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景燁把花燈放到我的手上。
我們靜立在河邊，清風拂面。一霎我又回到了南篁的山洪前，望著無邊無際的水還有一顆在黃沙中若隱若現的太陽。那時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能享受這樣的歲月靜好，早已抱著必死決心的我從城門關閉的那一刻，就不再敢奢望分毫。
可如今，我曾經所有的奢望都成為了現實。所有我以為早已棄我而去的光芒，都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蹲下身子，把花燈推入河中。燈上是我寫的平安二字，在燈火的搖曳當中，墨跡愈發地深。波瀾簇擁著蓮花向前去，很快就融進一片月光和水霧當中去了。
景燁脫下外袍，披在我的肩上，遠處笙歌起，絲竹聲飄搖，隱約有歌女，唱著不知名的曲兒，時不時又在亭台樓閣間灑下一朵朵的金紙彩帶，散落在波紋里。
我們的背後是此地最負盛名的酒樓客棧，已是深夜，還燈火通明。
我坐在草地上，拉著景燁的手，用食指勾著他的手，跟著蟲鳴的此起彼伏，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景燁……你看，這樣的美景，等到出征以後恐怕就看不到了吧。」
他也在我身邊坐下，攥著我的手指：「美景什麼地方都是有的，無論到了哪裡，我都會陪你看。」
「我說過，我們的路還很長。」他抬起頭，明月映入他的眼帘，「我們還要一同看遍天下的美景，壯麗的山河。」
「瀟湘。」他和我十指相扣，把目光轉回來，我倏然發現，月牙是我，星辰是我，他眸中早已盛滿了我的倒影，「我要你從今往後一直這樣下去，平安，幸福，再也不要被風霜迷眼，不要被苦痛所累。」
我也用力扣住他，彷彿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叫我們分開，天災不能，人禍也不能：「此一去兇險萬分，我也希望你能夠平安，順遂。我會陪著你……無論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還是錦繡山河，陰晴圓缺，福禍旦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湊近了，他眸中月牙清亮的光芒潑我一身，點亮了漫天的星辰，滿身的雲紋。
他情不自禁。
我感到從他手臂傳來的力量，溫和，卻有力，且源源不斷。那一刻，夜空破碎了，大地鬆弛了，於是掌心成為我們彼此唯一的支點。
我感到我在上升，不斷地攀升，那種感受是超越肉體，來自靈魂的歡愉。彷彿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和他，策馬在一片曠野之上。螢蟲吻過馬的鬃毛，遠處的朝陽冉冉升起，麥浪推著花香漫過我的腳踝，將我們的靈魂簇擁在一處，永不分離。
靈魂向空中飛去，穿梭在日月之間，在風中失重，顛倒，盤旋，墜落。一眨眼，便飛躍高山，一回頭，便跨越河流，再一個跟斗，便是千年的璀璨歲月，篆刻在銀河當中，熠熠生輝。他折一根花枝，作發簪，取一瓢河水，化愛意，摘一顆星辰，點明燈。至此，我的世界鮮花爛漫，春和景明，撥雲見日。
我們慢慢浸沒到一汪春水當中，然後一頭扎出水面，二人俱是喘息，鬢髮散亂。
一吻過後，景燁將我的左手攥到他的胸口，鬆開了我的五指，將它按在了起伏的心上。他的掌心貼著我的手背，是熾熱的，是滾燙的，燙得我的指尖微微發抖。
「瀟湘……」他的氣息紊亂，「你願意嗎？」
我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笑起來：「願意。」
景燁扶住我的腰，一把將我從地上摟起來。他的聲音在發抖：「好。」
他拉著我走了兩步。我推推他的肩膀，景燁回過頭來，被我措不及防地吻上。
我把他推到了牆上，撫摩過他的耳根，下顎，發梢，後腦，吻過他的眼尾，眉梢，唇角。
景燁一僵，很快反客為主，環著我轉了一圈，按住了我的手。
我還要再動，耳畔卻聽見咔噠一聲，背後的牆突然不見了，整個人就往後倒去，倒入了一片溫黃的燭暈里。
他早就環住我的腰，所以我沒有摔到地上。我這時定睛一看，背後原來不是牆，而是一扇門。
而門后。
我站穩身體，回過頭，淚水突然就盈滿了眼眶。
我的洞房花燭夜。
長長的蠟燭照亮了整個房間，紅色的紗，珠簾微微地晃動，好像是跨越時光，凝固的血。我不由地向前一步，燭光迷了目光，貼著我的眼眶，暈上一層薄薄的淚。
我看見床的四周擺滿了如意的花燈，花燈上墨筆一筆一劃，書寫著對未來的期許，和祝福。花燈承載了我們的未來，好像也在時光的河流里蕩漾起來，泛起漣漪。蜻蜓點過水麵，蓮花盛開，酒氣漫漲，分明未飲酒，我卻醉了。
一霎那我眼前閃過無數的事物，有吱呀作響的馬車，有攥在手中的綏繩，還有他慢慢舉起的碧玉佩。最後一切的一切都沉入清澈的河底，化作我轉身的一瞬間。
景燁從後面拉住我的手。
我回過頭。
耳畔珠簾輕撞，銀鈴聲響。
「喜歡嗎？」他笑，似乎還有些緊張，「當初洞房花燭是我虧欠了你，今天補給你的這個，好不好？」
我沒回答他，回頭扯了一段紅色的紗，舉在面前，在紗后悶悶地說：「那，當初連蓋頭都是我自己掀的，這回該輪到你了。」
他似乎愣了愣，我看見他的影子若隱若現，手快要碰到的時候，突然迎上他的唇。
可我沒想到，他將將掀開蓋頭，也吻了上來。
紗布落在床上，化作飄搖的河流。
他扶著我的腰，一點一點欺身。我們吻到深處，便倒在了床上。柔軟的被褥化作船蓬，燭光半遮半掩，花燈競相開放，珠簾淺吟慢唱，映著我們的影子，定格成永恆。
景燁的聲音逐漸變得低啞，指腹慢慢攀上我的衣扣，和我的呼吸起伏。
他眸中的月亮失火了：「書我如約溫好了，你呢？」
「滾瓜爛熟，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