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勇士呵
槐都覆滿大雪。
宋應新難得走了出來,站在那些懸街之上,看著好似雪中雲川的人間。
自從接手了天工司司主之位之後,宋應新便難得能夠閑下來。
這樣一處司衙,歷經千年,許多東西都到了一個迸發期。
宋應新都有些記不得自己上一次看見雪,是什麼時候了。
只是心中總有些莫名的惆悵意味。
大概是因為總是會想起某個已經離開了人間的陛下的原因。
關於柳青河和神河之間的關係,他雖然有些猜測,只是有時候確實很難將二人聯繫在一起。
那個男人與陛下是不一樣的。
宋應新感慨地想著,抬手在欄杆上拍了拍,震落了一些雪,不知道會落在下方誰的傘上。
他又有些擔憂地看向人間西面。
雖然說天工司的人在很多時候,都是不過問朝政。
只是天下事,總會知道一些。
三十萬青甲啊。
其實對於槐都而言,這確實不是什麼很要緊的事。
只是若是在這天下大都之側,再起紛爭,尤其是在神河退位不久的時間點。
總會容易引起一些亂子。
人心亂了,才是真的亂了。
看了許久的雪,宋應新撐著傘,便要繼續回到地底去。
不管是雪中君,還是雲中君,都是已經迫在眉睫的事情。
只是這個男人還沒有走多遠,便停了下來,挑了挑眉,低頭向下看去。
槐都那些落滿了白雪的擁擠的傘里,有著三個身影正在那裡安靜地走著。
看樣子,像是
要往地底天工司那邊去。
宋應新皺了皺眉頭。
柳青河這是帶了誰來了?
.....
槐都懸街有雪,那些地下長街同樣有雪。
來自機括升降的故事,總會將雪一併帶入地底。
這反倒更加襯出了那片地底深谷的熱氣騰騰。
北台身形顫抖著,也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
白荷則是滿眼茫然。
十三萬青甲在柳青河的手裡,便這樣化作人間風雪,什麼也沒有留下。
但這個陛下沒有殺他們,而是將他們帶來槐都。
北台從來都沒有進入過槐都。
白荷有很多年沒有來過了。
但那時的燈火之下那些少年師兄弟們。
似乎都已經不見了。
柳青河安靜地站在那裡。
什麼也沒有說。
三人身後的長街倒是傳來了一個很是匆忙的腳步聲。
「陛下今日為何來此?」
原本在看著地下那片好像炭火一樣熊熊燃燒的司衙的白荷與北台一同轉過身去,看見了那樣一個很是尋常的中年世人。
柳青河輕聲笑了起來。
「我帶來了兩個客人。」
這個好似雪中黑崖的陛下轉過身來,看著匆匆趕來的宋應新,認真地說道:「麻煩宋大人,將成仙之道,與他們好好地說一說。」
宋應新愣在了那裡,長久地看著柳青河身旁的二人。
白荷自然看得出來,是青天道之人。
只是另一個年輕人穿的道袍,卻是不知道是何門何派了。
宋應新倒也沒有奇怪。
畢竟自己不是修行界之人。
道門雖然早
已不如千年前那般鼎盛,但是依舊遍布北方,不認識,自然合情合理。
並不知道二人身份的天工司司主猶豫了少許,看向了柳青河。
「陛下是認真的?」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是的。」
......
「道聖所著《人世補錄集》中,曾經對於天地元氣,有過極深的研究,亦是對此進行了諸多理論層面的猜測......」
「後來陛下對《人世補錄集》中關於天地元氣的那一段,進行了諸多分析,並將這樣一件事情交給了天工司.....」
「歷經千年歲月,終於在百年前,天工司發現了關於天地元氣的秘密。」
「天工司將它命名為——氙氣。亦即山上之氣。」
「自古以來,修行者往往尋求名山福地,進行修行吐納,未嘗不是因為這種氣體,在高山大川之中,能夠更為高密度存在的原因。」
「氙氣性惰,不如世人所呼吸之氣那般,容易發生一些奇妙的反應。」
「但是天下萬物相生——這是你們道門大道所言。」
「而世人所謂的天地根,便是一種能否存在於體內對氙氣進行分解利用的微生物質。陛下將這種物質,命名為酶。」
「在天地根的催化之下,氙氣便會產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譬如高強度光芒——劍光,道術金光,亦或者二位真人所見的,仙氣之芒,便是如此。同時氙氣具有高強度催眠作用,所謂飛天遁地,道
術山河......」
「你住口!」
宋應新的話還未說完,便看見那個原本默然的穿著道袍的年輕人面容扭曲了起來,無比憤怒地衝上前來,揪住了宋應新的衣領。
「你在胡說什麼?你是不是瘋了?」
宋應新茫然地看著他。
北台只是面色猙獰的看著他,眸中那些倒映著穹壁燈火的畫面,像極了一條永無止境地載滿痛苦的大河。
大河溢出來,流淌在那猙獰的憤怒的臉龐之上。
「告訴我,你是不是瘋了!」
「你怎敢胡言亂語?你怎敢亂我道心?」
覆滿大雪的地底長街之上有劍風吹過。
將那個失控的年輕人吹開去,狼狽地滾在了大雪之中。
白荷沒有去扶他,只是怔怔的,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看向了那片地底司衙之中,某處斷崖之中,那些流溢的漂浮的仙氣。
宋應新也來了怒氣,扯了扯自己被揪亂的衣襟。
「我胡言亂語什麼?這天地之間,修行的真相,本就是一種自我催眠,自我致幻。」
白荷喃喃的說道:「如果一切都是假.....」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柳青河便已經平靜的開口。
「當年磨劍崖之上,青衣八弟子妖祖,便已經回答過這樣一個問題。」
「為何假能成真?為何世人能夠化妖?」
「因為不止大道是假的,人間也是。當意識決定現實。當人間只是影子,便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你胡說!」
北台帶著一身狼
狽的雪,掙扎著爬了起來,推開了宋應新,跑到了柳青河身前。
「你胡說,你怎敢褻瀆大道?你怎敢褻瀆大道!」
穿著道袍做帝袍的年輕人淚流滿面地在柳青河身前跪伏下來。
「陛下....陛下!」
他痛苦地揪住自己的那身道袍。
「請您告訴我,你們說的都是假的,是你們瘋了....」
「這是真的,如果你連這樣的真相都不能接受.....北台,所謂的大道,所謂的修行.....」
「我不接受!」
北台驟然吐了一口鮮血,打斷了柳青河的話,撐著滿地積雪,像是一條雪地里乾瘦得快要凍死的狗一樣顫抖著,站了起來。
「我不接受。我不可能接受,你們只是見不得我們這支函谷觀的傳人走入大道,走得比你們誰都高。」
北台低垂著頭,喃喃地說著,又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柳青河,一字一句,幾乎咬碎了牙齒。
「我怎麼能接受,我們追求了千年,求之不可得的東西,竟是一個欺騙世人的謊言?」
這個年輕人好像終於清醒了過來一般,無比決絕地,轉過身去,在那處大雪截斷的街頭,縱身跳了下去。
白荷沒有阻攔,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好像依舊沒有回過神來一般。
但她的眸光清明,但她的雙眼有淚。
這個素色衣裙的女子,安安靜靜地向著柳青河行了一禮。
「陛下,我也走了。」
柳青河只是平靜的說道:「這是你的自
由。」
原本已經走到了街邊的白荷又停了下來。
「如果可以,陛下還是不要給世人這種自由了。」
「這是你們自己要的,白荷。」
白荷沉默了很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是的,父親,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