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行至邊關遭試探,三問宋廉疑竇生
傷已好大半,奔赴瀾國的路上,顧七改乘馬車,跟在宋廉的馬車後面,一路相安無事。
一行人行駛到瀾國邊關青州地界,馬車忽然停住,聽到前方吵嚷的聲音,顧七下了車,在小廝的攙扶下緩步向前走去。
「吾乃郡州宋廉!為何還不放行?」
只見宋廉被兩名侍衛持械攔在城門口,周圍的百姓悉數驅散,一身穿盔甲的男子領著幾個兵向前問道:「可是吏部尚書宋廉宋大人?」
「正是!」宋廉雙手叉腰,直瞪著前來之人。
「放屁!」為首的兵將一聲吼,嚇得宋廉一激靈,頓時氣勢弱了七八分。
「宋大人遠在郡州,且那關冊上未有出使記錄,又怎會從青州冒出個宋大人?爾等若如實招來,還能免受些皮肉之苦!」
顧七暗暗打量著周圍環境,農民商賈出入並未盤查,這隊士兵速度之快,似是早有準備。她握緊身旁小廝的胳膊,低頭猛咳兩聲,隨後粗布手帕捂住口鼻,仰頭望向城樓。
陽光正打過來,有些看不清。顧七微微眯眼,見一排整齊的兵手持長矛槍,分頭而立,間隔不過兩丈之餘。
不對!餘光一掃,左手邊倒數四五人的距離,隱約發現一個人影,站立在士兵之間。隨後從那人站立之處,衝出一支飛箭!
微眯的眼瞬間睜大,鋥亮的箭頭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出刺眼的光。這目標是!
顧七一驚,拉著小廝開始往後退,提氣的一瞬胸腔開始隱隱作痛,隨後止不住猛咳,只得全力推開小廝,自己的身體也被帶了出去,那箭擦過小臂,直接插入土中。
「你們這是要造反?」前方正在爭執的宋廉見此一幕,急的直跺腳。「喊你們將軍來!喊你們將軍來!」
這一摔,帶出了胸口的舊傷,撕裂的痛感讓顧七喘不上氣,在小廝的攙扶下踉蹌起身,血順著衣服破損的紋路蔓延開來。
「宋大人?」
聞聲抬頭一望,見一男子,身披銀灰色鎧甲,騎著黑色戰馬緩緩走來。直到近處,顧七才看清他的面容,邊關風沙吹得他面部發黃,卻仍能夠從耳後和脖頸處,看到白皙的膚色,約莫年歲不過二十六七。開口的聲音卻比常人雄厚,可見久經沙場,武功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這,應該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都護將軍——戎狄。
「宋大人怎會在我這青州地界,難不成是從雲國歸來?可我這通行冊上,未見宋大人出關記錄啊。」戎狄坐在馬背上,俯視宋廉,一隻手摸向佩劍。
宋廉頓時一慌,抬手直指著顧七道:「我們是從澤州歸來,不過繞了個遠。」
「何故繞行?莫不是探聽前方戰事?」戎狄的咄咄逼問,讓宋廉啞口無言,雖身居要職,卻在這邊關之地,處處受人轄制。
「將軍明鑒!」眼看著宋廉難以自圓其說,顧七隻得疾步向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是何人?」戎狄一吼,周圍的兵迅速聚攏,將宋廉與顧七團團圍住。
顧七強忍傷口疼痛,開口道:「將軍,草民澤州裴啟桓,父親裴紈,在澤州府衙任職。」
余光中瞥見宋廉,他正抬手擦額上的虛汗。
「裴啟桓?」戎狄低喃了一句,似是想起什麼,驚訝道:「你遠在澤州,怎會跟宋大人跑到這裡來?」
「將軍明察,宋大人原是到了澤州,見我得聖諭不日將趕赴國都郡州上任,便喚我同路。」顧七掏出手帕猛咳兩聲,用力咬了下舌頭,血淌到帕子中。
她佯裝體弱,不經意將血呈給戎狄,又緩緩將帕子收入袖中,說話間帶著疲累之感:「奈何我身體欠佳,澤州附近多河流,水路雖快,一路上卻難覓郎中,這才繞路。」
戎狄見狀,心下已信了七八分。今日本是為了扣押宋廉,卻不曾想,裴啟桓與宋廉同路,洗清了宋廉通敵的嫌疑。
思索一番后,戎狄指了指身旁的兵說道:「搜!」
兩個兵聽令,徑直朝著兩輛馬車走去。
與此同時,戎狄翻身下馬,面無表情地扶起顧七,拇指用力按向顧七的傷口,疼得顧七直咬牙。
「將軍!」兩名士兵將馬車中的兩個包袱拿出來,戎狄打開兩個包袱,只見黑色粗麻布包袱中,放著幾包捆好的藥材,和幾個零散的小瓷瓶。而另一個藏青色棉布包裹里,放著幾件常用衣衫,衣衫最上層放著一套官服,官帽旁放著一本鑲著金絲邊的綢緞冊子,那是裴啟桓的上任文書。
「既如此,煩請二位在府中休憩一晚,明日本將軍親自護送二位返回郡州。」戎狄做出個「請」的姿勢,周圍士兵打開前路,直挺挺站在身側。
宋廉驚魂未定,顫聲道:「那就,叨擾將軍了。」雙腿發抖得厲害,一步也邁不開,只好讓小廝攙扶,回到車中。
戎狄此時還拿著裴啟桓的上任文書,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時不時看顧七兩眼。
再這樣看下去,怕是自己要綳不住了。
顧七上前行禮道:「將軍?可是有何不妥?」
「失禮了。」戎狄將文書遞給顧七,雙手抱拳深鞠一躬。這態度與剛剛截然不同,顧七心中起疑,但尚無頭緒,只得在還禮后,坐上馬車,跟隨戎狄的馬去到了將軍府。
到了將軍府,戎狄將顧七與宋廉安頓在廂房后,便再未露面。
是夜
紅袖樓二層的最末處,隔著一行珠簾,戎狄在外畢恭畢敬道:「殿下。」
屋內,一位男子端坐於桌前,一襲藏青色綢衫,胸前金色綉線綉出的兩條行龍抱成一團,點睛之處鑲著紅色寶石。腰間配著青白相間的圓玉,圓玉邊刻著青色狻猊獸,首尾相接,內里則是白到通透,末端用明黃色穗子做著點綴。
見人來,他緩緩放下茶盞,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嘴。「如何?」
「私放宋廉出關的守衛已被處決。本打算歸來之時以私通敵國為由緝拿宋廉,不料...」
「嗯?」
戎狄眉頭緊皺,轉身看了看門口,隨後壓低了聲音說道:「不料從澤州走馬上任的裴啟桓,是跟宋廉一起,到的青州。」
「裴啟桓?」他低喃了一句,隨後看向簾外的戎狄:「確定是陛下提拔的那個寒門士子?」
戎狄點頭答道:「末將本以為是雲國派來的姦細,想除之而後快,不料他絲毫不會武功,下屬射傷了他,引起舊疾,咳了血。隨後末將查驗車馬,發現了他的官服和上任文書。」
聽完戎狄的描述,他冷哼一聲道:「若真是裴啟桓,他與宋廉一同從澤州走向這裡,能不能為我所用,還需要細細端量,若不是...」
「末將再去試探?」
那人抬手道:「不必了,若再去試探,就是明擺著找事,反倒傷了和氣。」
將軍府的廂房陳設簡單,晚飯過後便少有人來。
顧七坐在桌前,盯著胳膊上包紮好的傷口發獃。回想起白日盤查的一幕,心中之惑始終未解。
青州並未有宋廉的出關記錄,那宋廉從何處奔赴的雲國?
今日戎狄知曉我便是裴啟桓,為何突然轉變態度?
刺殺我的那個人,又是誰?
實在想不出頭緒,顧七起身直奔宋廉的卧房,想要一問究竟。
推門而入,見宋廉正拉扯著鶯歌灌酒,粗短的手不安分地摸索著。
「咳。」顧七微微別過頭,咳了一聲。
「呵,我當是誰。」宋廉瞥了顧七一眼,若無其事地同鶯歌調情。
見宋廉如此態度,顧七面子有些掛不住。她徑直衝了過去,將旁邊的鶯歌一把拽起,直瞪著宋廉道:「宋大人,我有事問你。」
鶯歌怯懦地看了看宋廉,見宋廉點頭,悄聲退了出去。
「說吧,」宋廉挑了挑眉,拿起酒壺倒酒,佝僂著身子,嘬得酒杯滋滋作響。
顧七繞到他背後,盯著他的脖子問道:「今日之事,不該有個交代么?」
「你算老幾?也開始使喚起我來?就連你主子,嗝~」宋廉喝得面頰通紅,舉起的手左搖右晃,「就連你主子,也得敬我三分...」
顧七本就看宋廉不順眼,今日城門之下,見宋廉慫頭慫腦,便知他在這青州地界,沒有什麼靠山。既如此,何不給他個下馬威,好讓他以後乖乖聽話?
想到這,顧七從腰間抽出匕首,胳膊猛勒住宋廉的脖子!
「你,你幹什麼?!」明晃晃的刀尖正對著宋廉的眼睛,他嚇得哆嗦,酒也醒了三分。
「你以為你私通敵國的事,被我捅出去能有什麼好下場?」
「我...我告訴你,沒有我,你在這偌大的瀾國,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就試試!」顧七揚起匕首,做下落之勢,宋廉頓時驚慌起來。
「別,別,留著我,大有用處。少俠想問什麼,問便是了。」
顧七冷哼一聲鬆了手,坐到宋廉旁邊。
宋廉的臉由白到紅,用力咳了兩聲,張著大嘴呼吸著新鮮空氣。
「我且問你,為何青州的關冊中,沒有你的出關記錄?」
宋廉抬手抹了把臉,想了想說道:「為出入便利,買通了官吏,往來從未做過登記。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只不過,今日回城,守關的貌似換了人。」
顧七皺了皺眉,追問道:「戎狄知曉我是裴啟桓,態度忽然變了,可知為何?」
「這是因為,裴啟桓是陛下的人。」
「陛下的人?」
「嗯,裴啟桓曾在鄉試中寫過一篇治水良策,因此未經殿試,便被陛下破格拔擢。」
原來如此。
顧七繼續問道:「那今日城牆上射殺我的人,你可知曉?」
「這我不知。」
顧七盯著宋廉,見他言談中不似有隱瞞,便起身出了房門。
此時鶯歌正站在門口,見顧七出來,行禮道:「公子放心,未見人來。」
往日在韓府雖鮮有往來,但在異國他鄉,卻有一種無形的親近感。
想到鶯歌花兒一般的人物,要去伺候宋廉,顧七更是心生憐憫。
這便是奴,命不由己。
才剛要開口安慰,忽然想到,自己,不也是奴么?
自己即將面臨的,又會是怎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