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夜幽魑
連忙打開門將人扶了進來,或因疲憊和驚恐,女孩的手十分的冰涼,在扶住媞禎手的那刻,眼裡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命人拖來一張矮榻,讓她不必坐在冰冷又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媞禎又扯下自己披風給她,「先披上這個,還有水和餅,緩和緩和些,不要怕。」
女孩確實急忙搖頭,披風不要,糧食水也不要,只指著錦陽城的方向咿咿呀呀的哭泣,一時抽噎地讓人心肝都顫了。
面對一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可憐人,所有人心底都在緩緩的嘆息,究竟是怎樣的殘忍才會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做出這樣的事。
尤其她身上的衣裳還是雲錦緞,可見家庭出身不錯,且主人家十分寵愛。
不知誰先開口,「姑娘別怕,咱們都是好人,你先吃飽喝足睡一覺,走前不會忘了你的,你莫怕!你莫怕!」
那女孩反應更大了,媞禎瞧著樣子不對,問:「是不是……有什麼現在必須說要急事?」
女孩點了點頭。
媞禎問:「會寫字么?」
女孩又點了點頭。
媞禎鬆了一口氣,會寫字就好說,不然不知咿咿呀呀比劃多久能說得明白。她轉頭叫念影去找些能寫字的東西來。
死人屋,原是最荒廢的,唯一多就是祭拜死人黃紙,好在還有一些給紙人畫畫的顏料,放點水攪和攪和,勉強能用。
念影隨意扯根稻草遞給那女孩,看她一字一字的寫,竟是簪花小楷,可知主人家栽培程度是用心至深。
媞禎默默地將字跡心裡,大概也明了了。
女孩名叫「阿璃」,正是陳督衛家夫人的梳頭丫鬟。四天前襄國襲城,陳督衛嚴陣防範,誰知卻不足三個時辰城防便離奇攻破,陳督衛和李太守一家被活捉,盡數割了舌頭,他們一群人關在暗牢里,挖了一天一夜,才勉強挖出狗洞的大小,只能容一個小骨量的人進出,實在沒有辦法,才讓她一個弱女子以身涉險。
儘管是如此,清點人數的襄國士兵還是發現少了一人,對她亦是追殺不舍,她躲在林子里,遲遲無法脫身,驀然有天想出去打探情況,看見的也只有城樓上懸挂的陳督衛和陳夫人的首級。
血淋淋的,讓人觸目。她便是知道,她若是再無法從這裡逃出去,錦陽城便真的沒救了。
事到如今,僅她一個弱女子是逃不過去的,能否她氣絕身亡前,求他們帶上陳督軍的令牌去臨城求增援,至少守得錦陽城在,她和她家主人也死得其所了。
若非如此,便是她到了地下,亦不能瞑目。
字字珠璣,她表白得泣不成聲。
媞禎讀來也唏噓,臣子衷心愛國,君王卻將臣子的衷心販賣。這是多麼諷刺的悲劇。
此下心中,更是瞭然,「以錦陽城的兵力和地勢,即便強攻至少也得三天,如今竟然三個時辰都撐不過……」
「只是可憐陳督衛和李太守忠貞愛國,卻因城防圖泄露,而糟無妄之災。」
阿璃很是激動,拉著她的手要質問她,大概是在表述:
「你怎麼知道的?既然知道,那泄露之人是誰?是誰非要這麼做?」
無語凝噎,即便媞禎很清楚是誰,可罪魁禍首真正的名字,誰又敢去提及呢。
只能道:「事關國政,我沒有辦法明言,但是你可以相信是……我們正是你所要找的人。」
阿璃指了指長安的方向,又看向她。
媞禎點了點頭。
淚綳不住從阿璃眼眶裡流下,連忙跪下去磕頭,一聲一聲清脆著地,嘴裡「啊啊」叫喚,愣是好幾個人去攙扶,才勉強讓她站了起來。
「你放心,我們便是為了錦陽城來的,令家主的事我知道了,放心……我絕不會讓錦陽城的士兵慘死的。」
阿璃把腰間的令牌和一封手書交給她,拿了筆在紙上寫道:「督衛說城中情況詭異,自有書信陳情,還請親啟。」
媞禎接過來,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白紙來。念影臉色微微一怔:「這怎麼是空白的?」
媞禎默默想了良久,「這個節骨眼上送出城外的書信怎能輕易泄露,該是做了些手腳。」便叫人拿來火摺子過來。
空蕩的房間忽然有人道:「枸櫞這種東西珍貴,暗牢里怎麼會有?又怎麼會拿來寫字?你們這些富貴人家還真『何不食肉糜』。」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他們方才搭救過的男子。
他的話雖蠻橫,卻不無道理。想成無字書的辦法,不止用枸櫞汁寫字一種。何況,暗牢……
媞禎仔細斟酌了下,「白蠟。」
便問向念影,「方才的顏料還有么?」
念影指了指地上,「姑姑,在這。」
淺淺一小盤,顯然想塗滿整張紙是不夠,必須密密地澆上去,字跡才清楚。
「還有嗎?」
他指兩副棺材的後面,「在後屋裡。」
他想要跟上,卻有一個高大的影子攔住了他,「我去吧,這裡我也算熟悉。」
正是那個被他們救下的那個男人。
管他叫小朋友,念影已經很生氣了,如今多管閑事,更讓他不忿,賭氣般地給了那男人一拳。
哪想那人反應速度飛快,掌包拳一推,便輕鬆的將他掙了開,徒露出手背上猙獰地刺青。
那人眯眼笑道:「放心,我功夫還不錯,旁人輕易傷不了你姑姑。倒是小公子還是好好安慰那位姑娘,或許還能問出些……其他有用的東西。」
這番一說不要緊,倒也激起了念影一絲好奇,尤其事關今夜撲朔迷離的好奇。
他轉身問阿璃,「不過方才,你為什麼一定要追我們而來呢?這麼黑且霧又這麼大,你為什麼會那麼堅定相信我們呢?」
阿璃聽著這麼問,雙眼很真誠的看著他,慢慢用筆寫道,「因為方才那個人也在追你們。」
「什麼人?」
「敵營里出名的刀客,他叫『溫流』。能被溫流追殺之人,想來必是同黨。」
「那你可看清此人跑向了何處?是否還在我們身側?」
「不知。此人極善易容,形貌變化莫測,不過……」
阿璃似乎回憶了許久,才一字又一字地寫了下來,「他的右手手背上卻有一虎頭刺青。」
「刺、青?!」念影幾乎一震的回頭……
彼時媞禎正將顏料在信上勻開,避開油蠟的痕迹,字面稍稍清晰,寫的無非是襄軍破城時的戰況和軍情,直到看到最後——
「帶兵攻城者為武安候……蕭離!!」
蕭離?怎麼會是蕭離?!
蕭離不是在信臨等她么,那如果蕭離在錦陽,那信臨是怎麼回事?難道信臨就是一個幌子?
她心裡默念糟了,難不成是聲東擊西之計!
卻在那麼一瞬,她背後的男子發出如毒蛇般的聲音,「這齣戲還好玩么——王妃娘娘?」
枸櫞:在東漢時期,南粵先賢楊孚所著的《異物志》中,檸檬被稱為「枸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