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月三千里,郎行幾歲歸
接下來的幾日我就開始以男裝示人了。從此以後,南瀟湘死在了回襄渠的路上,而軍中多了一個叫做蕭向的幕僚。
景燁指給我一個侍女,喚作麗歌。他告訴我,她是府中暗衛出身,甚至知道他並非是真的二皇子,所以不必擔心暴露身份。
「今後你女扮男裝,身邊沒個人照顧多有不便。思來想去,她是可信之人,也有武功傍身,可以幫到你。」他說,「若是你用著不順手,我再去尋別人。」
我搖搖頭:「無妨的,多謝。」
景燁笑起來:「你我之間不必言謝了。」
當我真正見到這個麗歌的時候,還是被驚了一驚。我本以為會是個訓練有素的侍衛,沒想到小姑娘花裙素髻,巧笑嫣然,眉眼彎彎。怎麼看都看不出來,這人居然是侍衛出身。
她向我一禮,脆生生喊了句:「皇子妃娘娘!」
我一愣,景燁無奈道:「好好說話。」
麗歌吐吐舌頭:「蕭公子。」
我點了點頭,望著她,恍惚之間又想起紅穗來。我把酸楚的心情按了一按,如今的我不再需要短時間內立威,也沒有八面受敵,開口溫聲道:「不必多禮。」
景燁看看我們,大概知道也要給我們些時間熟悉,所以很快就起了身:「我還有公務在身,陌世子今日與我還要去軍中點兵,就先去了。」
我點點頭:「你回來用晚膳么?」
景燁笑了笑,正了正衣裝,虛虛給了我一個擁抱,氣息就合著他的聲音攏進我的耳中:「嗯,我一定回來。」
窗外兩隻藍鳥在枝頭旋飛,婉轉的啼鳴繞過我的心頭,停留在他的發上,隨風撥動著我的心弦。
——
景燁走後,還沒等我開口,麗歌就先湊了上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公子!殿下對您可真好!」
這麼說總覺得我們有龍陽之好的感覺……
因為之前的失敗,我原也不知道如何再次處理這段主僕情,她這樣說話,我倒也隨意了。而且……有些事我也是真的很好奇。
我問她:「你是一直跟在殿下身邊的么?」
麗歌遲疑了一下:「大抵算是。殿下於婢有救命之恩,當初襄渠泛洪,是殿下親自建壩,開渠放糧……那時殿下還很小,可若不是殿下,我們全村的人都要活活被熬死了。」
景燁……少時嗎?
我也曾聽說過景燁少時也是光風霽月,意氣風發,天之驕子,甚至一度被看作是儲君強有力的人選。可這些都是道聽途說,我從來沒有真實地了解過他的過去。
「那時婢只是個孩子,鞋子被大水沖走,傻乎乎地去撿,一個沒站穩,就栽進水裡去。」她眼睛里似乎有光芒,「這麼湍急的水,這麼多圍觀的人,只有殿下毫不猶豫地跳下來,把我從鬼門關一把拉了回來。」
聽著她的故事,我眼前很快浮現出少年景燁的樣子來,面對洪水滔天,會冷靜有素地安排事宜,也會在路見不平,毫不猶豫地跳水救人。我感到我這一刻和他的過去相交了,和那個少年郎面對面,觸手可及。
景燁……
「婢雙親葬身,無家可歸……蒙殿下垂憐,就讓我一直跟著了。後來婢去了暗衛營,出來后,殿下就讓我誓死跟著……跟著貴妃娘娘,暗中保護。」她說到後面聲音愈來愈小,而後很快轉換了話題,「再後來……娘娘不在了,婢就被重新編到了尚衣局,脫身不能,直到殿下恢復后才被調回來。」
我的心越來越沉。
貴妃娘娘……我想起她的樣子,就感到一陣的膽寒,心冷。若她說的都是真的,景燁讓得力的暗衛去保護她,她卻這樣責難他,折磨他,毫無憐惜——他們是真正的母子啊,緣何會走到這種境地?
「那……」我頓了頓,「當初……他究竟是為什麼,怎麼心智受損的?」
麗歌沉默了一瞬,我的心就提了起來。
她搖搖頭:「誰也不知道。事發……事發前一陣子殿下給我們這些暗衛都下了令,讓我們從今往後各司其主,並且下死命令,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去找他。」
那……原來他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出事?
聽著她轉述,雖然說的模糊,但是我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下了這條命令的。
到底是經歷了什麼事……才會讓他一夜之間,心智受損得這般厲害?
麗歌似乎也是有些難過,沉聲道:「那一夜過後,宮中就地覆天翻了。殿下那時十七歲,正是儲君強有力的人選……那日早朝他沒有到……陛下不悅,遣人去尋,結果……在宮室里尋到了殿下,據當時的太監宮女說,人倒在階上,面目全非,渾身浴血,只剩下一口氣了。」
「陛下大怒……太醫查了又查,發現殿下身上有許多刀劍的痕迹,可更多的竟然是刑傷……是什麼人膽敢在襄渠禁宮對一個武功高強,權高位重的皇子動刑,甚至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麗歌又道,「再往下查,卻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了。本來以為是黨派之爭,可皇后那邊根本一點倪端也沒有,太子甚至都不在城中。原以為殿下醒來以後就能真相大白,卻沒想到,睜開眼睛的是一個一無所知,心智受損的痴兒。」
我不知不覺當中攥緊了拳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
景燁。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你的過去里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很黑暗么?很危險么?你誰也不告訴,全都扛在自己身上,真的要把這些傷痛背一輩子嗎?
我不欲揭別人的傷疤,可是我直覺,這裡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我想起那日太后壽辰宴上,景燁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突然開始發病,口中還不斷念叨著「他們來了」幾個字——那時候悚人的場景依舊曆歷在目,若非陌顏和鄔煬,他恐怕真的要死在當場了。
不止一個人……「他們」是誰?
造成他傷痛的元兇,就混在那天的壽宴里嗎?讓他刻骨銘心的人,幾乎把他逼死的人,原來離他,離我,曾經這麼近過。
盛夏的蟬鳴和烈日一霎從記憶當中洶湧而出,我試圖在金芒當中辨認那些模糊的面孔和虛影,可我越專註,眼前的景象就越朦朧。一霎人聲鼎沸,禮樂交疊;真相在天邊,在眼前,看不見,也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