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章 懂事的小皇帝
徐羨盯著趙普冷笑道:「某確實沒把官家放在眼裡而是放在心裡,對官家的旨意半句也不敢忘,反倒是王彥升殺害朝貴視官家旨意如無物!」
「韓通抗拒王師,死有餘辜!」
「那他的家眷又有什麼錯?趙先生這般維護王彥升,難道是你指使他的?原來那個不把官家放在眼裡的是趙先生你呀!」
「你!你污衊老夫!」
趙匡胤一拍桌子斥道:「你倆別吵了!」
現在趙匡胤其實很想抽自己一嘴巴,進城前一定是豬油蒙了心,才說那句「違令者孥戮」的話,現在白白損失了一個心腹戰將,還叫自己難堪又為難。
他無奈嘆口氣道:「王彥升不守軍令死有餘辜,念其有功勞撫恤厚葬,再選一子到殿前司接替他的職位。」說完又對徐羨道:「二姐,在後衙等你哩,你先去見見她不要叫她擔心。」
「多謝官家!」徐羨一拱手直接轉過身走出大堂,目中無人的囂張做派,儼然就是從前的王峻、王殷,等他出了大堂依舊有人在扭頭看他,目光之中滿是憤恨或驚懼。
趙匡胤要做明君聖主,自是要彰顯仁義大度;而徐羨不能,尤其是在這個時刻,只要他稍微軟弱一點,就會有一群人衝上來將他撕得粉碎,其中未必沒有趙匡胤。
離開了大堂,徐羨去了后衙,這裡防衛嚴密多是趙徐兩家的護衛,見徐羨進來就立刻前去通稟,趙匡胤尚未登基,皇家的規矩卻已經擺了起來。
徐羨跟著護衛一直進到客廳之中,廳內只有杜氏母女在喝茶,備胎皇族馬上就要轉正,杜氏自是高興,見了徐羨熱情的招呼道:「知閑可算來了,剛才寧秀還擔心你呢,快給知閑上茶。」
徐羨上前向杜氏拜道:「臣見過太后!」
杜氏聞言咯咯大笑,「還是知閑最會說話,你還是第一個這麼稱呼老身的,咯咯……」她掩著嘴像下蛋的老母雞一樣笑著,好久方才停歇。
笑罷,她正了正神色,「讓知閑見笑了,老身實在是心中高興。」
「太后和臣說這些話,實在是太見外了,趙氏一門奉天承運改朝換代,實乃天大的喜事自是當賀!」
「老身剛才都聽廷宜說了,若是沒有知閑幫襯,元朗怕是連城門都進不來,等元朗登基了,定叫他好好封賞你。」
「元朗兄既是我的義兄,又是我的妻兄,我合該幫他。」
這老太太若是知道,趙匡胤還沒有正式稱帝,趙家的江山就被他咬掉一塊,估計要拿手杖打人了。
徐羨又轉過身看向趙寧秀,一拱手道:「臣見過長公主!」
趙寧秀聞言嗤笑一聲,「就會拿我取笑!本公主問你,這半年多在霸州可曾納小妾置外室。」
「臣早預料元朗兄有今日,故而不敢犯公主忌諱。」
杜氏道:「你們兩個就不要做戲了,夫妻兩個若是這般過下去,不如趁早和離算了。」
「小婿只是和個寧秀開個玩笑,紅孩兒和小蠶在哪裡?」
趙寧秀道:「小蠶在後面休息,紅孩兒我沒有帶在身邊放在老張那裡,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那我可就放心了,就怕你們出什麼岔子,既然都平安無事我就走了!」
趙寧秀又道:「大半年才見上一面,還沒說上幾句話,又要去哪裡?」
「我能去哪裡,自是扶官家登基。」
杜氏道:「知閑且慢走,老身有幾句話交代給你!」
「岳母有話直說,小婿洗耳恭聽!」
杜氏輕聲道:「縱使元朗合該得此富貴,可難免有人不服,若是有人作亂,你可務必要幫襯著他。」
徐羨安撫道:「岳母放心,我自是會幫元朗兄的。」
徐羨一拱手出了屋子,走了沒幾步趙寧秀又追了出來,「你放心好了,即使沖著你的面子,我也得幫元朗兄,叫你長公主的頭銜戴的穩穩的!」
「誰跟你說這個!你們男人的事情我才懶得操心!」趙寧秀壓低聲音道:「我是想跟你說麗英姐姐,兄長回頭進宮的時候,你務必要看顧好她,千萬別叫她受欺負了。」
徐羨一怔而後笑道:「你倒是不吃醋!」
趙寧秀嘆口氣道:「她是個可憐人,我吃她哪門子醋,現在她連太后也做不了,也不知道哪裡才是她的歸宿。「
「你放心了,元朗兄是個要臉面的,即使沒有我也不會苛待她。」
「這倒是真的!不過有你照應,她心裡會好受些。」
徐羨搖頭苦笑,「她若是知道我參與了兵變,怕是只會更怨我。大事已定,這裡不用你操持什麼,早些回家等我。」他突然壓低聲音附耳道:「說起來我也是好久沒和你過招了。」
「呸!狗嘴裡面吐不出象牙來!」趙寧秀重重的啐了一口轉身離去。
徐羨來到前衙,正見一群相公尚書、王侯公卿被張瓊請了進來,全都是東京城裡大人物,侍郎都靠不上邊。見他們進了大堂,徐羨知道好戲又要開場了,悄悄的走到門邊上伸著腦袋往裡面瞧。
一群重臣見了案後趙匡胤,一拱手卻沒有說話,大概他們不知道說什麼,甚至不知道如何稱呼趙匡胤,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趙匡胤突然面露悲戚,伸出一隻手抵住額頭,泣道:「我受世宗厚恩,為六軍所迫,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將若之何?嗚嗚……」
他哭了,眼淚說來就來,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是滿臉淚痕,魁梧的身軀隨著抽噎之聲不時的顫抖一下,辛酸無奈之情難以言表。
可是心腹將校卻一個個鐵石心腸,不僅不抹著眼淚配合一下,反而群情洶洶的圍上趙匡胤,嘴裡沒有二話,「諸軍無主,我等願立太尉做天子!」
不知道是誰又把那件消失了的黃袍重新的披在趙匡胤的身上,一眾將校呼啦啦的跪了滿地,而請來的大臣則是躬身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被人當成沒氣節的軟骨不可怕,可是被天下人和後世人都當做軟骨頭那就不好了,誰也不想在這方面名留青史。
徐羨看著屋裡的情形對張瓊道:「這麼耗著官家也尷尬,張指揮該你出手了!」
張瓊輕聲道:「咋幫?要不俺去踹他們的腿彎?」
「誰叫你踹他們!」徐羨附耳嘀咕幾句,張瓊笑著點頭道:「令公主意真是多!」他對門前站著十餘人吩咐一聲,打了一個手勢眾人齊齊的拔刀。
鏘鏘鏘……
鋒利的刀身與刀鞘摩擦出清脆嗡鳴,大堂之中立刻響起一個跪地之聲,「天下無明主,請太尉繼皇帝位!」
徐羨往大堂中看了一眼,第一個向趙匡胤拜倒的是宰相王溥,有人起頭剩下的就不是問題,緊接著是以驕傲執拗著稱宰相范質,至於魏仁浦早就和趙匡胤眉來眼去了,此刻也不甘人後。先帝的幾位託孤之臣都倒戈了,其他人更沒什麼好說,紛紛跪地請趙匡胤繼皇帝位。
趙匡胤依舊痛哭不止,「我受郭氏大恩,怎好奪其帝位江山……」
將士們一個個心急火燎,哪裡受得了趙匡胤這般磨磨唧唧,七手八腳的架著他出了殿前司后扶他上馬,簇擁著他往皇宮而去。
皇宮本就不遠,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禁閉的宮門立刻打開,韓重贇出了宮門上前拜倒:「臣恭迎主上!」
趙匡胤已經沒了在殿前司的忸怩之態輕聲的道:「平身吧,宮裡現在是個什麼情形?」
韓重贇拱手回道:「太后原本想帶著皇帝去天清寺,可是皇帝卻硬是不走,太后也只能陪著他一直呆在中宮,如今中宮的由老穆帶著二三十人把手,臣未得主上旨意不敢動粗。」
「且由得他們呆在中宮,我們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做的事自是在崇元殿正式登基稱帝,接受百官朝拜,才算是名正言順。
趙普看看西南方向的太陽,「時間不等人,主上還是快進宮吧。」
確實沒有在晚上登基的道理,趙匡胤磕了磕馬腹,緩緩進入宮中,眼看著就要到崇元殿了,趙匡胤這才下馬。
誰知從一側的台階後面突然竄出幾個人來,張瓊連忙的抽刀和屬下將趙匡胤護住,那幾人都是宦官打扮,懷中還抱著兩個孩子,見張瓊突然拔刀慌亂的跪倒在地。
張瓊上前喝問道:「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其中一個宦官抬頭來道:「將軍莫驚,奴婢是宮中負責照看皇子的,正準備……準備將兩位皇子送出宮去!」
皇宮的大門有好幾個,要送皇子出宮去隨便哪個門都好,沒有道理走防守嚴密的正門,還挑了趙匡胤進宮的時候出來,但凡腦子不蠢的都能看得出來,這幾個宦官是在拿兩個幼小的皇子向趙匡胤邀功。
趙匡胤的黑臉一瞬間變得通紅轉眼又變得鐵青,眼中滿是羞慚之色,脫口而出道:「你們怎敢把皇子送到這裡來!」
張瓊聞言連忙斥道:「賤婢,還不快帶走處置了!」
兩個孩兒都是三四歲的年紀,被張瓊這一嗓子嚇得哇哇大哭,宦官連忙的捂住小兒的嘴轉身要走。
群臣目送兩個離去小兒搖頭嘆息,卻無人出聲攔阻,唯有潘美苦著臉不停的跺腳,趙匡胤扭過頭看著潘美冷聲問道:「仲詢,以為這樣做不妥嗎?」
潘美抱拳正要答話,卻聽有人高聲喝道:「大膽奴婢,快把兩個小兒送回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徐羨漲紅了臉沖著離去的宦官高聲怒喝,那幾個宦官不知道是誰在說話,立刻掉頭回來。
見有人挑頭,潘美立刻道:「臣怎敢認為不妥,但是在道理上不安心。」
又有一人湊上來勸道:「堯舜授受不廢朱均,主上今受周禪安得不存其後」
趙匡胤定睛一看,乃是開國上將、榮祿大夫盧琰,盧琰也曾是郭威的部屬,他的這個開國上將就是郭威封的,他替柴榮的子嗣求情亦在情理之中。
趙匡胤笑道:「有理,既然你二人有心,就帶回家中去養吧。」又對張瓊吩咐道:「派人將兩個小兒送到兩位愛卿家裡去!」
潘美和盧琰連忙的上前致謝,徐羨沒有上前去討一個,因為他知道趙匡胤不會給他。
這一段小插曲處置完畢,趙匡胤拾階而上進入崇元殿中,緩步走向丹墀上的龍椅,從未想過這個位置離他如此之近。
見趙匡胤已經快到丹墀下面仍未止步,潘美提醒道:「主上還是先去後殿,那裡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袞冕。」
趙匡胤回過神來點頭道:「那就先去後殿。」
趙匡胤去了後殿,已經有宮女宦官捧著袞服和飾品等在那裡,這一套裝扮自不是倉促之下就能做得好的,他和郭威身量差不多,多半是郭威的遺物。
行伍出身的趙匡胤自是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在宦官宮女的服侍下迅速的穿戴妥當。人靠衣服馬靠鞍,平素只穿圓領長袍的趙匡胤,換上這至高無上的服飾,立刻就添了幾分帝王氣度。
他緩緩坐到矮榻之上,望著從窗外昏黃的陽光,沉聲問道:「大臣可都到齊了嗎?」
趙匡義道:「已經差不多了,那些高官顯貴才拿到家裡送來的朝服,正在殿上更衣呢。兄長再耐心等待片刻!」
趙匡胤笑道:「那朕就再等等!」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只見韓重贇腳步匆匆的過來,「主上,現在中宮的那一位說願意親自授禪位詔書給你!」
趙匡胤聞言濃眉不禁擰成一團,禪位詔書這種東西趙普早就準備好了,可小皇帝親自授詔書給他自然更加名正言順,只是他又不有想面對舊主時的尷尬。他扭頭望向趙普,希望趙普能幫他拿主意。
趙普自是明白趙匡胤意思,他略沉吟問道:「是太后的意思,還是那位的意思?」
韓重贇道:「是那位的意思,他傳我去中宮,親口對我說的。我去的時候他正執筆寫詔書,那詔書雖然言辭平平卻十分摯誠,他跟我說只要母子兄弟平安,別無所求!」
趙匡胤聞言不禁面露慚色,嘆道:「那是個好孩子,朕……某對不起他。亦不想見他,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