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流星
太宗皇帝駕崩前,曾召集關隴四大世家家主,定下推恩血誓,要他們各家每一代死後必須將家業平分給所有子嗣。
為規避推恩血誓,同時不承擔絕嗣的風險,獨孤家每一代的小宗出生后便會送到道觀出家。依唐律,拜佛修道之人無繼承權。
只有兩個情況下,允許小宗還俗並娶妻生子。一是,大宗身亡絕嗣,小宗將還俗成為新的大宗。二是,大宗已繼承家業,成為獨孤家新任家主。
獨孤玉為大宗,獨孤林為小宗。在獨孤玉未死且未繼承家業的情況下,獨孤林按家規是不能還俗的。
「財富與權力一樣,只有集中到一處,才能發揮真正的威力。」獨孤明德在兒子入土為安的葬儀上,回想起自己父親獨孤心的臨終遺言,「明德,記住,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全或無。記住,全或無……」當年獨孤心在病床上,在重複著這句話中與世長辭。
獨孤明德乃是守成之人,在父親的庇佑下,一輩子甚少經歷什麼腥風血雨。長時間的安逸,令獨孤明德志得意滿,對血脈親情的渴望,更令他忘乎所以,才至違反了世代相承的家規,允許了次子獨孤林還俗。以獨孤林已被古梓琪奪舍為由,來自欺欺人。
獨孤明德默默走到隔壁獨孤心的陵墓旁懺悔:「得一子,失一子。爹,難道這真是孩兒做錯的懲罰嗎?」
作為祭品的丘皓人頭,告慰著葬儀上一個個自欺欺人的獨孤氏。
而涼州城外,二人二馬,血雇羅剎將紅娜送到此處。
紅娜暫還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歡喜之中,她慶幸自己沒有行假死之法,否則現在頭已經不在脖子上了。
血雇羅剎下馬,蹲下手指觸地,閉了會眼。
「難得都是「精控型」,指路送的。」血雇羅剎手指指向東邊。
紅娜行禮道:「多謝。」
「不用謝我,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要謝就謝李夢塵吧,『現在兩清了』,多格拉先生托我事成后,帶句話,現在我又托你,帶給他。」
紅娜知道,師父因自己,以後不會再受到多格拉一族的暗中幫助了。明顯,他正想如此。他既不想欠別人的,也不想別人欠他。「可他可曾想過,恩情根本不會消失,只是一件件轉嫁到最弱小的我身上。」紅娜一聲嘆息。
「得繼續下一樁任務,我很忙,就此別過了。可不想為了那種人加班。」
紅娜對血雇羅剎稱自己師父李夢塵為「那種人」極為不悅,只是她剛剛幫了自己,立刻就反唇相譏似乎太過不近人情。
「我沒猜錯的話,「精控型」能精確感知任何一個練氣之人,除了另一個「精控型」。」紅娜試探地問。
「沒錯,我願意的話,上可以裝作「宗師境」的絕頂高手,下可以變為毫無內功的弱女子。」羅女士隨手甩開耳旁銀髮,反射的陽光有些刺眼,「只是我發色太顯眼了,沒什麼好掩飾的。」
「再見。」血雇羅剎給紅娜留下一個飛吻,騎上馬揚長而去,她從懷裡掏出一大沓任務懸賞,挑出這次庭審任務撕成兩半往後一甩,兩半紙片落在她馬後的空中飛舞。
等羅女士遠去后,紅娜也下馬有樣學樣,正東方向的地面,好像真的傳來與其他方向有所不同的感覺,言語難以形容。她估計自己往後多多練習,應該也能學會這樣遠距離尋人。
「一定還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
而紅娜尋往的東邊方向上,有一座破廟。廟頂被隕石砸了個大洞,隕石掉入了廟中。
李夢塵循著流星墜落的方向,雖迷路了一會兒,但還是走到了廟門外,看見廟裡一道長打扮的老頭,與一個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子,正在觀察那顆墜落的隕石。
女子見李夢塵不打招呼就進廟,「哪來的渾小子,沒看到我師父在此研究星象嗎?還不趕快滾出去。」
見女子的臉有些熟悉,但李夢塵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像誰。
「凌谷,不可無禮。」老頭輕聲輕語地教訓了女子,然後轉身對李夢塵說,「請問足下是否人稱錦三郎的李夢塵李少俠?」
李夢塵回答:「是又怎樣。」
凌谷眼神上下上下打量了李夢塵幾眼,憋著嘴哂笑道:「李夢塵?江湖傳聞不是說是侏儒來著,看著也不像啊,這人怎麼著總有個六尺半吧。還錦三郎,不見穿著藍袍錦衣,不離手的落葉鞘也不在手上。不像不像。」
這女子自己身材嬌小得很,嘴上是一口一個侏儒矮子的叫著。
李夢塵沒有理會,只看向老者:「老頭,你就是崆峒掌門長凌真人吧。」
李夢塵不是【精控型】,無法感知不運功的練氣之人,可他對高手的探測直覺很敏銳。
「貧道道號,確是長凌。」長凌真人一擺拂塵,儀態端正,神態看似和藹。他滿頭白髮,膚色鴻潤,雖說句鶴髮童顏也不為過,可怎麼算也比女子年長五十歲以上,年輕女子卻稱其為師父,而非師祖或師公。一派之掌門在晚年收年輕女子為徒,這在中原武林中並不常見,甚至可稱於禮不合。
「喂!你小子剛剛叫我師父什麼?」女子再次叫囂。
可此時李夢塵已將女人發出的雜音屏蔽,他必須將所有注意力放在那長凌真人上,進入了名為殘心的興奮狀態。
李夢塵自拜師以來,不僅學習了師父神奈川的武功,還必須接受師父口中所謂君子之道教育。李夢塵學藝之初,曾出言諷刺過父親太白居士,被有傷儒家教化為由被師父吊在樹上笞了三天三夜,依然沒有道歉。
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李夢塵武功太高,平時劍海作花叢,槍尖當軟被,如今面前這個老人,的的確確存在給他帶來死亡的可能性。
不先將危牆推倒又怎會心安。「大天一流」師徒對千古聖人語錄總有自己獨有而奇妙的解釋。
所謂殘心,即對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保持同樣的警惕。無論是和顏悅色的慈祥老人,還是已被切開的半死敵人,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