了……」
小狐狸們紛紛聚過來,七嘴八舌,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幽情界是祭繎和順聖幽會的地方,自然浪漫不可言喻。
空氣中瀰漫著各類香氣,每走百步,便能從一個場景踏入另一個場景。
什麼霧氣裊裊溫泉眼、帳幔紛飛春宵閣,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看不到的。
迎棠繞了一圈,發現至少有三十來個大場景和百來個小場景。
一魔一仙,玩得還挺花。
她往補天石里注入靈力,想通過補天石之間的共鳴縮小範圍。
偷情界之所以每個人只能進來一回,就是因為祭繎覺得「老娘約會的地方如此好看,必須讓你們看到」和「老娘約會的地方豈是爾等蠢貨可以多次觀摩的」。
迎棠很能理解。
所以她們得待到找到補天石為止。
夏允平靜立在她身側,像是消失了似的。
迎棠扯一下手裡的長紗。
他非常冷靜又溫柔地問:「姑娘喚我?」
「你怎麼不出聲啊?」
「姑娘既拉著我,我又豈會丟了。」
「這裡是界,不穩定。你跟緊點,我很忙,可沒空留意你。」
「好。」
手裡的長紗忽然綳直了。
迎棠分神,順著紗去看。
夏允平正拽著長紗,往她身邊靠。
她忽然出神地想,他會不會撞上她?
他拽一點長紗走一步,眼看就要湊過來。
冰涼的指尖碰到迎棠溫潤的手腕,忽然一僵。
他瑣眉別過臉去,耳尖漫上可疑的紅暈:「不小心碰到了姑娘,姑娘莫生氣。」
盡收眼底的迎棠:「……」
「姑娘?」夏允平好像以為她生氣了,輕輕拽了拽長紗。
但聽她不回應,又似乎覺得她在忙,便乖乖站好不打擾她。
迎棠臉上沒來由地一熱。
她好像被煮熟了。
「允平,我找補天石是要去人界,你肯定不想回去的吧。」
凡修者,要麼走火入魔,要麼因巨大變故墮魔,更何況夏允平當初還是帶著補天石上趕著從人間闖入魔域。
迎棠想好了,找到補天石以後,就把夏允平先帶在身邊,等她找回妖丹或輪迴印一定比現在強,她就徒手扯開結界,把夏允平再投放回魔域。
當然,這一切都是她聰明小腦袋瓜里的計劃。
「跟在姑娘身邊,去哪都行。」
他蹲下來翻箱倒櫃:「地上的我來,姑娘不要弄髒了手。」
迎棠看夏允平就像個究極表情管理怪,一直溫溫潤潤的,哪怕投一座山下去,也翻不上水花。
她火上澆油道:「補天石難得,你好不容易來魔域,又被我帶出去,心裡肯定很不爽吧。」
「來魔域只是為了躲避追殺,如今有姑娘在,」他抬起頭,特別真誠地朝迎棠在的地方莞爾,「我不怕。」
這一笑,朗月似的臉上拂過三春和風一般。
迎棠:……
她感覺自己這隻青蛙好像快煮糊了。
亞撒西恐怖如斯。
他就像個棉花,她使出什麼招數,最後都被他包容住。
她突然問他:「你有什麼目的?」
她就隨口問問。
抱著對處處妥帖,事事完美之人的懷疑態度。
其實也並不在意。
因為她已經足夠強,所有的算計都是徒勞。
哪怕他現在就跟她說他就圖一個共生魂刻,想抱她大腿,問題也不大。她哪天不高興,也能把他魂魄抽出來關在鈴鐺里,讓他翻不起浪。
夏允平卻忽然僵住。
他站起來,那雙無神的眼睛對著迎棠,又好像沒對著她。
微風吹開樓閣的帳幔,把幽暗的燭光染上一層旖旎。
「只想活著。」他淡淡道,難得沒有一絲溫情。
迎棠輕笑:「活著的定義太過寬泛,有人生如行屍走肉,這種不算真正活過。有人活得執念頗深,卻一生無得,白過。還有人得過且過,日復一日過得無差無味……允平想要哪種活。」
哪種活。
夏允平垂眸,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以前的他絕對不算活。
但在她身邊,他感覺自己活著。
他回了一句在迎棠聽來不著邊際的話:「姑娘想要什麼,盡數拿去,姑娘想幹什麼,我都配合,只要姑娘開心。」
想幹什麼都配合?
迎棠的思緒瞬間飛出去十萬八千里遠,也不去想活不活的了。
「咳咳,找石頭,別廢話。」
補天石靈力熹微,迎棠只能時不時給它充會能。
她們找過五個大場景,十個小場景,依然毫無線索。
迎棠的耐心就那麼丁點,屢次差點爆發要炸了整個幽情界。
夏允平總會在關鍵時候找出一些奇怪的東西:「姑娘,這假人的髮髻十分複雜,若姑娘不嫌棄,回去以後我想辦法為姑娘梳一個。」
剛準備用靈力炸掉整個衣帽間的迎棠:「……確實好看。」
他還找到一爐奇怪的香,不緊不慢,出口成章:「這香調性不濃卻粘人,香氣傳得遠而綿長,若雨打盛棠,適合姑娘。」
剛準備一把靈火燒了這旖旎樓閣的迎棠:「我聞聞……嗯確實不錯……收下它。」
更多情況下,是夏允平在界內發現了許多廚房裡不曾有過的食材。
「姑娘,這能吃嗎?」
「姑娘吃過嗎?」
「姑娘喜歡嗎?」
「姑娘想吃什麼?」
姑娘姑娘姑娘,迎棠頭都炸了。
要不是他嗓音清潤,每次喚她就像夏風吹過竹林般好聽,她才沒那麼多耐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傻子,為什麼不問問丹緣當初把石頭藏在哪了?雖然那隻蠢山雞大概率會說謊。
不遠處有個小亭子,亭內有石桌石凳,周圍種滿了血色的魔花。
迎棠手一揮,把這些花統統改成海棠:「允平,我餓了。」
做魔哪裡會餓,但她嘴巴閑了,想吃點東西。
「好。」夏允平掏出順來的食材,就地用微不可見的靈力湊出一個小火堆。
迎棠端詳他。
他特別熟稔地把食材處理妥當,那雙手又靈巧又好看。
須臾,他朝迎棠偏過頭:「姑娘可否變出一些糖來?」
迎棠轉手凝出幾塊普通的糖來給他:「不加糖也無所謂。」
夏允平搖搖頭:「姑娘喜歡吃甜的。」
我有這麼喜歡吃甜的?
迎棠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夏允平來之前,她已經六百年沒吃過正常的飯菜了,吃什麼都是一股鐵鏽味。
她怔怔望著夏允平忙碌的身影,心上的旌旗偷偷在微風裡獵獵作響。
「……你忙你的,我坐會兒。」
她剛要歇下。
那頭夏允平忽然站起來:「姑娘稍等。」
他褪下白衫,青絲落在他溫熱的中衣上,清新的太陽香混合著聖脈靈力的誘人氣息,蠱惑似的入侵迎棠的五感。
他蹲在她身側,動作輕柔地把外衫疊整齊了放在石凳上,俊美如玉的側顏在迎棠眼前晃過。
耳垂瑩潤如玉。
他仰起頭,朝她溫溫笑:「這樣坐著軟和些,不能涼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