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鋒芒
第333章鋒芒
軍事上有句俗話「天下紛亂之際,洛陽會首當其衝」,不僅僅是「天下糧倉」,更是因為其交通四通八達,作為後盾之地,有逃出生天的後路.
比如大魏興建之時,便是劉堯以洛陽作為大後方,向長安進攻。
這些不僅僅是自小在石舫長大的毓嬛知道,也是權利中心是人知道的。
但更是此時此刻,媞禎所想要皇宮中的人知道的。
京中慌成了一團,惶恐不安,雞犬不寧。而恰恰,洛陽一場寒潮冰凍通往長安的路面,行軍將緩,給了秦王足夠立足洛陽的理由。
所以即便面對皇帝召回京城詔書,溫鈺表示並不著急,反而是另一件事,正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著呼延晏的耐心——
七天前,太師游存勖以通敵叛國罪打入天牢,待游氏二子回京審問后,一併處置,游貴嬪畏罪自戕,游氏滿門也一個都沒有放過。
也因此,呼延晏想藉此逼宮的計劃落了空。
這對於勢在必得的呼延晏是何種打擊,以至於聽聞消息的一瞬間,一拍鋪板坐了起來。
吼道:「難怪石氏那麼好心,攛弄著劉溫鈺封鎖消息,要等進洛陽殺游氏二子立威,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他氣笑不得地咧著嘴,「她倒好,監守自盜,自導自演,將游氏的消息偷偷傳了進了京城!皇帝那裡動了發落,咱們現在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巴巴待在洛陽,她哪裡是幫秦王的,她分明打著秦王的名號沖著我來的!」
呼延慧聽蹙著眉頭,一時間慌了神,「那父親……現在怎麼辦?她這樣做,是截斷咱們呼延家從龍立功的威望!她要打壓我們,她怕我們功高,搶了她的地位!」
她越說越怕,「何況……咱們眼下還在人家的地盤上,這回可是風水輪流轉了……怎麼辦啊?」
呼延晏冷冷一哼,「她想我在洛陽低頭,我就得低頭么?」
他微微斂起眼眸,「這件事,她的動作那麼清楚利索,別說瞞過咱們,便是連劉溫鈺自己的眼睛都瞞不過,既然都瞞不過,我倒要看看,他對他這個『出賣丈夫』的妻子,能說什麼!」
猛然轉過頭去,要去洛陽行宮問個清楚。
如疾風猛勁,他步伐寬大在明珠殿外帶起一陣風鈴響動,彼時都兒正守在門口,見呼延晏這般架勢,瞬間一凜,忙欠身納福。
「給真定公請安。殿下現在正有事,奴婢得過一個時辰才能給您通傳……」
他抬了抬手,「用不著你通傳,我是他的親舅舅,還有事是我不能插手的!」說罷,便揮甩著袖子,大搖大擺地推門而去。
都兒被他這般放肆的行為驚了一怔,一溜小跑小聲阻攔:「真定公……真定公不可!」
驚顫的尾音落地,呼延晏只見地下的繡鞋和裹衣駭得臉都漲紅了,瞬間明白了什麼,扭頭迴避了去。
那廂溫鈺趨身從榻沿上坐起,心裡頭頓時不大痛快,眯著眼睛想了半天,見媞禎也要起身,忙被子把她掖回去躺著。
「你不用動,我出去瞧瞧便是。」便握著她的手吃一顆定心丸,「放心。」
他合衣出門,姿態瀟洒,衣襟上金線縱橫,在陽光下尤為流麗。
呼延晏抿一抿唇,忙行禮相迎,溫鈺卻行色遲遲,到了跟前亦是漠然,直到呼延晏張口結舌的說:「殿下……臣有事要稟奏。」
溫鈺伸開手掌叫他打住,「不用奏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該作罷便作罷,不用再提了。至於游氏二子,既然陛下已經發落了,咱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選個日子,當街處斬就是。」
他說得這般行雲流水,輕輕放下,委實超出呼延晏的語氣,質問道:「就這般?」
他輕輕點頭,「就這般。」
呼延晏矍然色變,厲聲道:「石氏泄密啊殿下!要不是她,咱們早就有理由攻進長安了,何至如今,連出師唯一的名義都沒了,您難道連她適合居心都不問么!?」
溫鈺忽然轉過頭來,一雙深淵似的眼睛,半點溫度也無,「什麼居心?我倒是想知道舅舅你這樣咄咄逼人是何居心!你不要以為誰都不說,我就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麼回事,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一通話像連串的葫蘆打在臉上,呼延晏垂手站在那裡,半晌冷靜不下來,全是茫然。
徒有眼睛瞪得碩大,「清楚……我清楚什麼?!」
溫鈺嘴角微微上揚,眼睛直白白地盯著他,「那得問您自己了。」
呼延晏施施然立於窗下,一身靛紫色長袍,也掩蓋不住他此時清白彷徨的神情,彷彿千斤的巨錘轟然一聲砸在太陽穴上。
他攥緊拳頭欲分辨個明白,可溫鈺像是預判了他的預判一般,果斷的拂袖讓他住口,「好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只有一句話奉勸舅舅——」
他深吸一口氣,聲調平緩,「即便是為了呼延氏,您自己也得惜德,不然百年的基業,也會因為不小心而喪失您手。」
聊家常似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誅心。原來這才是真實他,看真謙卑有禮,實則是一個為了維護外人而懷疑自己至親的鐵石心腸之人,倒也不愧是高祖皇帝的兒子,維護摯愛來一股腦地不給呼延氏留情,這就是他的好外甥……
難不成這樣一切他都是知道,所以自己為何前來,他亦瞭然於心。竟是自己自以為是,覺得可以改變,他們劉氏血脈相傳的痴情
一時間……心塞、氣憤,堵塞毛孔,呼延晏竟除了冷笑之外,毫無言語地僵持住。
一門之隔,寒風凌冽,對峙如水火。屋內帳暖生香,都兒斜望著窗外,頗有些思慮,「這難怪了,怎麼殿下反倒很生真定公的氣呢?」
是啊。為什麼呢?
媞禎懶洋洋從塌上挪下來,挪到鏡前梳理頭髮,淡淡的回想。
也不過是來洛陽之前,她同溫鈺多說了一句:只是舅父對她成見至深,此番遷徙洛陽,怕是惹疑心猜忌了,何況洛陽還是石舫之地。
既如此,那麼泄露游氏二子被擒的消息該是誰,自然不是一心籌謀一切的她,而是此時此刻對她疑心深重、渴望除之而後快的呼延晏,勢必會藉此發揮,自導自演自放消息,嫁禍與她,以達離間她與溫鈺的關係。
加之今日興師問罪的狀態,可大有轉扣罪名的嫌疑。真是應了那句話:誰做的,誰出頭,誰著急表白。
唯有她冷靜自持,事不關己高高掛。
事情發展成這樣,輕鄙之意早已情不自禁從心底悄然滋長,她反唇冷笑:「既然他說過我愛吹枕頭風,今兒我就給他吹場大的。要怪只怪他沉不住氣,急吼吼地興師問罪,自是始作俑者,首當其衝。」
都兒依舊擔憂,「是這樣不錯,可是……殿下真的會全信?」
媞禎直白道:「信,或是不信,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昔日鄧貴嬪之死還歷歷在目,他不得不后怕、不得不設防,所以即便他知道是我,呼延晏也只能是唯一的替罪羔羊。」
「何況我了解他,」她輕輕吹茶葉沫子,「他不可能讓我去頂罪,他……絕對不會……」
都兒盈然一笑,撫著腮邊安心道:「殿下待姑娘還是真心的,只要心是真的,以後姑娘就沒什麼好怕的。」
「是么?但是,真心和害怕……又有什麼關係?」
她皺著眉,聲音也顯得單寒:「漢宣帝劉洵對許平君是真心,光武帝劉秀對陰麗華也是真心,就連高祖皇帝對鄧貴嬪也是……這並不代表她不會死、不會被貶妻為妾,也並不代表她們的命運可以自己掌控。」
「以色事他人不長久,靠著他人的愛滋養也會枯萎,權利由誰提供,下位者也只能屈服,只有把權利與獲得權利智慧抓在自己手裡,才能夠真正的保護自己長命百歲。」
都兒卻有些不解,「可是……這樣多辛苦,明明您可以坐享其成。」
媞禎卻搖頭,「自己求的,跟別人賜的,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別。何況是我自己有野心,又渴望達到權利的巔峰,這有不是辛苦,我很享受。」
「只是在此之前……」她輕輕扣起妝台上的書信,「我得有命享受。」
「去把這張密道圖交給淮安,該布置好的布置好,以後一定會有大用。」
又輕輕撇了一眼,「另一封信……給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