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趙太尉
五代的官兒其實不難做,平常待遇尚可還有油水可撈,碰上改朝換代也不怕,大不了扭個頭向新皇帝效忠。大夥做官做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個手握兵權有頭有臉的大將被人吃人了,這是何等的驚悚。
雖然不在開封,徐羨也能想象的這件事會掀起何等的波瀾,無論文武怕是都要將他和紅巾都除之而後快,彈劾他的奏章一定堆滿了柴榮的案頭。
不知道柴榮會不會殺了自己平息眾怒,聽說柴榮的中旨到了,徐羨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他立刻命令道:「徐朗去選兩千精銳隨我一同到軍衙接旨!」
張瓊疑惑道:「不過是接皇帝的中旨,哪裡用得著帶這麼多人。」
徐羨正色回道:「韓令坤領軍多年,想必軍中有不少的死忠,某生怕他們在路上向我下手,小心駛得萬年船。」
張瓊笑道:「令公太會說笑了,現在瓦橋關的守軍巡城都不敢從紅巾都的營地過,哪裡敢向你下手……哎,令公該不會怕的是陛下吧?就算陛下真的要處置你,難道你還能叛亂不成?」
「胡說八道,陛下仁慈,待某恩深義重,以陛下之英明萬萬不會叫我走投無路,我自然也不會辜負陛下!」
張瓊道:「令公別慌,這回從東京來的是不過四五個人,還都是陛下身邊的近人,而且帶來的還是中旨。趙令公讓我轉告你,沒有什麼好顧慮的,只管放心接旨就好。」
五代皇帝雖然見天的換,可是皇帝的權利還是很大的,只要皇帝執意去干,臣子縱然反對也沒用。唐朝那種皇帝下個中旨就被駁回,甚至被群起而攻之的事情不大會有。
不管張瓊怎麼說,徐羨還是帶兩千人去了軍衙,路上碰見了巡邏的守軍,果然是遠遠的掉頭就跑,他一直期待能叫人望風而逃的軍隊終於出現了,卻不是他要的那種,心中不禁有些惆悵。
徐羨徑直的去了大堂,進了門就扭著脖子往門后瞧瞧,一個站在正中的老卒不解的問道:「徐令公在做什麼,還不快來接旨!」
一旁的趙匡胤笑道:「他是看看在門後有沒有刀斧手,這廝惜命的很。」
老卒大笑道:「令公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開封城裡要殺你的人確實不少,不過其中可沒有陛下。」他打開手中的黃卷喝道:「徐羨接旨!」
徐羨連忙的上前幾步拜倒在地,卻遲遲不見老卒開口,他抬起頭問道:「梁頭你再不念,我的腿都要麻了!」
老卒赧然道:「俺看了一遍才發現好些字不認得,趙令公要不你來替俺宣旨吧。」
「那某就不客氣了!」趙匡胤接過黃卷,清了清嗓子念道:「詔曰:徐羨征遼有功本該重賞,然御下不嚴致韓令坤慘死,念韓令坤有過在先,今日略施薄懲以安群臣百姓之心。
即刻褫奪徐羨之爵位、榮銜,免去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一職改任霸州都部署,令爾領紅巾都五千軍卒守衛邊關將功補過,欽此。」
徐羨長出一口氣,心道:「柴榮夠意思!」
「謝吾皇隆恩。」徐羨伏地拜倒,「臣一定竭盡所能,不叫契丹人進中原一步。」
老梁笑道:「好,你的話,俺會轉告給陛下。」
徐羨起身接過敕旨,老梁又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來,「這是陛下給你的手諭!」
徐羨伸手接過,見信的封口用火漆封死便知道這是密令,不方便在此處打開就隨手收進懷裡,問道:「某來到瓦橋關后,方知道陛下因為患病才匆忙撤軍,不知道陛下現在身體如何了。」
老梁微微搖頭,「俺也不好說,你只管忠心任事就好,不要辜負了陛下的厚恩,俺這就和趙令公回東京了!」
徐羨看向趙匡胤道:「元朗兄要走嗎?」
「某來這裡本就是為了接應你,如今你已是回來,陛下將瓦橋關的軍政也交給你打理,某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潘美在哪裡?陛下令他與我一同回京。」
「徐朗你派人通知潘監軍叫他直接去南門等候,元朗兄這就走吧,我送你出城!」
趙匡胤笑道:「你才做了地主,這就要攆人了。」
「你最好還是即刻回東京,陛下有一定有要緊的事情囑託你。」
趙匡胤自是猜得到徐羨指的什麼,他也不耽擱當下就帶著麾下士卒出了瓦橋關,臨行前對趙匡胤囑咐道:「我受君命守衛邊關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京,家中你務必要多多看顧。」
「這還用你說,你要記得往家裡多寫書信。」
「嗯,你也要多和我寫信,若是有能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徐羨又一旁的潘美的道:「這回連累潘監軍了,回去怕是也無法高升,若是開封過得不順遂,可以來我這裡自有好職缺留給你。」
「多謝令公好意,潘某去哪裡任職自是全憑陛下安排,這就告辭了。」
徐羨拱手回道:「告辭!」
見趙匡胤等人縱馬離去,徐羨立刻取出柴榮給的那封信,撕開封口取出信箋,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萬萬想不到柴榮會給他寫這麼一封信。
徐朗伸著脖子看了一眼,問道:「信上說誰尚是處子?」
「偷看為父的信,真是沒規矩!」徐羨面色陰沉的將手裡信撕成碎片,對於柴榮的話他並無什麼欣喜,符麗英是不是處子他沒有那麼在乎。
如果他所料不差,柴榮是打算立符麗英為後,這樣可以一頭綁著符彥卿,另外一頭可以吊著他。和太後有染,想象都叫人覺得刺激,可是義渠君、嫪毐和多爾袞的下場都不太好啊!
徐羨嘖嘖嘴自語道:「叫老子如何選擇啊?」
自瓦橋關南下,趙匡胤一路快馬急行,根據老梁所言柴榮隨時都可能駕崩,柴榮命他迅速回京一定是交給他託孤重任,能有這樣的機會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待新君即位便算是位極人臣了。
經過澶州時他稍作停留,畢竟曾經他跟著柴榮在這裡待過三年,現任的鎮寧軍節度使張永德還是他的老領導,自然是要去拜望一番,順便從他嘴裡探探口風。
誰知張永德對柴榮的病情和東京的情勢一問三不知,這個緊要時刻柴榮也沒有傳旨張永德回京,趙匡胤便知道張永德徹底失去了柴榮信任,沒能成為託孤之臣。
替張永德遺憾的同時,趙匡胤心中還有些得意,郭威即位之初李重進和張永德是何等的威風,一度被群臣當做儲君,而今日自己竟然要爬他們兩個頭上了,簡直就如同做夢一樣。
只在澶州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趙匡胤就早早的啟程,剛剛出了澶州沒多遠,就見一隊腰間系著白綾的騎手迎面而來。
趙匡胤叫人攔住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向北面報喪的,柴榮已然在昨夜駕崩了。趙匡胤聞訊大哭一陣,卻也不敢耽擱,乾脆離了大隊策馬疾馳,到了傍晚終於從曹門進入開封。
城門邊上張貼著柴榮的遺詔和官府的告示,百姓擠成一團,有識字的人大聲的向眾人朗讀其中的內容,可以確定柴榮真的駕崩了。
柴榮死了,毫無疑問他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帝王,即使放在始皇帝以來眾多的帝王之中也足夠的閃耀,雖然只在位短短數年,卻勝過他人數十年之功,若再有二十年必能締造漢唐一樣的盛世王朝。然英雄終究敵不過天意,可憐他辛勤理政南征北討,終將為他人做嫁衣。
到了宮門外,趙匡胤脫了身上的盔甲,向守門的侍衛討了一件孝服穿在身上,邁步進到宮門之中。只見莊嚴的崇元殿裹著素縞,隱隱的有哀哭之聲。
殿外跪滿的臣子,聽見腳步之聲紛紛側過頭來查看,「是趙令公!」「趙令公可算回來了!」……
對於眾人的招呼,趙匡胤一概不理,他昂首走在群臣之間緩步上了台階,崇元殿前守門的老穆頭本要攔阻,見到趙匡胤不由得嘆道:「趙令公為何到現在才來!」
趙匡胤紅著眼睛泣道:「趙某快馬加鞭也未能見到陛下最後一面,實在是有負皇恩。」
「莫要說這些了,令公快進去向大行皇帝致哀,覲見新君吧。」
「嗯!」趙匡胤點頭邁步到殿中,只見丹墀下放著一個巨大的棺槨,棺槨的旁邊跪著幾個燒紙的小人,群臣如上朝那般跪伏兩側。
聽見宦官喊了一嗓子,趙匡胤立刻拱手在前衣袖遮面,快步來到棺槨前伏地嚎哭,他的哭聲甚是悲切,群臣如孝子一般也都跟著嚎哭。
不管他人是真情假意,趙匡胤是真心的難過。二十歲那年他出家遊歷,嘗遍雨露風霜人情冷暖,他心性豁達不至於記恨別人,可也不至於沒心沒肺拋之腦後,自那時起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振興家門。
郭威、柴榮給了他們父子機會,在大周立國之後,他的父親從一營指揮升至龍捷軍左廂都虞侯,去世之後還被追封太尉榮銜。
而他自己從一個小小的親兵,在八年的時間內青雲直上,開府建衙成為一鎮節度,同時還兼著殿前司的都指揮使,別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他在三十歲出頭就做到了。
現在他又成了託孤之臣,位極人臣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他從前流落江湖時想也不敢想象。得今日之高位,除了他並不算顯赫的戰功,更多的是柴榮的信任和恩遇。
不論君臣之義只說私下人情,他的悲傷難過都是發自肺腑的,誰也無法否認。他對著柴榮的棺槨一通長哭,待眾人那敷衍式的哭聲都停歇,趙匡胤的哭聲也不曾消減。
直到有一隻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趙匡胤這才止住哭聲抬起頭,只見他兩眼紅腫涕淚滿面,他怔怔的望了望眼前這個扶著他肩膀的十歲小兒,重新的拜倒在地,「趙匡胤拜見陛下!」
柴榮很忙一直沒有給兒子取名字,也許你覺得不可思議,其實在古代很正常,好些人就只有一個乳名一直叫到死,天家也一樣。比如老朱稱帝后想起來要給兒子們封王了才開始取名字,之前都是老二、老三、老四的叫著。
柴榮快死了,也終於想起了這件事,陽哥兒叫宗諫,四哥兒叫宗訓。眼前這個扶著柴榮肩膀的小兒,就是剛剛即位不到一日的柴宗諫,一副大人的口吻對趙匡胤道:「令公一路勞苦,大行皇帝有重任給你,切不可悲傷太甚,李聽芳宣旨吧。」
李聽芳聞言立刻捧來黃卷站到一旁,念道:「大行皇帝詔曰:擢升殿前司都指揮使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移鎮宋州任歸德軍節度使,加封檢校太尉。欽此。」
殿前司都點檢是禁軍的最高官職,再有一鎮節度傍身,加上太尉的榮銜,毫無疑問趙匡胤已是大周的軍中的第一人了。
新即位的小皇帝,似乎對他也極為信任當夜叫他陪同守靈。百官散去,崇元殿立刻顯得空曠許多,柴榮矗在殿中的棺槨立刻多了幾分孤寂。
聽見更響,昏昏欲睡的太常寺卿立刻打了個激靈提醒道:「陛下該燒紙了!」
李聽芳將靠在棺槨邊睡著的柴宗諫喚醒,柴宗諫揉揉眼睛,只見殿內燈火通明,幾個託孤之臣都靠在樑柱之上呼呼大睡,唯有趙匡胤依舊跪坐在原地。
李聽芳將一摞黃紙遞到柴宗諫手中,柴宗諫無精打採的拿過黃紙,一張張的揭開丟進火盆裡面,一摞紙燒完磕了三個頭,準備靠著棺槨再睡上一陣。
只聽見身後有個低沉的聲音道:「陛下尚還年幼,徹夜守靈怕是熬不住,還是到後殿睡上覺吧。」
柴宗諫回過頭來,只見趙匡胤正站在他的身後,回道:「靈前守夜乃是人子本分,朕身為天子,豈會連尋常百姓都不如。」
趙匡胤回道:「明日的禮儀還要更繁瑣也更重要,陛下休息不好,明日出了錯漏更是不妥。」他說著還衝太常寺卿打了個眼色,太常寺卿立刻附和。
見柴宗諫面露踟躇,趙匡胤又道:「陛下儘管去休息,到了燒紙的時辰,我和於奉常一定會喚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