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養父母找上門
雞剛剛叫過,門口彷彿比趕集更熱鬧,零碎的吵鬧聲伴隨偶爾一聲尖叫撒潑,透過並不隔音的牆面頻繁騷擾人耳朵。
許如意頭次從不屬於自然醒的時間段被強行吵醒,太陽穴附近的神經突突地跳動。
「外面在做什麼呢?好吵。」
她翻過身,用棉被果斷蓋住頭,像貓般窩成小小的一團,企圖躲避外界的吵鬧。
旁邊的裴安也醒了,利落套上一件外套,一雙劍眉擰在一起:「你睡,我出去看看。」
許如意縮在被窩裡傳來悶悶的應答聲。
院子里安靜片刻,再度猛地發出一道堪比水壺燒開時的刺耳音效,又似現代運動跑道上乍然吹響的尖利哨音。
怒火騰的一下子衝到天靈蓋,許如意掀開被子,大跨步邁向門口。
她要看看誰不要命了來擾人清眠!
未走近,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蹦進耳朵:「天啊,有沒有王法了?!我養許如意那麼多年,幫她找好人家嫁到這村中,現在不仁、不孝、不義,想把我這老婆子、老公公扔在隔壁村落里!
我出那麼多錢把你從人牙子手裡解救到身邊,結果現在是這麼對我的!!你這樣的女兒誰家敢要?!」
許如意憋不住發出冷笑,她認出這道聲音來源——是從未把原身當做親生女兒照顧的養父母。
原身現在渾身落下毛病,有一大半得是由他們負責。
與其說是當女兒,不如說是在養豬玀,等到豬長的膘肥體壯,自然在合適的年紀能賣出個好價錢,就像原身在適婚的年齡轉手想賣進富人家裡做丫鬟,最終被屠夫救下。
既然如此,倒不必客氣。
「吵什麼吵?」
院子外聽到這一聲總算消停點。
許如意一派沉靜,一身布衣裹不住那張素凈的臉上自然流露出的風範。
那雙眼眸沒了往日的唯唯諾諾,漆黑得宛如山澗處最深的一汪清泉,澄澈又尋不著底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分明是同一個人,在那道纖弱的身影上,意外閃現出與屠夫相似的、彷彿收入爪牙的猛獸氣質。
許母驚疑不定地搓揉著眼,再定睛一望。
許如意清麗的臉蛋盡數散盡剛才的高深莫測,懶懶地倚靠在裴安身側,跟沒長骨頭似的與人緊緊貼在一起。
頭頂簡單梳好的髮際散開與糙漢的交纏於一體,看的許母眼睛發紅:「好哇,你給我跪下,這是個什麼混賬模樣!」
許如意樂了,蔥白似的指尖指著自己的方向:「我這是個模樣。你沒丈夫、不知道嗎?」
「如意…」
這是裴安第一次喚她這兩個字。
許如意看他。
男人沉沉的視線夾雜著複雜得看不清的情緒。
沒等領悟,許母的罵聲到來:「不知羞恥的賤人!!」
「你想什麼去了?」
許如意移開目光,挽著裴安的手臂、無聊得卷著發尖,面上非但沒流露出一絲驚慌,反倒有與眾不同的沉穩。
她上下打量面前的老夫妻一眼,兩者均是滿臉紅光、擋不住的滋潤,麻布蓋不住突出的大肚子,想必用裴安買人的三兩銀子享受過一段快活時間。
許如意興緻缺缺:「說吧,找我什麼事?」
見她直接了當挑明目的,許母不打算再多說,拉著一直站在身側沉默寡言的許父,眉眼一厲:「你快給我跪下!嫁到裴家不知好歹,找個流浪漢敗壞我許家的名聲,搞得你弟弟沒辦法娶媳婦!讓之前看好的那個跑了!我看你是呆不住!
我可找媒婆說好,要把你賣到杏花村那家肖鰥夫家裡去!到那裡,他自然會教你三從四德!」
「你再說一遍。」
裴安少見的動了真怒,以至於話尾帶出比刀尖尖利的暗風掠過許母的臉頰,制止住沒說出口的話語。
許母一時嚇住,顫抖著身體:「你…你!」
她忽然腿腳一軟,在眾人目光里出乎意料地在地上抱成一團打滾,整張臉皺在一起又像哭又像笑,喉嚨里發出難以想象的尖聲喊叫,刺的在場圍觀群眾耳朵生疼:「我不管!你今日不和我回到村裡,便是落我面子!
哎呦喂,我的兒呀,打小落水燒壞了頭,現又有你這個逆女。我們家真是好慘啊、好慘啊!!大家快來看看這吃裡扒外的小白眼狼,給外邊男人下迷魂藥,不照顧好自己的夫婿,現在不知道用什麼手段迷惑住男人,這種女人該去浸豬籠!!」
許母聲音喊得大,周圍湧上一堆來看好戲、湊熱鬧的。
若在前幾天,這些人還會幫著許母說話,有了昨日里官場的木牌獎譽,頓時一個個裝作啞巴,更甚者有人為許如意發聲。
唐二娘首當其衝,隨手掏了一把爛菜葉,發力砸到許母身上:「你好意思!當初用3文買了個包子騙許娘子做童養媳,嫌她體弱不能生兒子、後來見錢眼開以三塊銀賣給裴安,口中究竟多少是假話?!」
唐晨跟著阿娘為兄弟嫂子仗義執言:「就是!有你這種母親當真可悲,裴哥跟嫂子好的很,這是整座桃花村人盡皆知的事!再說,嫂子被城裡縣令表揚過,你算什麼東西!」
大喇叭的優勢在這一刻盡數展現,隱隱有超過許母亂叫的勝勢。
怎麼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不是說桃花村的人很討厭許如意嗎?!
什麼澄清,什麼表揚,她沒有一件事知道!
發現自己沒有佔據道德的至高地,許母眼中的疑惑演變為怨毒之色,直直射向從前的女兒:「…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最少得拿出十兩銀子幫我們養老,另外得拿出十兩幫你弟弟娶媳婦!你手上帶著的串子呢,那串子肯定值錢!!」
她目光從許如意空蕩蕩的手間移到裴安的腕上,神情有些癲狂:「在這裡!」
許母伸手一抓——「啪」!
「你敢打我?」
她難以相信,捂著臉頰邊印下的、火辣辣的巴掌痕迹。
「打的就是你,怎麼了?」
許如意表情比深夜的月光更涼,淡定收回發麻的手心。
那一記巴掌她下了狠手。
「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對孩子好過?」
這筆仇,許如意要替原身討回來。
許如意冷冷看著沒回過神的許母,神情間浮現一絲薄怒:「是誰從小到大必須關在豬棚里睡覺?!一年四季一張薄毯!是誰常年只能吃你們留下的剩菜剩飯、或者根本不給飯、餓的要昏死過去?!又是誰生病得不到醫治、留下斷不掉的病根?!
你把我當做童養媳、沒有一分對我好過,轉手要將我賣到城裡七十歲的富商家!我織的布、繡的綉工,全部被拿去賣銀錢、供你們享受,從小到大沒得到過一分家人的溫暖、談何回報?!」
越說越氣憤,許如意控制不住流下兩行清淚,彷彿原主多年殘存於內心深處、從未揭開的傷疤和抑鬱的情緒,終於能一股腦說出口。
說到最後,她疲憊不堪。
「我沒欠過你們,許山更沒有。他跟著你們可憐,因為你們的懶惰疏忽,好好一個聰明孩子變為智商殘缺。」
那孩童是原主記憶里唯一一點安慰。
結束回憶,許如意平靜而堅定地斬斷最後的情分:「希望以後再見是在黃泉路上。」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進房。
在場的大爺大媽吃到驚天大瓜,看向許家夫妻的眼神發生質的改變。
許母慌了。
她唇間囁嚅,拔腿想上去抓住許如意的手,隨即被裴安狠狠甩開,摔到地上吃個狗啃泥。
男人目光森冷,唇角抵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似乎因為許如意的話而眼尾泛著紅:「再敢鬧事。」
他拔下掛在門檻上的砍骨刀,一刀砍進門旁直豎著的殺豬板,刀刃完完全全嵌入木頭三分,可想砍在骨頭上的厲害。
「如同此板。」
許母打了個冷顫:「瘋…瘋子!」
她又想說什麼,一旁許父陰沉著臉拉住她的手制止。
許母霎時間有了理智,兩人不甘地離開裴家院子。
其他人不好多說,安慰兩句跟著散開。
面對空蕩蕩的院子,裴安拔下砍骨刀重新掛好,確定沒聽見房間內傳來哭聲后,猶豫地進入房內。
糙漢溫下嗓音關心:「還好嗎…?我一直在這裡,肩膀隨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