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寧可抱香枝頭死

第二十三章 寧可抱香枝頭死

卯時,太陽冉冉升起。大漠的太陽總是顯得這麼大、這麼耀眼。數寒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日出。日出東方,天下大白——不過,自己可能看不到那一刻了吧!

「什麼時候行動?」沉璧坐在桌邊。

「戌時之後。」

「還有七個時辰,就……」沉璧眼中含著憂慮——就算去搬救兵,也來不及了嗎?

「薛宏他們已經算好了,不會給我們退路的。」她望向沉璧,「你怕什麼?」

深吸了一口氣,沉璧緩緩說道,「對楚天傲來說,我們的損失,並不一定對他有害。」她向數寒望去,數寒卻別開目光,望向窗外的那輪紅日——天地之間都是一片光明。

「當初我們以種種手法促使他進入前線,雖說是成全了他的抱負,也是脫離左相掌控、自立一勢的好機會。但其中利害,又何嘗不是一半一半。」沉璧冷靜得分析。此時,沒有人敢低估這個處處低調的女子。

「以他的才智,現在未必不會想通這一點。當初聯手是因為他無法獨控大局,而如今,他若是坐山觀虎鬥:第一可以緩解與右相的衝突;第二可以激我們與右相的矛盾;三來可以避免將來的隱憂,正是消減左相勢力,為以後做準備的大好機會。他,只需要不管——薛宏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她話鋒一轉,「但是,我們並不僅僅為左相,雲軒之志,善其身而濟天下,我們本來就不該是戰事的犧牲品。」

「更重要的是,」沉璧一字一頓的說道:「這是毫無作用的犧牲。」

數寒背對著她,始終不曾回頭,「戰場本來就是殘酷的,已經身陷其中,又怎能全身而退。」天下有這麼好的事情么?

「做任何事,第一要賭得起,第二要輸得起。成敗本是一念之間的事,若是一早存了退避的心理,只能循環不斷。」她繼續道,「我們做這一搏之前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鬥智鬥力,但始終沒有真正的短兵相接,因此陷入了循環不斷的怪圈。最終兩邊僵持,不得善終。」

「所以,我們才會激楚天傲來這裡,請厲雲鯤出山,甚至,」她回過頭,「我們也站在了這裡。」

沉璧突然覺得有一道耀眼的光從數寒身上散出來,她不禁眯了眯眼。

「為的,就是能先制人。如今好不容易稍有改善,難道要毀在這裡?」數寒繼續著,沉璧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們可以等機會,但是,你看看奉原的流民,看看永川的百姓,他們——還能等多久呢?……沉璧,我願意賭,若是……雲軒的意志會有他人來繼承。而這個平衡的怪圈也終能打破。時勢變換,我們也才能有新的出路。」

賭?沉璧望向她,看著她那堅定的眼神,「你總是這樣。」她嘆了一口氣,「或許,這也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從王城離開的那一日,我就做過最壞的打算,雖說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但師傅的交代我還是得完成……你去把東西取出帶回內,他們要的,都在那裡。」說完,數寒拔下上的玉簪,交給沉璧,「地址就在裡面。」

原來玉內鏤空,放入東西后再以金銀澆注縫口,製成飾物,且有特殊標記。如此一來,水火不侵,就算不慎遺失,也能找回。而取情報時,只需把玉簪敲碎。沉璧默默的把東西收入懷裡。數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原以為,不會這麼早就用上的。

最後看了她一眼,沉璧沉聲道,「保重!」

辰時,外面響起了馬兒的嘶鳴,聽聲音有好幾騎在門外轉悠。是雲軒的那些人,她想到,但是又有什麼用,話別一場嗎?她沒有開門。嗒嗒的馬蹄聲響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向東遠去。

都走了嗎?她苦笑了一下。又是……只剩下我一個人。

在京城待了三年,原以為,命會丟在那裡。但是……現在這樣不是更好,至少,她讓更多的人記住了她,如果再好一點,說不定還能搏一個壯烈犧牲的名號。

她摸摸衣領——那裡,有一個暗扣。

咔的一聲輕響,一道金屬的光芒在她的指間出現。那是一柄薄刃,僅一指半寬,三四寸長,異常柔韌。借著陽光,她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定它還足夠鋒利,並能快速彈出。這樣小巧的兵刃,不可能是傷敵的武器,只有一個用途——自盡。

檢查好后,她小心地想把薄刃插回去。

「你在幹什麼?」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她的手一抖,餘下的半截刀鋒在指間劃了個小口。

「你!」楚天傲快步走近,拿走她手上的東西,「這是幹什麼?」她一直在身上藏這種東西么?隨時準備著死亡嗎?他的心突然有些痛。

「三少怎麼來了?」用絲絹擦掉手上滲出的血,她冷靜地問道,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生——只是,為什麼他會來,「正好,這邊都沒有鏡子,你幫我把它裝進去吧。」

看看手中的薄刃,楚天傲的嗓子有些啞,「你早就準備好了的?」

「十五歲時,我就帶著它了。」

她那淡淡的語氣卻讓楚天傲的心一寒。看向她平靜無波的臉,楚天傲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讓她留下,自己讓她面對死亡,卻又不願她如此坦然地接受死亡。

「其實你不用這樣。」他不知該說什麼。

「不這樣又能怎樣?等著雙方交換俘虜么?」她低下頭,「至少,我的血也要撒在夏淵國的土地上。」

「數寒!!我們會去救你。」

「不要再說了。」她雙手緊握,「我是個女子,女子在戰場被俘會怎麼樣,你比我清楚。」

楚天傲的面色一寒。

「我是個人,不是神,我也有害怕的東西。」她的臉色越來越白,「若真有那一刻,請三少成全我!」

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樣子,他第一次感到她的無助,她的悲哀。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被忘記而已。比起死在京城,不為人知地死在暗箭之下,或是作為爭鬥的犧牲品,我這樣,也算是轟轟烈烈了。」她沖他一笑,「至少,你總不至於這麼快忘記我。」

「我會記得一輩子。」這是自肺腑之言。他想起上次爭執后她負氣離開,他騎馬去尋她時,她那高興的樣子;想起她說「謝謝你沒有捨棄我」時的樣子;想起她說「那種不被人需要的感覺,會讓人懷疑,生存都是沒有意義的」時的樣子;她一直害怕被遺棄,一直害怕不被注意,她只有一個最卑微的心愿: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記住她。

「謝謝!」她微垂下頭。

他注意到她今天居然化了妝,想用最美麗的樣子來迎接死亡嗎?他又心痛了。姐姐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盛裝華服,眼中卻已失了焦,只餘一片水光。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淚。

她這時才驚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流淚了。她摸摸自己的眼角,問,「妝有沒有花掉?」

「沒有。」她不施脂粉時是清麗脫俗,而現在卻是嬌艷欲滴,他忍不住看呆了,「很美。」

笑容在她臉上綻放,帶著閨中女兒的嬌羞,提醒著楚天傲:她也只有十八歲,是該在待字閨中、心懷春夢的時候。

「這是女孩子最愛聽的話,」感到他注視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偏過頭,「比被誇冰雪聰明、知書達理要好聽地多!」

彷彿不是在迎接一場戰役,而是正要出嫁的小女兒在與兄長話別。他深深感覺出自己的殘忍。

「把它給我吧!」她去拿他手上的薄刃。

楚天傲臉色一暗,手向後移了寸許。

「三少!」數寒看向他,卻現他的眼睛里滿是不舍與悲傷——他在心痛嗎?

「我來。」語氣彷彿是最最親近的兄長,他用手指夾住那三寸薄刃,一點點地插入她的衣領,動作輕柔地就像為妹妹帶上出嫁時的鳳冠。但是,他卻是在把她送向死亡。一寸、一寸……他彷彿在凌遲著著自己的心。

「數寒,」他突然抱住她。

男子獨特的氣息一下子包圍在她四周,讓她一陣眩暈。

「答應我,不到最後關頭,不要放棄。」他在她耳邊低語。懷中的人沒有回答,他又緊緊地擁了她一下。

輕輕地嘆氣,終於傳出一句,「我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好!」兩是不一樣的,她以為他不知道嗎?放開她,他緊盯她的眼睛。

我還可以期待什麼嗎?她心想。但是,至少,現在,他在關心她。這份心意,已經夠了。「好!」

她突然拉起他的手,走出帳外,外面是整裝待的士兵。「你我今晚一定勝利。」

緊握了一下她的手,楚天傲跨上戰馬,抽出長劍,「夏淵必勝!」

「夏淵必勝!」萬眾齊呼。

她臉露微笑,看著他在馬背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後掉轉馬頭,出前進的指令。他沒有再回頭,也不能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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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思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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