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傷悼
第337章傷悼
據念影所說,管彤抵達平陽城之日正是謝赫突襲雞鳴寺的前三日,恰到好處的時間,即便想說他無辜,也不得不多疑。
何況他對媞禎本就有偏見,與她的敵意早已攤牌,能不讓她得逞且痛苦百倍的事情,通風報信,按理他是很屑於去做。
指甲掐進肉里,心一步一步地在沉沒。
她止不住在懺悔,如果她當初不留情面,早些了結管彤,是不是央挫就不會死?
天色陰陰愈沉,似乎是釀著一場極大的雨。
「他在哪兒?」
……
夜色靜謐,彷彿如黑雲壓境透不過氣,冷瑟瑟的暗牢里污穢霉爛,是多久了,沒有待過這樣陰森冷寒的下賤地兒,這一回想,上次彷彿還是八年前他主子被廢之時。
有腳步聲遠遠諾諾在後,管彤聞聲,只是微微抬起頭。
舊日蒙昧的身影,似乎永遠厭惡不止。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很快被深切的酸楚與恨意浸染,強烈掙扎著困住雙手的鎖鏈。
「石媞禎……是你!!你居然還敢來!」
媞禎的頸微微曲著,有一種自上而下的審視,「你還有臉問我?我倒是想問問你,好端端的你來這兒作甚!?」
管彤的眼色極鄙夷,爭執道:「殿下讓我來的!怎麼了,難不成全天下的人就你指使的動!」
媞禎聞言一怔,卻是念影很快捕捉其中的字眼,「殿-下。」
他笑呵呵道:「這倒有意思了,竟是殿下叫你過來的,還偏偏你一來謝赫就驚動了……」
不覺看向一側的媞禎,「姑姑……您說是不是太巧合了?」
管彤喉中一滯,一時間對他的言意有些不明所以的混沌,「什麼巧合?!你這麼說什麼意思?!什麼叫我一來就驚動了謝赫?你……」
念影「哼」地一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了又何必不敢承認?你怨懟姑姑至此,三番兩次置姑姑於危局之中,這回又是奉旨前來,想要做什麼,簡直就是心照不宣!」
他眼神愈加犀利,「若不是你通風報信,就不會有雞鳴寺事發,鞍達央挫更不會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
他控制不住的冷笑,「真是沒想到,從前只以為秦王兩袖清風,是心廉義潔之人,卻不想人心之深……還真是深不可測,竟會派自己的手下,算計自己的枕邊人,這與高祖皇帝忌憚呼延皇後有什麼兩樣!真是叫人心寒……」
念影的話如同稀碎尖銳的刺,生生扎進管彤的肉里,身體瘋狂抽動的湧向前,「殿下寫信令我前來,不過是為呼延皇后祭辰,卻被你們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甚至加罪於我,置我於死地!」
「我看……分明是你們公報私仇!」
念影逼近一些,迫視著他,「既如你所說,那信呢?」
管彤倔強地梗著脖子,厲聲道:「我身上的東西,早就被你搜羅走了!」
「是么!」念影欣然地從懷裡抽出一封手書,「那你便是承認是這個嘍?」
他眼珠伶俐地轉向他姑姑,「姑姑,侄兒搜到此證,原也以為是秦王為了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直到……」
他從兜里摸出個火摺子點著,輕輕略過紙面,本來尋常的白紙,黑色地字跡卻奇迹般地消失,冒出淺紅色的新字。
這徒然地驚變,無不讓人額上青筋突突跳起,嘴唇緊緊抿住。
念影眼中浮起如鮮血般濃重的快意,「可見這白紙黑字也未必可信,宮裡宮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事兒……多著呢。」
媞禎盯著上面的字句,怔怔道:「速去平陽聯絡謝赫,攻克雞鳴寺乃還。」
彷彿有巨石投入心湖,巨大而澎湃的波浪激得心口一陣一陣澀動。
泥塑木雕似的立了一會兒,這字跡她不能用認識來形容,簡直就是無比熟悉。但越是這般斬釘截鐵,她越百思不得其解——
溫鈺……怎麼會這般做?他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如此損人不利己之事,她完全找不到他行事的理由。
然而,念影忽然迸發道:「姑姑,可見是殿下聽信『女主代魏』的流言了!才會怕您牝雞司晨,功高竊權,特地設計此局清除您的黨羽啊!您是不得不留心了!」
情這東西是無形的,卻也是最最熬人的。皇圖霸業,千秋功名,情字與之一比,都顯得格外的空,到底……最是無情帝王家……
難道他真的是信了流言,所以有意在登臨帝位之前折斷她的羽翼?
還是在報復她……報復她害死鄭氏一族和汝陽公主,報復她故意透露消息給京城以此嫁禍呼延晏?
她神思陷入昏聵,自覺體力大減,緊促的眉宇和半眯是眼睛,都代表她真的疑心了。
沉默了半晌的管彤終於緩過彎來,冷冷瞥了念影一眼,恍然大悟笑道:「難怪……難怪!我竟是中了你的計!竟栽在了你手上……」
「我說殿下怎麼會突然反常,北伐西征之際居然還會命我來平陽替呼延皇后祝禱,我該知道,他是最謹慎不過的,怎麼因為一件小事,讓我冒險出京呢!偏偏還一進平陽城就被你盯上……」
他抬眸怒視,猙目欲裂,「石媞禎!你養得一匹好狼!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他究竟存了什麼心思么!你同殿下朝夕相伴,竟不知他性情?他高潔自愛,怎會真心對你下手啊?」
「我是不喜歡你,我想把你從他身邊趕走,因為你一來,殿下就不信任我了。我想殺了你,毀了你的一切,因為我怕你牝雞司晨,威脅殿下,可是我害你有得逞么?!」
他眸底血紅,有難以言喻的撕裂的傷痛,「還不是因為他在保你!是因為他信你!而你呢?你就這樣信了沈念影的鬼話了么!」
說著他不禁嗤嗤地笑,「王妃啊王妃,你聰明一世不能因為他姓沈就被蒙上了眼睛,沈望舒是君子,他是么!」
燭光映著他的臉,猶如一個催命的厲鬼,欲要一字一句揭開血淋淋的疤,「他齷齪至極,他不分倫理,他連自己的姑姑都敢……」
他一言未休,念影迅速拔下匕首,一刀刺穿了他的喉管,管彤滿臉驚愕,嘴唇翕動,想說話,卻欲辯無言,最後憤憤的咽了氣。
媞禎似被念影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住了,她斜眸看向念影,似有嗔斥地意味:「沈念影!」
他人前從來都是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此時居然露出了如此市井凶蠻的一面。
他大為反常發抖,惡狠狠朝管彤的屍身呸了一口,「污言穢語!他……他死到臨頭,居然還狂放謬語,挑撥離間!他的話不能信……姑姑。您不要忘了,他當年是怎麼欲置您於死地的,陰鷙豎子,他的話且能相信?」
他眉宇忽然溫柔的平順起來,撲通一聲跪下,「三叔叔生前將我託付於姑姑和殿下,我深受殿下和姑姑的照拂,殿下對我自然是恩大於過的,我還有什麼不滿足,不若是生擒管彤,有理有據,我怎會做出如此判斷?姑姑,我何有污衊殿下的理由?」
媞禎抬起眼定定看著他,又看向管彤,其中大意她竟一瞬了解了。
是悲憤還是心寒,她倒分辨不出來,只是覺得手心手背都在流血,一出大戲,讓她的血都要流盡了。
沉默中似乎掙紮好久,念影看著她冷凝地臉,哆嗦道:「姑姑,你難道真的不信我,也要信一個卑賤的下人么?要是三叔叔還在,他一定會明白,我是清白的!」
媞禎默默翕動了一下嘴唇,「我倒是希望,你三叔叔沒有你這個至親。」
念影怔怔抬頭:「姑……」
她拍了拍他的肩,似是掙扎后的決斷,「當年呼延瓚之死,乃是管彤受呼延皇后所命而為,四捨五入,他也算是呼延晏殺女仇人,所以管彤之死該怎麼報給殿下,你心裡有數。」
念影心裡鬆了一口氣兒,「報給殿下倒是容易,只是雞鳴寺一事與殿下脫不了關係,那我……」
他一語未休,便被媞禎斬釘截鐵地呵斥道:「你好自為之就好,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該為了你們沈家!」
她說罷,拂袖離開。
念影的心一下空落落的,籌謀了這麼久,卻還是因為手段低劣,被她一眼看透。沒有任何公然的拆穿,沒有任何嚴厲的懲處,僅僅是一句話,他第一次感覺害怕。
慢慢安慰自己,即便她有五分不信,至少也會有五分懷疑的吧,她心疑多思,即便是真心相待的人,也未必會得到百分之百的信任。
黯然片刻,靜靜地望著窗外突然烏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