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進化論
夜色深沉,月色下的荒島朦朦朧朧,一隻碩大的變異帝王蟹從沙子中鑽出,和一隻五彩斑斕的毒蛇戰鬥。
不多時,它夾住了毒蛇七寸,正準備得意地爬回窩裡,頭頂兩顆伸長的變異眼珠突然看到不遠處兢兢業業工作的3D印表機。
印表機的擠出口緩緩吐出黑色玻璃纖維,固化成船身部件。
是食物嗎?
它好奇地爬過去,伸出鉗子試探著抓向印表機。
印表機的保護罩一瞬間削掉了它的鉗子,並且釋放出一束激光。
噗嘰。
它的身體被激光穿過,向後仰倒在沙灘上。
有了它的前車之鑒,叢林中無數雙躍躍欲試的眼睛將目光收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到沙灘查看列印進度的徐渺,看到了慘死的變異帝王蟹。
六隻腳展開接近米,一對鉗子有足球那麼大,看起來一鉗就能夾掉徐渺的腦袋。
旁邊那條被分屍的毒蛇,目測就是被這對鉗子夾死的。
要是徐渺和它狹路相逢,或許會發生一場激戰。
但現在……
徐渺:「能吃嗎?」
冬葵給出家政從業者的專業判斷:「死蟹體內積累大量組胺,吃了會中毒。」
好吧。
徐渺遺憾地埋掉了毒蛇和帝王蟹,以免它們的血腥味吸引來更多變異生物,超出印表機的防禦能力。
那兩隻變異的蟹鉗真的很可惜,拆出來肯定很多肉……
雖然沒能吃上帝王蟹,但能抓的海鮮還是不少的。
冬葵和梭梭在這座島上隱居了十來年,早就摸清了哪些區域被大型獵食者佔據,最好不要招惹,哪些區域相對安全,可以趁著退潮抓海鮮。
徐渺跟著他們體驗了一把前世沒玩過的活動——趕海。
她抓了不少小螃蟹、小八爪魚、小魷魚、牡蠣、蛤蜊……她還擔心了一下是不是所有海鮮都能說話,要是聽懂了那她是吃還是不吃。
好在這些普通海鮮並沒有突然張口喊一聲「女王」什麼的。
拎著滿滿一桶海鮮迴避難所的路上,她在想如果自己真的是小丑魚和章魚怪口中「沉睡之國的女王」,是不是少吃點海鮮比較好……
等到仿生人廚師做的海鮮鐵板燒端上桌,她默默劃掉了上一個想法。
她會尊重這些海鮮,一個不剩地全部吃光的。
真香。
……
冬葵發現徐渺的狀態又輕鬆了很多,吃鐵板燒的表情,令她想起以前照顧過的人類小姑娘,吃到美食會開心得眯起眼睛,舒展的眉眼透出滿滿的幸福感。
她這才意識到,徐渺其實還很年輕,比梭梭大不了幾歲。
只是因為她一開始表現得過於沉穩,才讓她忽略了那張稚氣尚未完全褪去的臉龐。
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流落到這裡,雖然是大財團的子弟,卻沒有沾染上財團特有的傲慢,對待他們,非常自然地一視同仁。
坦率說,遇到徐渺是他們的幸運,但凡換了任何一個稍微對仿生人、變異生物、底層人有點偏見的人,都不會幫助他們,不落井下石已經算好的了。
他們這個團體,可以說集合了社會無法容納的渣滓,稱得上五毒俱全。
但徐渺,在確定了他們不會傷害她的前提下,如此輕易地包容了他們。
沒有任何偏見。
她身上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冬葵想,這種氣質,是那個階層分明、壓抑迷幻、財團之下全是螻蟻的畸形社會,無法培育出來的。
她是怎麼長大的呢?
真是讓人好奇啊。
……
吃完飯,徐渺沒再出門,她要去圖書館、實驗室和訓練室探索,掌握更多避難所信息。
阿墨跟著她,梭梭和冬葵出門打獵,提前儲存一些肉乾和清水,以便航行時食用。
雪鴞一會兒跟著出門抓點獵物,一會兒迴避難所,模仿阿墨的一舉一動。
阿墨用「這不是雪鴞是狗吧」的懷疑眼神打量了雪鴞好幾眼。
雪鴞模仿得更勤快了。
一貓一鴞差點打起來。
徐渺專註地搜集信息,完全沒注意他們的小動作。
圖書館內的紙質資料已經全部消泯於歷史長河中了,現在還能閱讀的只有門口坐班的管理員AI的資料庫。
核災難期間,對人類未來持悲觀態度,認為人類已經無法度過這次浩劫,必須留下文明火種的倖存者們,在AI的資料庫中儲存了他們所認為的、能夠延續文明的資料。
包括但不限於人類歷史簡述、經典哲學著作、數理化等基礎學科教材、基因技術、義體技術。
基因技術和義體技術在目錄中分別被稱為「人類最後的希望」和「光榮進化之路」。
徐渺對這樣的描述不太理解,為什麼「基因改造」不是「光榮進化」,反而義體是呢?
從字面意義上看,「基因改造」,或者說「基因變異」這個概念,更符合「進化」這個說法吧。
她懷著這樣的不解,翻到基因技術和義體化技術,一目十行快速閱讀起來。
兩種技術的描述和徐渺在zer的資料庫中讀到的差不多,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在每一章節末尾都會附加一句話——讚美女神,眾生平等。
後者則在技術原理的講述中,時時刻刻穿插著相似的話語——光榮進化,機械永生。
前者徐渺早就見過,那是奧羅拉的口號。
難道核災難時期,奧羅拉已經出現了?
那麼「光榮進化,機械永生」呢?
是另一個組織的宣傳語嗎?
一開始徐渺還在冷靜思考,隨著這兩句話不斷出現,不斷重複,她眼前的文字像是活了過來,旋轉著往她的眼睛里鑽。
她無意識地快速翻動全息投影書頁,那些無比晦澀的知識以一種令人眩暈的速度直接刻入了她的大腦。
她在瞬息間讀懂、消化了海量的知識。
代價是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大腦像是被丟進了滾筒洗衣機,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瘋狂攪拌。
她頭暈目眩,眼睛失去焦距,手指無法控制地繼續翻頁,點擊的動作快得出現了殘影,每一頁翻過,都會把對應的知識不由分說地塞進已經滾燙的大腦里。
大腦即將爆炸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這些知識已經超出了她能吸收的範圍。
不能再看下去!
必須立刻停止!
她用殘存的少得可憐的理智在心裡吶喊,用盡全身力氣,極力控制每一寸肌肉,顫抖著收回不斷翻頁的指尖,將彷彿被膠水粘住的眼皮狠狠闔上。
失去了輸入的媒介,磅礴的知識海洋無法再灌入已經變成一團漿糊、馬上就要爆炸的大腦,她的耳邊卻仍回蕩著一聲聲狂亂的囈語。
「讚美女神,眾生平等。」
「光榮進化,機械永生。」
兩種截然不同的囈語在她耳邊拉扯,大腦中的基因技術和義體技術分門別類自動歸位,徐渺感覺到自己身處一片黑暗,只能往前走,走著走著她眼前出現兩條光輝大道,大道盡頭的光芒如此刺目,灼痛了她的雙眼。
你需要選擇其中一條。
冥冥之中她感應到,她需要做出事關她自己、事關全人類的重要選擇。
她努力睜大眼睛,無法看清道路盡頭的光芒是什麼。
我不會選擇未知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浮上來,她驀地一個激靈,刷地睜開眼睛。
她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眼前仍是圖書館的場景,手指停留在書頁上,AI保持著和藹可親的微笑,剛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覺。
而不遠處,阿墨跳到了落灰的書架上,居高臨下盯著沉迷模仿秀的雪鴞,二者都沒發現任何異常。
這是怎麼回事?
她怔怔地望著全息投屏,剛一瞄見「光榮進化」的字樣,手一抖,趕緊點擊了退出。
不管是不是幻覺,她都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緩了緩急促的呼吸,試圖證明那錯亂扭曲、既漫長又短暫的經歷確實是幻覺。
但當她再次閉上眼睛,按著抽痛的太陽穴回憶,她發現她的腦中確實多了很多她從未學習、掌握的知識。
她現在就像一個已經擁有四十年科研經驗的老研究員,對基因和義體相關知識如數家珍。
要是現在再讓她修復一個仿生人,她能夠在幾秒內迅速找出損壞的部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但她突然想起之前心頭一閃而過的疑惑,為什麼百年前的仿生人使用的零器件,百年後沒有任何變化,依然能毫無障礙地替換上。
即使是標準化生產,幾百年過去,標準都不會改變嗎?
獲得了海量的義體知識后,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會一成不變。
她的知識儲備告訴她,所有零器件就應該是這樣的標準,這是最完美的標準,不需要進行任何更改。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與其說這是一門科學技術,不如說是……神明的恩賜。
因為是全知全能的神賜予的,是神聖的,凡人不得改動。
既往幾百年,以後幾百年,都不會變動。
她蜷了蜷手指,心裡隱約浮現幾分猜測,但不敢肯定。
……
晚上冬葵和梭梭回來后,徐渺狀似無意地問了下他們,閱讀圖書館資料時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梭梭肯定地點頭:「有啊,每次看完我都會頭痛。」
徐渺瞬間繃緊了身體:「是嗎?」
梭梭:「對啊!那些符號簡直就是天書!真不明白研究員們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覺得那些複雜的式子具有美感,我看了只覺得腦袋都大了一圈。」
……看起來只是單純的學渣而已。
徐渺又看向冬葵。
冬葵臉上掠過些許尷尬:「雖然我總說梭梭沒什麼學習天賦,但……作為家政型的我,並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我的大腦晶元並不支撐我做複雜的數學.運算。」
梭梭附和道:「我也一樣。」
望著滿臉「不好意思我們都是學渣」的兩人,徐渺悄悄捏緊了勺子,低頭喝了幾口牡蠣湯,免得被他們看到自己無法掩飾的凝重表情。
她懷疑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神。
被特工酒保稱為邪.教的奧羅拉所崇拜的女神,與這個世界的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機械之主」,都是真實存在的。
祂們代表人類的兩種進化方向,基因變異、機械飛升。
祂們都希望成為唯一正確的方向,在百年前的災難期間爭奪信眾,百年後,「機械之主」贏得了勝利,「女神」被打為了異端,基因改造也順勢成為了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