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莫為浮雲遮望眼
那邊一片豪情,似大江之水,波濤滾滾;相府卻是一片安寧,如古井無波,深不見底。偶爾一兩聲蟲鳴,震裂這片安靜,卻又慢慢恢復。安靜的夜裡,卻有一道影子,從屋檐一躍而過,但眨眼再看,卻是什麼都沒有。讓人懷疑:那不過是遲歸的燕雀,找不到迴路。
「師妹!師妹!」窗棱上現出一個身影,低聲叫著。
「什麼事?」數寒披衣而起。
「內密保,楚天傲兩日前在奉原葫蘆口大敗敵方騎兵。」
「快給我!」窗一開,一個黑衣人閃身進入卧室,蒙著臉,看不到相貌,但身形卻是個女子。數寒晃亮火摺子,就著微光看信。她一身月牙白的睡衣,頭散在一側,許是剛醒,臉上還帶著三分懶散,顯出與白日不同的嬌麗。快速看完后,就著火摺子,她把信一點點地化為灰燼,一場夜風吹來,最後的紙灰都不知散落到了何處,似乎從來就不曾有過什麼。「明日,朝中就能收到捷報。清晨我就讓韓夢去辦,京城各大茶館酒樓會在第一時間大肆傳揚此事。」
「還有主交代的事,不知道師妹辦得怎麼樣了。」那黑衣人也不解下面紗,仍是只露出一雙眼,不過光憑那雙眼,也能看出其果敢睿智。
「你轉告主,數寒自有分寸。」她小心地吹熄火光,「出去的時候小心些。」一點頭,黑衣人騰身飛上屋檐,幾個起落,已經遠去。
她站在窗口,看著來人離開的方向,嘆了一口氣,不過旋即又是一笑:楚天傲,你比我預計的還要贏得早!
她用指尖細撫窗欞上的花紋,一點點、一寸寸,彷彿那裡刻著的是一封久讀不倦的情書。低低的,她吟起那《攤破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設計了這麼多,只為扭轉局勢。雲軒以救濟天下蒼生為己任,但靠什麼救呢?一碗粥、一件衣?……天下萬民,如何能救得過來!要救的,是這個國家——國泰則民安。只盼蒼天也能明白她的心意,雖然她把那麼多人捲入紛爭、送上戰場,但是,請讓他們走得順一些,少受一點傷。
援軍來了,糧草物資也來了,而且經過葫蘆口一役,守軍們的熱情空前高漲。趁著敵軍潰敗,一時無法反撲之際,楚厲兩人在軍中了解具體情勢和地理。除了地圖,厲雲鯤還動手製作了地理模型,山谷沙丘、河流平原,無不一目了然。即可以方便作戰時觀看,又通過動手強化了對地形的熟悉,一舉兩得。
不過,在製作過程中,也有一事引起了兩人的注意:慕升卿對於周圍地理的熟悉程度,可以說是了如指掌,連哪裡有個小窪地都知道。後來才知道,他是在戰場上被余老將軍撿來的孤兒,自幼在軍中長大,這邊塞,可以說就是他的故鄉。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比別人更犀利的戰略目光和理性判斷的頭腦。
「結合你所明的強勁機弩,專門的加強隊已經訓練出來。」練兵場上,楚厲二人正在進行巡視。
「御史大人、軍師好啊!」迎面有位統領過來打招呼。「剛來還沒好好休息,就投入練兵了。真是我夏淵國之福氣啊。」
「薛統領!你我都是領朝廷俸祿之人,哪敢不盡心呢?」他回禮道。「只有早日平定邊關,才能對皇上有個交代吧!」
「不錯不錯,但行軍打仗最戒急躁,軍師雖有妙計,但還是穩中求勝的好。」薛弘回道,「當然這只是末將的一點淺見。呵呵,我還有事,先走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楚天傲對厲雲鯤說,「軍中右相的人就以他為。撇開其立場不說,此人倒確實是個人才,善守城、拉鋸戰。當年平川一役,單以一萬兵力對抗對方的五萬鐵騎,死守厲城三月,拖住了對方的腳步,為後來的和談做了很大貢獻。」
「此人若是能為我所用,倒能省不少心。」厲雲鯤道。
「人生哪能事事順心!」他撫了撫袖上的褶皺,「而且,稍多些挑戰,雲鯤你不是更有興緻么?」
「哈哈,知我三哥也。」厲雲鯤大笑,「當年諸葛亮舌戰群儒,憑一己之力動一國之兵,我要的也就是這份氣魄與業績。」
笑完之後,厲雲鯤扶住他的肩,「三哥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莫非雲鯤你要效仿孔明,與周瑜立軍令狀,來個草船借箭,樹立威信。」他望望城外的漫天飛沙,「可惜這裡不是赤壁,我也不是周瑜。」
「既生瑜,何生亮!那是因為他們屬於不同的立場。還好,我們是在同一戰線。而且,」厲雲鯤看向他,「我最不願意為敵的人,就是你。因為——你太強。」
「太高估我了吧!」
「沒有,」厲雲鯤直視他,「因為——無欲則剛。」看起來,他像是最想得到的人——權利、地位,都是他所需要的;但同時,他又是什麼都可以捨棄的人。這樣的人,最可怕,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
「我也不希望有朝一日,會與你在戰場上相見。」
是夜,楚天傲被速招往中軍大帳。進帳一看,大小將領幾乎都到齊了。厲雲鯤正在看牆上的戰略圖,一看他來了,笑著說,「我們連草船都省得造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敵人有行動——送上門的獵物來了,怎能不激動呢?
「厲雲鯤在奉原大捷。」再次收到邊關的快報,方永煜笑得嘴都合併不攏了。「你沒見到今天萬恆鈞在朝中的表情,哈哈……」
接過他遞來的摺子,數寒細看:厲雲鯤率邊關守軍築堤攔潼河。引敵軍進低谷,炸堤淹之。敵方潰亂,厲伏兵於敵軍逃亡之路,生擒敵將兩人,俘虜五千餘,繳兵器弓箭無數。收南順、撫河、永川、潼關四城……
「更厲害的是這裡,」方永煜指了指近末尾的一句話——我方無一人傷亡,「能做到這一步,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他啊!哈哈,寒兒,今天是我有史以來最高興的一天。當然,你的薦才之功也不小啊!」
方永煜沉浸在勝利的喜悅里。
「今日向義父道賀的人應該不少吧。」慢慢放下摺子,她微笑著問。
「那是當然,這樣的事……哈,舉國同慶。」
「那風家呢?」
風家?方永煜捻了捻鬍子,「他們還是沒有什麼動靜。」
「既然是舉國同慶,那麼風家作為名門世家,有所表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是想……」
她一笑,「好久沒吃雲片糕了,義父不想試試嗎?」
「呵,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來做。」
「是!」她低頭。
第二日,京中突然出現了一件奇事,讓人津津樂道。一直不問朝政的風家突然上了一道賀表,慶祝朝廷三年來的次大捷。有人猜測,估計風家終於看清時局,表明立場了;也有人說,風家錦上添花,又送了個大人情,看來也在為以後做打算……
外面眾說紛紜,但作為這件事的中心人物——風在行,卻是清閑下來,不去流連京城的燈紅酒綠,而是難得地待在書。耳邊還迴響著那一席話:「公子善於填詞,平仄都堪稱完美。一般來說,好詩是字字珠璣;但絕句,卻是前面的詩句平淡,而在最後用點睛之筆做雷霆一擊。公子,喜歡那種呢?」
「好詩?絕句?」風在行默默念著這兩個詞。忘不了,珠簾之後那雙眼睛,微微一瞄,似乎就能看清人的心思。這樣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見。想起那個女人臨走時說的話,「更大的危機下,我會傾我所有,但也請公子能夠幫我。而且,公子必須幫我。」看著她那雙堅定的眼睛,他不知道那種自信是從何而來。但是,自己卻在那樣的目光下熱血沸騰。他摸摸自己的心口,連這裡也開始鼓盪了嗎?她說,他可以不做對左相有利的事,也可以對右相置之不理。但是,他應該做一個男兒該做的事,一個夏淵子民該做的事。
一直以來,他都是作為一個風家人而活著,他是為風家的聲名而生的。儘管他有時候痛恨這一點,但不可否認地,他又依賴於這一點。所以他願意與楚天傲交厚,因為,他欣賞楚天傲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一切的個性。但現在,突然有人出現,告訴他,他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他能嗎?他不知道。但是,或許,他真的可以為三哥做點什麼!為夏淵……
他腦中又浮現出那雙在黑夜裡依然明亮的眼睛。那個女人,居然跑到勾欄去,在竹簾后以一曲滿江紅吸引到他的注意。而要他幫的也並不是任何一方,而是在關鍵時刻穩住京城的大局。所有人都以為他站在了左相這邊,但是,他卻是作為了一步暗棋。那道賀表,只不過是一個幌子。這樣的女人!!風在行突然想,她和三哥倒是很像呢。但是兩個相像的人在一起,會不會更多摩擦呢?畢竟大家渴望看到的都是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自己——這樣才能互補。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微笑,玩味之心又起——真期待看他們兩人並肩時的場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