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屠夫受傷
又過兩日。
身體剛剛養好,許如意總算有了下地的力氣。
逛了一圈,瞅著裴安不在,她拿了兩個雞蛋和青菜、加上沒有揉開的麵糰,準備做一出雞蛋青菜面,給裴安一個驚喜算作犒勞。
這錢一併算在日後要還的賬上。
剛出鍋的麵條細膩嫩滑,漂浮在湯鍋上的青菜香味濃郁。
雞蛋是特意煮成的糖心蛋,油香四溢,一筷子一戳,從內往外滾滾流出了橙黃的溏心,令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面一煮好,院子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許如意眼睛一亮,把面端到灶頭放著。
可能是裴安回來了,往日里這個時間都要回來給她做一頓麵餅。
許如意隨便套上一件裴安打獵穿的厚實衣服,衣物帶著男人身上殘留的體溫,穿上身暖乎乎的。
她快步到門前迎接——然而,院子里是一個穿得圓滾滾的老婦人,手上攥著鑰匙、挎著一籃剛採摘不久的蔬菜和一包包布糰子,熟稔地走進門。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老婦人緊繃著一張臉,重重地將籃子摔到在地,沒給一分好臉色。
她環顧四周,眼神最終停落到灶頭上熱氣騰騰的面,一股無名怒火蹭的一下竄了上來:「好啊!在家用裴大郎努力掙的錢、換來的食物,自己吃了個熱乎的,怎麼沒想到要早點起來給裴大郎做頓麵餅子?!」
轉而又將話頭對準了床櫃邊擺放好的胭脂,正是裴安送給許如意那一份。
大娘氣的一胸脯上下起伏,言語里分外不待見:「買胭脂水粉做什麼?你就是個不老實的!勾搭了那個死流浪漢,現在又要塗抹得漂亮出去給我兒子鬧些是非回來!」
提起這件事,裴大娘捂著胸口,病殃殃地靠在桌邊、哎呦哎呦直叫喚。
「你真是要氣死我!」
許如意一時無言以對,到底在裴安家裡住著,趕忙去端了那碗面過來,改口堵住對方的嘴:「是裴安說您今天上午要來,我就做了燉面,怕您從外面趕過來餓著肚子。」
裴大娘下一句尖利刻薄的話語卡在嘴邊。
她怎麼能想到是自己兒子安排的?
立刻啞了炮火,哼哼一聲接過許如意手中的面碗,吃的滿嘴流油。
洗完了碗,裴大娘開始發表長篇大論:「我聽說,你和那流浪漢鬧掰了?」
許如意豎起耳朵,聽聽齊三爺在外面編排了她什麼壞話。
裴大娘又道:「你要是想清楚,留在裴大郎身邊,就得好好做個能幹的媳婦兒!最好天不亮起來把衣服洗了,早飯全部做好!我兒子在外面掙錢多辛苦啊,你要在家裡把人安穩伺候好,最好再三年抱三!」
「是是是。」
許如意嘴裡隨口應下,懶得搭理人。
她是欠了裴安的人情,又不是欠他娘的。
大概是看出許如意和自己不太對付,裴大娘橫人一眼,收了話不說了。
兩人一時在房裡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乾瞪眼一下午,互不搭理,就等著家裡唯一一條紐帶回來,把兩個人重新繫上。
臨近夜裡,往日早該回家的裴安依舊沒見著人。
灰藍色的幕布漸漸爬上遠邊的青山,天空中慢慢飄起鵝毛小雪,冷風吹拂而來,刺的人臉生疼。
儘管如此,裴大娘站在院子里,眼睛盯著遠方,捨不得離開半步。
她早忘了和許如意白日里的小爭吵,拽緊衣擺,緊張念叨著:「還不回來?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許如意也擔心這一點。
裴安雖說在家裡養著有家禽,可偶爾會上山去打些野味賣給城裡的富貴人家,說不定今日受了委託。
「要不我們去看看吧。」
許如意主動提議。
「這天下了雪,應該很難回來,正好我們去幫幫忙。」
這話戳到裴大娘的心坎上,她神情急切,對許如意的態度稍微有了一分好轉,從挎籃里扯出一件厚衣服披上,又把遮雪的蓋頭拿給許如意戴著。
「知道你落了水,身體不行,自己好好遮著風別生病,免得到時候多的錢都要花出去!」
裴大娘嘴裡嫌棄,拿起一根粗壯的枯木枝幹探了探雪的深度。
許如意看向老婦人的背影,對對方的印象稍加改觀。
裴大娘最心疼的兒子,愛屋及烏,刀子嘴豆腐心。
兩個人相互攙扶著走到山口。
茫茫的大雪飄來,老遠跑來一個瘦小的男人——是唐二娘的兒子唐晨。
唐晨神色慌張,眉頭緊皺著,一路在雪地上小跑而過,衝到許如意麵前,嘴唇哆哆嗦嗦的、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快說呀,哎呦,真著急。」
裴大娘催促道,心一下子提到半空。
唐晨沒憋住話:「裴哥今日上山打獵,被樹榦壓到了身子,現在一堆人正救他,您別太擔心。」
「哎呦!」
裴大娘捂著臉,整個人快昏過去,抓緊許如意的手腕、雙眼通紅。
「我們快點去看看情況!」
許如意忙不迭應下。
趕到現場時,男人們已經完成了救援工作。
兩個人扛著裴安,強行支撐著男人的身體,雪地里一步深一步淺,落下一滴滴暗紅色的血液。
「我的兒啊——」
裴大娘拄著木拐、雙眼含淚。
見到來人,裴安平靜無波的臉難得有了一絲震驚。
「阿娘,你來了?」
他目光一移,許如意掏出抱在懷裡的湯婆子:「冷不冷?這是我給你備好的。」
裴安嘴唇顫動著:「不冷,回去洗個熱水澡就好。」
扛著裴安的漢子趕在一邊插嘴道:「裴哥特別在乎嫂子!手上那串子落了,非得要回雪地里找。」
裴大娘聽了又要發怒,當著眾人的面挎著臉,終究沒說出其他的話來。
串子?
許如意輕輕蹙起眉頭,看向裴安寬大的手腕上那一株明顯不太合適的紅色珠串。
這物件是原身嫁來時給的信物。
裴安當真有那麼喜歡?
聯想到裴安往日里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許如意默默跟在人身旁。
回到家裡,裴大娘立即去燒了水,嘴裡念叨著:「讓你當初搭個炕,現在受傷了看你怎麼辦!明天我叫二郎來!」
裴大娘說話間,許如意幫男人掀開身後的衣服,露出精壯而充滿爆發力的後背。
除去樹榦壓在背上造成的一片淤青外,一條深可見骨的烏黑色舊傷疤在背上劃過一道長長的橫線。
這傷口不像是山上的野物造成的,倒像是被什麼尖銳的刀槍砍傷。
許如意手一抖,指尖撫摸上背部的肌肉。
感受手下的身體一顫,許如意回過神,擰乾毛巾先給人冷敷,小聲關心著:「疼不疼啊?」
「不疼。」
「都那麼大一片了,說不疼?」
許如意嘴裡嗔怪,小心地替男人處理傷口。
「你今日去山裡做什麼?那麼大的雪多危險。」
提到此事,裴安解開腰帶上系著的包裹,裡面赫然躺著一隻溫熱的死狐狸。
許如意不解地對上對方的視線,只聽人道:「我聽你念叨冷,想要一件大坎肩,就給你去打只狐狸來做成坎肩保暖。」
她什麼時候說…
許如意正想反駁,緊接著冒出來一段記憶。
剛來時,她不適應古代冬日生活時隨口一言,沒想到竟被人這樣放在心上。
一時心裡暖乎乎的像泡進溫熱的水裡,望著男人背上大片的傷口又產生了愧疚和酸澀。
摸上人後背的一片青色,許如意頓了許久開口:「謝謝。」
短短几天,她不清楚對男人說了多少次謝謝。
給裴安包紮好傷口,許如意終究沒有抵過好奇心,佯裝無意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啊?」
裴安面色如常,瞧不出半點不妥當的地方。
他什麼話沒說,和往日一樣打了熱水、擠干帕子準備給人擦臉,像對待最為珍貴的寶物。
許如意沒好氣道:「受傷了就坐著吧。」
裴安搖搖頭表示拒絕。
一片靜謐中,許如意到底沒犟過對方,揚起頭任憑熾熱的氣息打在臉頰,舒服得想要睡覺。
裴安透過熱氣望著面前人白裡透紅的臉,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腦子裡閃過一片昏沉沉的煙霧。
戰火連天里,帶著紅色珠串的纖纖玉手將他抱入懷中,久違感受到一絲來自於家人的溫暖,說話又輕又柔:「可憐的小孩,年紀輕輕要出來參軍…這傷口不知道要養多久,估計要留疤咯。」
感受到帕子上的手一滯,許如意歪著頭看向明顯在發獃的裴安:「怎麼了?」
「沒事。」
裴安收回手,認真清洗著臉巾。
這漢子真是奇怪。
許如意想到,到底沒再多問一句。
撐了個懶腰,她又窩回被子里,裴安收拾好後跟著躺在一旁。
經過幾日的相處,許如意已經熟悉了這個天然大暖爐的存在,自顧自靠著人胸膛才得勁。
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明日我想去城裡…」醫館看看。
話沒說完,腰間壯實的手臂忽而如鐵鉗般將許如意緊緊困住:「不行。」
許如意:?
我還沒說要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