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廣東壕鏡
本來是準備許久前來拜訪,然而在六鰲所,鄭森卻撲了個空,他遣施琅問了當地的千戶黃道周家居何處,沒想到黃道周已於月初就動身西去,往潮汕尋道訪友去了。
「此時縱然起身追去,怕也難以覓得蹤跡。」
六鰲所的林千戶是個黝黑的海邊漢子,見鄭森乘著鄭氏福船前來,穿著打扮儼然貴公子的派頭,身邊又有鄭家士兵陪同,頗顯拘謹的提醒著。
「天公不作美,哈哈哈!明儼,這會你就算有再多錦囊妙計,也使不出了吧?」
楊於兩和鄭森關係斐然,這會兒也不忘打趣取樂,嘻嘻哈哈顯得有些輕浮。
對比之下,大舅哥董騰就務實得多。
「明儼,黃公雖不在梓里,但家有老母,黃公孝名遠播,定會趕在端午之前回來與母同過,不如在漳浦結廬等候,期間還可與黃公弟子交談一二,提前了解了解?」
董騰顯然對黃道周的了解比楊於兩多一些,給出的建議也很中肯。
話說到這裡,董騰施琅楊於兩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鄭森身上,既是前來拜訪,態度必然端正才行,遇到大儒出門尋友這種事也不算罕見,一般人也都是這樣做。
不過鄭森卻是個例外。
「唔,今日已五月二十一,十三日後是端午...」
「十三日,足以到澳門了吧?」
鄭森別過頭,問施琅。
施琅眨眨眼,確認鄭森是在問他后,分神一算,點頭道:「十三日,足以到壕鏡。」
鄭森滿意地點點頭,看了一眼浮頭灣無甚起伏的海水,暢然道:「快則一月,慢則二三月,屆時我再來拜訪先生。」
說罷,他朝漳浦方向拱了拱手,轉頭與林姓千戶道了句謝,便招呼起三人上船。
「明儼,明儼!黃公學問深厚,名揚四海,如你前來拜訪被拒倒也不算什麼,可若因黃公不在家中便掉頭就走,於鄭氏絕不是好事!」
董騰眉頭緊皺,快步追了上來說道,聲音低沉,不在是用之前與友人交談的語氣,而是換上了兄長輩的口氣。
楊於兩也很快跟來,神色複雜,一臉的茫然。
「大兄可是把我當小孩了?我此番來漳浦是為拜訪黃公不假,但亦有其他重要之事,況且即使我在此地等候,黃公歸梓,能見我的機會又有幾分?」
「而我去壕鏡所做之事但成,想以黃公之見,應會與我詳談一番的。」
鄭森解釋了兩句,而後便向施琅吩咐道。
「施兄,煩請兄弟們揚帆起錨,暫且西去,到壕鏡再作休整。」
施琅看了鄭森一眼,拱手點頭大步走上了船,鄭森緊隨其後,董騰與楊於兩二人愣在原地半晌,才最後上船。
一上船,楊於兩就被董騰拉到了一旁仔細盤問,奈何一通話問下來,董騰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表哥,明儼不會做蠢事的,他自從府學回來,就,就比以前開明許多,也不喜尋歡作樂了,許是,許是在府學讀了哪位前朝大儒的書會念通達了!」
楊於兩雖是鄭森發小兼同窗,但也猜不到鄭森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把這些與之前不符的舉動當成是通讀聖賢書開啟素慧。
閩南人比較迷信,對這個東西很信。
董騰覺得有些荒唐,可也想不出其他的合理解釋,只能攥拳長吁,一臉愁容。
夜晚。
福船下的一間艙室,叩門聲悄然響起,聲音不大但鄭森還是能聽得真切。
「進來。」
「...吱呀!」
施琅推門而入,正見到捧書夜讀的鄭森。
「公子!」
「坐吧,有話便說。」
鄭森指了指對面的一個小胡凳,撥了撥桌子上的油燈,火光亮了一些,將他的臉照的更清楚了。
施琅咽了口唾沫,醞釀著語言。
「公子,請恕在下冒犯,董公子和楊公子白日所言在下未曾附和,不過心中也有憂慮,在下此番乃是受四爺之命護送公子拜訪黃公,現今公子棄漳浦而去壕鏡,在下不知所做何事,可不管何事,四爺與大爺都不會高興的...」
接下來的話他就沒繼續說了,鄭森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施琅的難處。
「我豈不知?此事與你無關,回去之後我自會當面向父親與三叔交代清楚,唔,若你覺得不妥,可現在就派人回安平告知三叔,如此一來便不會牽扯到你身上了。」
「這...」
施琅臉色難看,這種近似僭越的事情他是如何也不好做的,畢竟鄭森是鄭氏未來的繼承人,今天這樣做了,以後可不就得罪了鄭森?
鄭氏發展至今,內部鬥爭可一點不溫和,自己一步走錯,就可能被其他人攻訐。
瞥見施琅猶豫的神情,鄭森忽然問道。
「你就不想知道我去壕鏡幹什麼嗎?」
施琅猛地抬頭,旋即放下:「屬下...不知!」
「告訴你也無妨,你與涵齋大兄不同,以前隨父親出征討賊過吧?」
「有,某自十六歲起便跟著父親叔父在總兵大人麾下作戰了,閩西南粵東贛南之地皆去過,手刃之賊有百餘人也。」
施琅老實交代了他的履歷,鄭森聽著,待他說完,便問道。
「數年討賊,可覺艱難?」
「不,不難,全賴總兵大人偉功,我等為總兵大人出生入死之輩,皆糧餉充足,裝備齊全,殺賊自然輕便。」
施琅回憶起這幾年在福建剿滅土匪反賊的經歷,有些局促地說著。
貌似對一個軍人來說,輕鬆的戰鬥會讓人感到羞恥?
以前施琅還不這麼覺得,現在被鄭森這麼一問,竟然有了一絲這樣的感覺。
鄭森放下書卷,推開船窗:「茲我鄭氏壟斷海貿收取例金至今,已有十年,雖火器犀利艦船無敵,但卻只局於八閩一地,況已過十載,兵將鬆懈,武備廢弛,全靠兵甲之利才得以馳騁,若北狄南下,我等何為?」
「如你所言,我鄭氏上下士兵輕敵,竟以討滅反賊土匪沾沾自傲,須知北人強於南人,北兵強於南兵,我觀天下局勢,中原變亂,關外韃子作壁上觀,伺機而動,中原必染胡塵,我閩兵不敵淮兵、楚兵,淮楚兵亦不敵中原之兵,而中原之兵不敵九邊之兵,九邊之兵則畏韃如虎,韃清入關,我命何在?」
施琅怔了神,聽到鄭森如此虛張聲勢的一通話下來,竟然說的是擔憂關外的韃子入關,雖然說的有理有據,但還是讓他覺得有些荒謬。
「公子未免杞人憂天矣,韃子...」
鄭森抬手:「杞人憂天,好,不說韃子入關,就說中原變亂,李自成革鼎立新,創立新朝可是大勢所趨?莫言其他,此人被朝廷八方圍剿十餘年越打越強,北地早已一片狼藉,不可為矣,可也?」
施琅無奈點頭:「可。」
「既新朝創立,最好也不過南北二朝並立,若此,我鄭氏難道安坐八閩之地不圖進取?不效仿東晉故事?」
「且亂世將至,我為鄭家尋固本防身之器物,並無不妥。」
「何況,你也攔不住我。」
最後一句才是精髓,鄭森說完露出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