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爭鋒
蕭離一生高傲自大,極度以自己的意志操縱自如,他或許有恐嚇祁明的意思,但覺不會失手到置他於死地的地步。
三軍陣亂,尤其是聽命於祁明一派的士兵該有多麼憤恨,眾目睽睽之下,竟連一絲隱瞞下去的餘地都沒有。
外面亂聲滔滔,鼎沸不已。蕭離回到軍營里緩過神,手心已經攥了一把冷汗。
溫流勉強派下軍隊將祁明的人手控制得住,回來稟報,「暫且是安置住了,只是眼目眾多,用軍力挾持始終不是長遠之計,若是到了兩軍交戰的時候,恐咱們兩顧不住吶。」
「既然無用,何不殺之為快!」
有伶俐的女聲清脆的想起,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緩慢進來。溫流略怔了怔,喚道:「如夫人。」
武安侯府中,殷珠不得寵,唯有一位如夫人最得雨露,所以連溫流也不得不恭謹問候。不過前些年因些莫名的事,這位如夫人避世許久,不想今日卻願顯山漏水。
只聽她道:「以往出征,何不侯爺為第一,他為第二,如今是見了侯爺落魄他才踩上來了,不然他連提鞋都不配,侯爺又何必給他臉,往往受他多少氣,他早該還了。」
「再者——」她淺淺勾了勾嘴角,笑容嫵媚地慢慢上前,「他不是已經死了,既然死了,那何必留下其他人添堵?死無對證才好!軍情這麼急,只要人都閉上眼睛,誰知道他是怎麼死?說他是被魏軍殺的,誰會不信?!」
溫流覺得她荒謬,簡直在點火:「您這是說笑了,五王子在錦陽的士兵就足有八千,要是都殺盡了,只怕那血要流成河了。何況五王子的勢力又何止錦陽城,萬一傳了出去,落人口實,且不是人人聲討,這樣的後果……侯爺您不能一錯再錯。」
他捧了手,向蕭離一揖,慢慢道:「侯爺不若聽屬下一句勸,咱們此時回朝與襄王請罪,還不算為時太晚,以襄王對您的信任和疼愛,未必會真的嚴懲啊。」
女子一聽他的話更是冷笑出聲,隨即調侃道:「那更不得行了?襄王再疼侯爺,侯爺殺得也是人家親兒子,萬一襄王真治罪侯爺怎麼辦?難不成讓整個侯府給祁明陪葬么?若不是他有意毒害秦王妃在先,侯爺何會這般?他自己率先惹得事,憑什麼叫侯爺說認就認呢?」
她冷冷一橫,掐起蠻腰,「我瞧那祁明就是煞星,生來就是克侯爺的,活著不安寧,死了還不罷休。」
說著,便緊緊攀蕭離的肩膀,「侯爺,您要是認栽,且不是這輩子都受制於他!?憑什麼人死了,您還要這麼窩囊!」
這女人伶牙俐齒,溫流一時說不過她,只得跪下苦勸,「侯爺……這八千人真殺不得,就算您不憤與五王子,可是錦陽城若失去八千士兵,也會空虛破防啊……」
可女子怎會把溫流的話聽進耳里,甩起手絹眉飛色舞,額上一抹水蓮色滴珠曳金的微光,「錦陽守城兵力足五萬,區區八千人,又何足掛齒,何況不是前面不是還有雁山這個關防么?你打量著蒙侯爺呢?」
溫流不忿的咬牙切齒,「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兵家之事怎可低估?侯爺——」
「夠了!」一腦門官司催得蕭離躁動起來,向他喝道:「眼下之事已經夠亂了,錦陽不平,且不更要引火燒身,趁著消息還沒走露出去,你趕緊讓外面的人閉嘴!不必再來回我了。」
這般斬釘截鐵,便是要對那八千人下死手了。
溫流忙膝行兩步磕頭,「侯爺!您是羯族人,怎麼能同族相殘啊!」
聞他言,女子輕嗤一聲:「溫統領您是聽不懂人話,還是不想聽話?!您再支支吾吾,連妾身都要懷疑您的忠心了。」
說罷,她便倖幸圍在蕭離輕言慢語溫柔起來。溫流本自鬱郁,見這般架勢,也只好訕訕領命離去。
然軍事上的事,向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溫鈺遠在錦陽百里之外,卻也對其中的消息遠聽於耳。
軍情有報:祁明帶領八千人馬在錦陽城外十五里峽谷處遇襲,由蕭離待執虎符接掌其餘城池兵馬,下令封閉錦陽十二門,全城戒嚴,不得出入。
可是大魏士兵距此地甚遠,又何來襲擊呢?
央挫捋了捋巡隼的羽毛,不免疑心深起,「要是能隔空殲滅敵軍,襄國早滅了八百次了,蕭離這廝真是歹毒,居然還虛造輿情污衊咱們。」
他說罷,何秉燭卻不明所以的笑了起來。
央挫怨懟道:「都這個時候了您還笑!」
「為何不笑?」何秉燭摸起山羊鬍看向溫鈺:「臣倒要提前恭喜殿下了,蕭離這般……卻大有自取滅亡的趨勢啊!」
他眯了眯眼睛,敘述道:「首領薨逝,軍心不穩,即便蕭離強行扶正,未必能壓得住各城的守將,此時之機,可謂失之不來。」
溫鈺握了一握一箋黃色的信紙,「方才那人又來傳信說,雁山收到祁明的死訊已經躁動不堪了,大有對其死訊存疑的意思。」
便將那信紙撂在桌子上,「你再瞧這是什麼。」
何秉燭依言,伸手取過,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驚失色,上面形色勾勒的正是一張簡易的地形圖。
他大膽揣測,「雁山的布防圖?」
溫鈺一言不發,但想起北境這樁無妄的禍事,一時竟怨極反笑。
見他這般,何秉燭亦瞭然,不覺想拿那暗中幫助他們的那個人的種種,分析道:「這個圖是當初劉堯賣給襄國的,如今竟能被如此完美的拓印下來,想來此人必是潛伏在蕭離身邊。」
「只是這個人有如此大的本事,為何要幫您呢?」
溫鈺並未言語。自燕守關收到蕭離將要攻城的消息開始,自他見到她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一定會幫忙。
不為別的,只為他們來自共同的地方。
見他一眼知盡的眼睛,何秉燭也稍些了口氣兒,「不過,若非此人通風報信,只怕在燕守關時咱們就要落入算計之中。若此人真的貼心,那想來王妃也應該無恙。」
「無恙……」溫鈺枉然一笑。
自從得知媞禎被皇帝假做和親公主送進了錦陽城,他熬得心肝都要碎了,既要著急軍情,又因失了大後方而心力交瘁,若不是其中有人報信說媞禎無恙,他早就失了冷靜和分寸了。
至少她在蕭離身邊,性命是無憂的,可是蕭離心性又變化太快,執念又太深,萬一想了別的花招把人藏起來或者送走怎麼辦?
媞禎回不來一日,他心中始終不安生。可說到底,造成這一切的,不還都是皇宮裡的那個人!
他捏著拳頭慢慢敲打把手,心裡恨得直痒痒,「大軍清城,尚知不對老弱婦孺動手,可咱們的陛下……前頭設下埋伏也就罷了,後方連我的親眷家屬都不放過,比之他父親,他所作所為更是趕盡殺絕,令人痛惡,何不叫人寒心。」
「從前夜房私話時,禎兒也提點過陛下為人不誠,不以守盟約作誓。如果說從前我只覺得他是一個被教壞的壞孩子,如今我倒看清了他卑鄙無恥的嘴臉,若一日我等落在他手裡,必然生不如死。」
何秉燭觀察他的神色,思忖道:「無論是殿下的舅父掌管軍機事務,還是您的母親呼延皇后執掌宮務,殺伐果斷、狠而無心雖然讓人詬病,但也絕對有他們這麼做的理由。」
溫鈺不自禁的望向他,「除了禎兒……已很少聽到能向著我母后說話的人了。」
何秉燭微微一震,那麼輕微,卻已然能感知自己心肺在顫動,「縱然呼延皇後有許多的錯處,但是她何嘗不是真心護著殿下的人呢?無論外人怎麼說她,在微臣眼裡,她也只是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罷了。」
心裡霎時湧起一股酸澀之意,手一推不慎撞跌了手邊的茶盞,只聽得「哐啷」一聲跌了個粉碎。還未顧及地上的碎片,帳篷外倉促的傳來腳步聲。
「報!前方急情!雁山城中聞得祁明被蕭離殺人滅口的消息,驟然大亂了,聽說已有士兵自發起義,要發兵錦陽城為祁明討回公道!」
溫鈺大喜,「好好好!咱們這位朋友拼盡全力,咱們自個也不能落下!」
說罷走上前去拂落衣袖,坐在寶座上震聲道:「孤自溫泉行宮政變起,馬放南山五六年了,遲遲沒有痛痛快快打下一仗!今日也算叫孤捉到了機會。何秉燭、央挫,速叫人開旗備兵,今夜直取雁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