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裴池和姜容1

第119章 裴池和姜容1

裴池掀開帘子走出去的時候,院子里那株山茶開得正盛。

那是難得的品種,花朵有碗口那般大,顏色艷紅似血。

聽說整個京城就三棵,一棵在皇宮內院,一棵在當今太後娘家承恩侯府,另外一株,就是這錦衣衛鎮撫司衙門中了。

儘管如此,裴池卻也無心賞花,他彎腰撈起了茶花下的刑具,隨手往手心裡擺弄了兩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大人。」

「招了嗎?」裴池問,冷峻的臉上並未見多餘的表情。

被吊在院子里的那個人已經被連審了三天三夜,錦衣衛衙門的刑訊手段,可謂是花樣百出。

因此,他也落了滿身血痕,找不出一塊好肉出來,不過人卻活著,尚有一絲氣息。

下屬賠笑道:「還沒呢,這是塊硬骨頭,難咬得很。」

「一群廢物。」裴池站直了身體,冷聲道。

下屬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連連道:「是。卑職一定加緊審問!加緊審問。」

裴池也懶得理他,雙手負在身後,緩步走到了被綁在邢架上的人身前。

「陳大人。」他平靜說道:「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朝中到底還有多少齊王餘孽?我要名單。」

前大理寺少卿陳思道勉強睜開一直腫脹的眼睛,定定瞧著他,半響過後,卻是一口帶著血的濃痰吐到了他臉上!

「呸!」

「大人!」

在一片驚呼聲中,裴池的動作迅疾地捏碎了陳思道的下顎,如果對方有幸能活著走出錦衣衛衙門,卻是這輩子也別想張口說話了。

「你可要想好了,陳大人。我知道令嬡已經被你秘密送出了京城,只要我開口,我保證她不會出現在任何一處秦樓楚館中,可若是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拿不到名單,那可就不能保證了……」

「嗚……嗚嗚……」陳思道怒目相視,拚命掙扎了起來,似是在咒罵著什麼。

裴池也懶得去聽,只微微蹙眉,在他身上挑出一塊尚且乾淨的衣角擦了擦自己的染血的手指。

不到半刻,他就拿到了那份名單。

下屬膽戰心驚的問道:「大人……陳思道的女兒該怎麼處置?她現下還被關在大牢里呢。」

「陳思道呢?」

「還有一口氣。」

「帶過來,讓她見她父親最後一面,然後送出京去。」裴池冷聲道。

下屬連連點頭,趕緊去了。

裴池與陳思道本是同科進士,亦是同鄉,同朝為官八載,造化弄人,一人已官至錦衣衛指揮使,一人卻暗中勾結齊王王意圖謀反,淪為階下囚。

下屬望著裴池大步走出院門的背影,唏噓不已。

肯留陳家一個活口,想必自家大人還顧念著這同鄉情誼吧?

裴池在院門外遇見了被錦衣衛押進來的陳家千金,未及豆蔻的少女一見著他,便如惡狠狠尖叫著撲了上來,被人狠狠一棍子敲在了背上,狼狽跌倒在地。

「裴池!我詛咒你一生無人憐惜,不得好死!」

他策馬疾馳許久之後,彷彿都能聽見對方尖銳的咒罵聲。

進了宮,裴池卻未能面見聖上。

總管太監李福留了兩個小徒弟在候著,一見到他,便立刻迎了上來:「裴大人,陛下有令,讓您即刻前往鎮國公府伴駕。」

「鎮國公府?」裴池皺眉。

「是。」小太監笑道:「鎮國公府今日邀了各世家姑娘賞花,陛下也去了。」

鎮國公府為世子選妻弄的賞花宴,陛下怎麼有興緻去了?

陳思道的供證名單尚在懷中,上頭有幾個人情況棘手,他需得立刻見到陛下。

當今陛下蕭懷衍正在園子里釣魚,他今天私服出宮,並未驚動任何人,裴池見他身邊只有李福跟著,便也沒有多禮,徑直將懷裡的名單給了蕭懷衍。

蕭懷衍只掃了一眼,似乎對名單上那幾個人不以為意,只問道:「什麼時候招的?」

「一個時辰之前。」

「人呢?」

「死了。」

蕭懷衍將手裡的魚竿扔給了李福,再站起來的時候,俊逸的臉龐上卻不見往日的溫潤,而是一股肅殺之氣。

「倒是便宜他了。」

裴池低頭不語。

「朕聽說陳思道的女兒至今下落不明?」蕭懷衍銳利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是。」

蕭懷衍輕笑了一聲,話鋒一轉:「裴池,朕聽聞陳思道與你是同鄉?」

「陛下聖明。」裴池對答如流,沒有一絲多話。

蕭懷衍的眼神冷了下來,指尖悄然撫過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銳利的視線落在了這個自自己還是皇子時便跟隨左右的臣子身上。

「也罷。」

蕭懷衍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起身便去了內院。

內院多為女眷,裴池不便再跟,倒是蕭懷衍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裴大人面冷心熱,倒是難得的如意郎君。鎮國公府今日多得是世家姑娘,你若是有看上的,儘管來給朕說,朕給你賜婚。」

「謝過陛下。」

待蕭懷衍走遠了,裴池才緩緩站直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陛下何嘗不會知道他已悄然將陳思道的女兒送了出去,卻沒有當面挑明,想來已是默認了他的做法。

面了聖,裴池又將暗衛調動了一番,正要離開鎮國公府,前方卻出了事。

前來參加賞花宴的承恩侯府二房嫡長女,當今太后從小養在膝下的親侄女姜蜜落水失蹤,生死不明。

蕭懷衍差李福將裴池叫了過去。

這位姜家姑娘與陛下的牽扯,裴池是知道幾分的,也不敢怠慢,當即就調動錦衣衛,準備將鎮國公府翻個底朝天。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院子里已經亂成一團,承恩侯夫人已然哭成了淚人,裴池被吵得頭都疼了幾分,身上冷厲肅殺的氣息愈發濃厚。

他聽見了一道細細的聲音:「大人……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我的三姐姐。」

聲音嬌弱,還帶著幾分哭腔。

那是承恩侯夫人身後的小姑娘,穿著一身嫩黃春衫,白嫩的臉頰上有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眸。她此時正抱著承恩侯夫人的手臂,哭得眼睛紅彤彤的,鬢角微亂。

見裴池冰冷的視線掃過來,她竟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了一下,愈發像一隻驚嚇過度的小兔子。

「裴大人……」小姑娘擦了擦眼淚,竟鼓足了勇氣:「三姐姐不是自行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我親眼所見,有人要害我三姐姐。」

裴池眉頭一皺:「既是姑娘親眼所見,可曾看到是何人所為?」

「我……」小姑娘紅著眼睛,抽泣道:「我沒有看清楚。」

「既沒有看清楚,又為何說是親眼所見?」

小姑娘臉都白了,連忙說道:「我沒有騙人。」

她還要再開口,卻被承恩侯夫人一把拉到了身後。

「阿容,不得對裴大人無禮。」她輕斥道。

裴池注意到她身體緊繃,雙手無意識的微微張開,卻是一個十足的保護的姿態。

這是怕自己一怒之下將這隻小兔子逮進錦衣衛的大牢?

裴池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神色如常。

「夫人放心,若是真有人謀害姜家姑娘,下官必然秉公執法。」

錦衣衛很快將鎮國公府翻了個底朝天,裴池免不了去親自盯著。

更何況那滿屋子女眷,見著他便如同見到了什麼凶神惡煞,一個個膽戰心驚的模樣令他著實心煩,抬腿便出了榮安堂,在廊檐下站了半刻,鼻息間總算沒有了那股子令人厭惡的脂粉香氣。

消息一個一個傳來,卻始終沒有姜家三姑娘的消息。

裴池自然知道那位姜家姑娘在何處,可他是要查其他的東西。

「麻煩。」他低聲道。

「裴大人……」身後傳來了一道細細的聲音。

裴池回過頭去,見小姑娘正立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寬大的袖口裡探出兩支青蔥如玉的手指,正緊張地捏著一方帕子。

她叫什麼來著?

阿容……姜家的姜容。

見他回頭,姜容猶豫著又上前了兩步。

小姑娘尚未及笄,梳著簡單雙鬟髻,鬢上壓著一朵小小的珠花,巴掌大的臉龐瑩白如玉,顯得雙眸更是烏黑清澈。

「三姐姐可有消息?」她怯生生的問道。

裴池眉頭一挑。

「若有消息,本官必定會在第一時間稟告陛下。」他沉聲道。

許是聽出了他語氣里的不耐煩,姜容雙肩一顫,眼眶竟紅了起來,差點將手中的帕子擰成了麻花。

「那……那我可以站在這裡等嗎?」她又急忙道。

廊檐下風聲肆意,她單薄的衣衫更是被風吹得微微鼓了起來。

裴池掃了她一眼,到底沒有驅趕她,只淡淡說了一聲「隨你」便移開了視線。

兩人便這樣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園中的錦衣衛不斷傳回消息。

已遣了擅水性的幾個人將池子里摸了個遍,又沿著排水口一路找到城外的護城河中,卻仍沒有姜蜜的下落。

裴池借著這個機會要查的東西還未查到,再有耐心,也不由動怒。

「一群飯桶。」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復命的下屬:「自己去領罰。」

身後卻傳來了微微啜泣的聲音,裴池回過頭去,就見姜容正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拉住三姐姐……我不應該貪看那花燈。」

小姑娘就連哭的時候也是極為安靜的,眼淚像珠子似的掉落了下來,鼻頭紅紅的,更像是一隻兔子了。

裴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手癢,待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然走到了她身前。

姜容低垂著頭兀自擦著眼淚。

小姑娘極為嬌小,只堪堪到他胸前,從裴池的視線看過去,只瞧見她露出的半截纖細頸項以及一個尖尖的下巴。

這樣孱弱又精細……

裴池深吸了一口氣,硬邦邦的說了兩句,「哭什麼!既沒找著屍體,她便還活著。」

姜容只管盯著自己的鞋尖,豆大的眼淚落在上面,暈開了一絲水痕。

裴池腦瓜子便抽疼了起來,乾脆招了招手,讓人將她送回榮安堂去。

姜容難得的擰起了性子,犟道:「我要在這裡等。」

「礙事!」裴池冷冷道,雙目觸及她哭紅的雙眼,又是煩悶得不行,乾脆眼不見心不煩,自行離開了廊檐。

下屬看了看姜容,又追上了裴池:「大人!您去哪裡!」

「去哪裡?找人!」裴池衣袖一甩,低吼道。

人當然是沒找著的,因為半個時辰后,姜蜜竟然在薛寧華的陪同下,全須全尾的回到了榮安堂。

裴池當即就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朝姜容看了過去,卻見小姑娘正紅著眼睛纏著姜蜜噓寒問暖,竟是一眼也沒看過自己。

裴池嗤笑了一聲,便冷著臉帶著錦衣衛去收拾殘局。

姜蜜人是回來了,可麻煩一點都不少,正如姜容所說的那樣,她聲稱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而行兇者,正是賢太妃的侄女,謝明珊。

裴池當天就奉陛下的令,將謝明珊請進了錦衣衛衙門,豈料事情還未完,據姜蜜所言,她在宴會上喝了摻了葯的酒水,又在橋上遇蛇,而鎮國公府又有兩個婆子一個小廝因溺水而亡,其中彎彎繞繞,又牽扯到了謝國公府。

陛下大怒,命裴池徹查,一時之間,倒是弄了個滿城風雨,錦衣衛指揮使裴池的凶名,在京城中更是威名遠播,達到了「小兒聞其名,不敢夜啼」的效果。

連番動作下來,朝中大臣看著裴池的眼神,又多了幾分驚懼以及一絲難以令人察覺的厭惡,御史更是連番上奏,稱他為奸臣酷吏。

裴池也懶得理會這麼多,照常冷著一張臉。

陳思道一案堪堪結束,所供齊王黨羽甚多,陛下根基不穩,京中看似平靜,卻是危機四伏。

尤其是此次姜家三姑娘落水一事,倒是讓裴池察覺鎮國公府並不如想象中那麼簡單。

蕭懷衍似有所察覺,暗中吩咐裴池盯緊了鎮國公府世子薛靖霖。

京城之中,倒是有些風聲鶴唳的意味了。

做為新帝倚重的臣子,裴池雖飽受御史詬病,卻也擋不住大批的官員朝他討好賣乖,一時之間,他倒成了搶手貨。

好在裴指揮使惡名在外,順理成章的甩了幾次臉子,也就無人再敢往府上遞帖子了。

不過這日子也算不上太平,先是姜蜜救駕遇刺,再是聖前請旨賜婚,姜家竟是要和鎮國公府結親了。

接二連三的事件,倒是讓陛下憔悴了不少。

身為天子近臣,裴池卻對此一言不發,他只是偶然想起,那姜家三姑娘姜蜜膽子頗大,竟明擺著耍了陛下一道,他家那四姑娘,卻是個兔子似的人兒,一點風吹草動便要被嚇哭鼻子似的。

裴池的海里,倒是模模糊糊的想起那張怯生生的臉。

年關過後,便是元宵。

&nbbsp;負責京中巡防的人手不夠,京兆尹便找上了裴池,借了三百錦衣衛,用以元宵布巡。

正好此時錦衣衛的暗線傳來消息,鎮國公世子薛靖霖似有異動,裴池眼皮都沒抬一下,便趁機同意了。

他在京城之中不下天羅地網,準備將這些亂黨餘孽一網打盡。

為保萬無一失,陛下竟出宮親自坐鎮。

裴池按照部署,將監控的位置安排在了玄武街的酒樓內,從樓上望下去,只見大街上人來人往,萬燈齊明,熱鬧非凡。

蕭懷衍卻無心聽他的安排,只定定的望著街上的一角出神。

裴池便也跟著望了過去。

他一眼便瞧見了姜家那隻小兔子。

許是跟著自家長姐與兄長出來玩,小姑娘似是開心不已,執了一盞蓮花燈,穿了一身粉色襖子,略帶著幾分嬰兒肥的白嫩臉蛋藏在兜帽之中,愈發顯得像極了那年畫上的小仙童。

她和姜家一行人正在猜燈謎,猜中了,便是一臉雀躍,若是猜錯了,便懊惱得直嘟嘴。

裴池素日里見慣了不動聲色的人物,還是頭次見人臉上能有如此豐富鮮明的神情,一時之間也有些新奇,倚在窗前看著小姑娘牽著姜家三姑娘的手撒嬌。

「要那個!那個!」她指的是那燈謎的頭彩——一盞琉璃宮燈。

姜家三姑娘也是寵她的,便一心想要拿了這彩頭。

可惜未能遂願。

於是裴池便又見她有些依依不捨地繞著燈柱饒了好幾圈,一副眼巴巴的模樣,倒也逗人得很。

蕭懷衍卻是待不住了,隨口丟下一句「不要傷及無辜」后便匆匆下了樓。

裴池自然知道自家陛下去了哪裡,只吩咐人跟著,自己仍舊看著姜容一步三回頭地饞著那盞宮燈。

「找個人將那盞燈買下來。」他低聲說道。

「是。」

屬下即刻就去了。

裴池有些期待起那小兔子收到燈時的神情。

未了,他又開始自嘲,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倒是干起一些逗小姑娘開心的瑣事來了。

變故發生得很突然,就在姜薛兩家人準備離開之際,人群前頭卻傳來了一陣騷動,有人甚至叫嚷了起來:「撒錢咯,撒錢咯!」

「花車,有花車。」

「天香樓的飄飄姑娘來了!」

無數人蜂擁而上,看花魁的看花魁,撿錢的撿錢,將那小兔子瞬間就擠開了。

裴池從樓上望過去,小姑娘正可憐兮兮的抱著燈,一臉的驚慌失措。

「三姐姐!宜姐姐!世子!」

她手足無措的站在人海里,看上去無助極了。

裴池嘆了一口氣,終是沒能夠按捺得住,飛身下樓,將那隻嚇傻了的小兔子從人群之中拎了出來。

見到是他,姜容彷彿有些不可置信,眨巴了兩下眼睛。

裴池額角迅速抽疼了起來。

「不許哭。」他冷聲道。

烏黑的眼珠又眨了兩下,淚珠子便撲簌撲簌地滾了下來。

「裴大人。」姜容很快就認出了他,牽著他的衣袖,抽抽噎噎的:「我……我不是故意哭的。」

她哽咽道。

待話一說完,更是自暴自棄了般,放聲大哭了起來:「三姐姐不見了。世子也不見了。」

裴池低頭看著這個死死拽著自己衣袖滿臉委屈的小姑娘,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別哭。」

他放緩了語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一些。

「你上樓去,我派人幫你去找。」

亂黨餘孽尚且潛伏在人群之中,到時候亂起來,怕是沒人顧得上這隻小兔子。

倘若哪個不長眼的傷到了她……

「跟我來。」他說道。

姜容忙不迭地跟在了他身後,竟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看起來就很容易被人拐走。

裴池心想。

待到上了樓,姜容才發現酒樓里都站滿了錦衣衛。

小姑娘似乎是被嚇倒了,細細的抽了一聲氣,腳也跟著退了一步。

「大人是有公務在身嗎?」她細聲細氣的問道。

裴池走在前頭,見她沒有跟上來,便有些不耐煩:「上樓便是。」

「哦。」她抱著燈,連忙又跟了上去。

裴池找了個靠窗的雅間,算是將人安頓好了,此時屬下正好將那盞宮燈給弄了過來,送到了裴池手上。

「是琉璃燈。」

姜容眼睛都亮了:「這盞燈可是要猜中二十個謎呢,大人真厲害。」

話說著,自己卻是眼巴巴的看著那盞燈,目不轉睛。

裴池暗自發笑,也不言語,徑直將燈塞到了她手裡。

「拿著。」

姜容發射性地伸手接了過來,人卻有些傻乎乎的。

「給你的。」裴池解釋道。

看著她一臉不明所以,裴池微微皺起眉頭:「若是不喜歡,扔了便是。」

姜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抱緊了那盞宮燈,生怕裴池再拿回去,

「喜歡的。」她說得很認真。

裴池鮮少和這些世家姑娘打交道,更何況對方還是這麼小一個姑娘,此時正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對面,一臉緊張,他便有些啞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眼見旁邊有幾碟糕點,便乾脆伸手推了過去。

「吃。」他言簡意賅道。

姜容似乎被他唬了一跳,連連擺手:「我不餓。」

「讓你吃便吃,哪來這麼多廢話。」

這下遭殃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又是一副泫然淚下的表情。

裴池便有些懊惱,輕嘖了一聲。

好在很快就有探子前來回報,說是發現了亂黨蹤跡,裴池這才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

他正要離開,姜容卻也跟著站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他身後,滿臉驚恐,好像自己要被丟掉似的。

裴池停住腳步,這次倒是盡量平和的開了口:「你在這裡待著,哪裡也不許去,我讓人通知承恩侯府的人來接你。」

「可是……」姜容摟著宮燈,眼巴巴的看著他:「我想跟著裴大人。」

裴池心頭一堵,一種陌生而怪異的情緒充斥著心田,他無暇去分析這種莫名的情緒是怎麼回事,只是擺了擺手,拒絕了她的請求。可那小姑娘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他莫名的又同意了。

有錦衣衛和京兆尹的通力配合,那些亂黨很快盡數落網。

裴池找到蕭懷衍回稟消息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家陛下不僅又和姜家三姑娘姜蜜攪和到了一起,甚至還受了點傷。

待到將陛下安排妥當,裴池將身後那小姑娘交還給姜家三姑娘。

姜蜜鬆了口氣:「多謝裴大人。」

裴池沒有接話,待到下屬前來回稟,說是姜蜜已經帶著姜容安全回府之後,這才微微點頭。

下屬又送上來一個東西,是姜容先前拿在手裡的蓮花燈。

「是回禮。」下屬說道:「姜家四姑娘說,是給大人的,讓下官務必親自交給大人。」

這種蓮花燈,滿大街的人幾乎人手一盞,再是常見不過了。

他送了她一盞難得的琉璃宮燈,她卻用這種東西作為回禮。

裴池瞪了那盞蓮花燈半響,到底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雖是裴指揮使有生以來收到過最廉價的禮物,仍是讓裴池拎了一路,不僅帶回了裴府,甚至還掛到了床頭。

第二天,京城裡便傳出了些奇怪的謠言,說是錦衣衛指揮使裴池裴大人,裴閻王,於元宵晚上結識了一位大家閨秀,一見鍾情,私定終生,並且以那蓮花燈做為定情信物。

傷勢還未好轉的蕭懷衍在退朝之後,將裴池留了下來。

「大家閨秀?」蕭懷衍的視線里有幾分探究,他望向這個素來沉默寡言的忠心臣子,頗有幾分不可置信:「真有此事?」

「絕無此事。」裴池矢口否認。

哪來的大家閨秀?不過就是一隻膽小吝嗇的小兔子而已。

「私定終生?」

「……」裴池語氣堅定:「純屬謠言。」

「蓮花燈?」

「隨手買來過節應景的玩意。」

「裴池。」

「臣在。」

蕭懷衍欲言又止:「朕說過可以給賜婚,你看國子監李大人家的千金如何?」

裴池皺起眉頭:「臣並無娶妻的念頭。」

「那便罷了。」蕭懷衍語氣中倒是頗有幾分遺憾。

裴池回府之後,盯著床頭的蓮花燈看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又想起蕭懷衍的話來。

賜婚?成親?

他腦海里陡然浮現出姜家那小姑娘身著嫁衣的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了起來。

瞧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當天夜裡,裴池做了一場夢。

夢裡的自己已官居一品,鑼鼓喧天,紅紗遍地,做了真的新郎官。

只是洞房花燭夜,掀開蓋頭瞧見的,是一張極為陌生的臉。

夢裡的自己,極為冷靜,沒有半點身為新郎官的喜悅。

那是一場毫無感情的婚姻,卻真實得可怕,甚至連婚後同妻子「相敬如冰」的情形都十分清晰。

裴池醒來之後,望著燃著燭光的蓮花燈,神情頗為恍惚。

那一剎那,素來殺伐果決,冷厲嚴苛的指揮使大人,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極為荒謬的念頭。

夢裡的新娘竟然不是姜家那隻小兔子,真是太可惜了。池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並為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嗤笑不已,很快便將之拋諸腦後。

元宵節那日抓獲的亂黨給裴池提供了不少線索,樁樁件件,皆指向鎮國公府,指向江南。

潛伏於江南的薛靖遠送回一封懷疑江南有亂黨私藏軍械,並與朝廷中人有所勾結之後的書信后,亦失去了蹤影。

裴池將此事稟告給了蕭懷衍。

蕭懷衍對此並沒有表示出多大的驚訝,彷彿他早已經預料到了此事的結果。

裴池對當今陛下的算無遺策更是敬佩了幾分,蕭懷衍對他的欽佩卻並未有多高興,而是用一種極為奇怪的眼神看向了裴池,問了一個與亂黨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說?」

裴池眉頭緊鎖:「臣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前世今生此等說法,倒是戲本子里常見。」

言下之意,就是當戲本聽聽也就罷了。

蕭懷衍卻顯得有些疲憊:「罷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將顧萱召來,隨朕走一趟江南吧。」

裴池知曉陛下與那姜家三姑娘的之間似是陷入了僵局,此時見陛下的神色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樣,也就沒多說話,速速讓人去安排江南之行的事宜去了。

陛下要去江南親查亂黨之事,非同小可,裴池不敢掉以輕心,事無巨細安排妥當才定了出發的日期。

臨出發前,裴池鬼使神差,又將那盞平平無奇的蓮花燈給隨手放進了行囊之中。

三日之後,裴池便同顧氏姐弟隨御駕乘船直下江南。

許是帶著那盞燈的緣故,裴池在船上又做了一場夢。

這次倒是夢見了姜家的那隻小兔子,姜容。

只可惜這個夢境卻是極為荒謬,姜家在裴池的夢中落敗,偌大的承恩侯府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姜蜜倒是入宮做了妃子,卻並不得寵,蘇氏病重,姜容被匆匆許嫁給了一戶落魄人家。

那戶人家極為不堪,姜容還未進門,便鬧出了許多事來。

最後,姜容竟是求到了自己身上。

姜家備受嬌寵的姑娘,最終落得個瘦骨伶仃,人人皆欺的地步,長跪於自己轎前,求自己救她一命。

那麼愛哭的小姑娘,在夢裡竟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滿臉寫著倔強與彷徨。

她求自己收留她。

裴池聽見自己說,她可以作為妾室進入裴府,他會護她和蘇氏性命無恙,安然度過此生。

姜容答應了。

一頂青色小轎,無媒無聘,無人賀禮,她就這麼平靜無波的成了裴府後院的妾室。

裴池從夢中驚醒,發覺自己面色蒼白似鬼,心痛如絞,渾身冰冷。

他怔怔的盯著仍然懸挂在床頭的蓮花燈,不知為何竟然想起了蕭懷衍的話——

「裴池,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不,他不信。

裴池很快就回過了神來。

什麼前世今生?不過是荒謬之談而已。

若有前世,姜家那隻小兔子亦不應該淪落至那等屈辱的地步。

那樣嬌嫩孱弱的小姑娘,合該尋一個名門夫婿,琴瑟和鳴,被人嬌寵一生,而不是……

而不是被人強逼為妾!

裴池恨恨一掌拍在了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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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成了皇帝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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