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3:Romeo(羅密歐點)
兩個月前,當時的我仍與林銳在納什維爾劇場打工,某一晚忽然聊起了我那失蹤多年的老頭—瑪德蘭,由此才開始了驚心之旅。當時我所能想到的,就是豚鼠伯伯德納迪,在瑪德蘭失蹤后,他曾到過殘鴉,並向院方提出要領養我。
在此之前,他曾多次來里昂家中做客,我和蘇菲與他十分熟悉。因此當他站在T字形破樓前,意味深長地抽煙時,我沖著他大呼:
「豚鼠伯伯,帶我走,這個鬼地方我一分鐘也待不下去,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
可惜的是,他因不符合收養條件外加手續不全,最終也未嘗如願,在離開前給了我聯繫方式,並說往後若是生活上遇到困難,可以向他尋求幫助。就這樣我踏上了尋覓真相之路,可現今他住在加勒比的海螺共和國,並說瑪德蘭留給我一座克羅埃西亞的宅子,具體地址和代理律師電話在他的背包內,位於維克斯堡一處寄存倉庫,編號為0254的單元里。
回田納西的歸途中,我掏出筆記再度翻看,上面記載著他隊伍里全部人的姓名。同車的女孩譏笑說那全是小說里人物的名字,我方才知曉,瑪德蘭子虛烏有,不過是個假名。
(從此章節起,因豚鼠伯伯和瑪德蘭年紀相仿,故而簡稱豚鼠。)
1972年,如果我老爸的出生日期沒有造假的話,時年才33歲,而神情肅穆的豚鼠略大,也不過35歲,倆人都十分年輕並充滿活力,一切如影似幻。這不啻在說明,他與瑪德蘭在當時就已是朋友,兩人間關係非比尋常,而從他嘴裡喊出的這句話,瞬間令我迷失了方向!
與我在奇美拉號上意外重逢的Leeann,真實身份是西蘭花女士,實際是翡翠之華環伺在霧龍牙島的四名扈從騎士之一!她所給出的情報,全部都是假消息。
女人一聽也是急了,自不肯相讓,忙鼓圓腮幫沖我高喊,豚鼠這夥人,是敵對組織跑來偷桃的,他們就是我過去嘴裡常提起的梯子黨賊眾!
聽著這些搞不清理還亂的爭吵,我陷入五里霧中,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本就對70年代毫無概念,更不曉得它們之間的關係,又要如何做到甄別敵我?然而,眼下不是討論這些的恰當時機,因為有隻獨具黑曼巴特徵的巨型骷髏,正死死追咬著我的屁股。
恰在此時,身後一片耀目的慘綠光團炸起,整片樹林火光衝天,連帶著會場前的水泥地,全被某種陰火所吞噬!我見過它們,那是在呂庫古陰宅的底庭大戰中,按說是往水銀河拋入黑鐵屑粉才可造成,可它在普通路基上也能燒成這樣,實在叫人嘆為觀止。大火帶起的熱浪風渦,將焚燒的枝葉席捲到半空盤旋,早已入夢的海鳥撲騰翅膀紛紛逃離,這座廣袤海域中夜幕下的獨島,猶如一團鬼火在勃勃燃燒,顯得萬分刺目、妖嬈。
很顯然,衝擊霧龍牙島的入侵者,完美利用了這裡是金倫加一期的發掘地,搞出了一連串嚴重破壞,將骨櫛驍靈和扈從騎士隔絕在火線之外,隨後紛紛跑來羅密歐點匯合。
十餘顆腦袋從建築工地背後探將出來,正向我頻頻招手,示意快向他們靠攏,速走為妙。因為找我單練的那黑人,根本不是扈從,而是名灰霧,不論如何也勝它不了。可黑曼巴即便在步行,速度也是奇快,不論我往哪頭去,都只會禍及他人,撼動不了局面。
「既然金倫加已被點燃,那麼在大火熄滅前,金色階梯的人到不了這裡。」豚鼠目露凶光,止住四周人聲鼎沸,說:「咱們沒把握能幹掉這名灰霧,但困住他未免可以一試。被這種東西纏住,誰都到不了羅密歐點,更別奢望能活著離開霧龍牙。」
在軍事部署上,人們習慣將地圖中的突出部或重要隘口用字母編號,所謂的羅密歐點並不意味著,那裡會站著朱麗葉與我們熱情擁抱,它的實際名稱便是「R」高地。它位於島礁的峭壁之上,並擁有天然東南風優勢。人只需抵達這個位置,穿上滑翔服躍下,便可瞬間離開陸地翱翔天際。
這些沖著我高喝的話,自然被黑曼巴無一遺漏聽在耳中,不論它在想些什麼,總之停下了腳步,獨自站在飄揚著毛毛細雨的空地中央。人群距離撤離的羅密歐點大約一英里,散步般過去十分鐘不到,用兩條腿狂奔兩分鐘,不論怎麼看,這條滿是泥坑的上山之路,必將被無盡的血泥碎肉闐滿,毫無懸念。
可這隻東西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誰都不知底細。女人見它在空地間停下,便徐徐向我走來,邊走邊高呼,莫要中了離間之計,這些人是奉命前來奪燭台的。豚鼠見狀立即開槍,將其重新逼了回去,並向我不斷揮手,問我是不是腦瓜摔傻了?怎麼連自己人也辨不清。
被陣陣聲浪攪得暈頭轉向,我決定誰的話也不聽,主意由自己定。忙側身一躥,朝邊上破樓而去。只見徘徊在四周的人群,紛紛打懷中掏出種搪瓷杯般的金屬皿,在胸前掛好,開始向著它胡亂射擊。那東西卻也不急著來攆我,而是決定將眾人當開胃菜剪除,最後再吃我這道正餐。於是,黑曼巴踮起細長雙腿,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態朝著他們撲去!
當它衝進巷子,我耳旁響起連串轟鳴,只見黑色身軀在衝天烈焰中被崩飛,一連滾出去十多米才在泥漿間收住腳步。那是有人在放冷槍,射爆了暗藏的煤氣罐,不期待消滅他,只圖謀削弱它。豚鼠這批人怎肯白白束手,他們趁著黑曼巴與我在樓頂交手,早已在工地四周布下了殺陣,為撤離做好了準備,只等它來硬闖。
這東西還未站穩身子,工程拆遷車發出隆隆怪叫,一柄大鐵球藉助離心力甩將過來。以黑曼巴那驚人的神經反射,想要躲過它輕而易舉,然而,四下里傳來一陣排山倒海的細碎金屬撞擊聲,頓時令這隻東西掉了魂,它猶如眼睛被蒙住,一下子分不清東南西北,待到回過神來,已連同撞擊錘一起被砸進鋼筋水泥里。
見它被困住,人群打各個犄角旮旯里鑽出,紛紛舉槍向它緩步而去。成噸的槍彈將整堵牆打得像個馬蜂窩,蓬起的白灰遮蔽住一切,讓可視度化為零。我正想沖他們高喊莫要中計,這夥人卻經驗十足,見嘗到甜頭,又立即縮了回去。
這種打法,便是難纏的群狼戰術,或叫黃蜂騷擾。目的就是為了激怒你,你追他們退,你退他們追,叫人一刻不得安寧。最終你失去冷靜,變得錯判連連,就只剩下挨宰的份了。
伴隨長長戈音,鐵索開始牽引,撞擊錘從混凝土深坑緩緩滑出,連帶著粘在牆頭的一大團血泥。黑曼巴果然沒那麼短命,它借著塵霧飛揚遁走,只是受了些傷罷了。
「既然戰略達成,那個鑽工程車的哥們,你也快退出來。」我朝歇在邊角的棚車招呼,正想告知此人黑曼巴的厲害,再定睛一瞧,那小子也是個人精,早走得不知去向。而就在我轉身想要繼續往破樓深處去,一件東西自半空晃蕩在二樓窗框前。它被吊車鐵鉤掛著,胸膛像埋了手雷被炸出個大洞,早已是氣絕身亡。
這個年輕人,就是幾秒前還生龍活虎地,躲在車內趁亂偷襲那鬼東西的駕駛員。眨眼之間竟成了具血肉模糊的死屍,甚至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依舊還是兩分鐘,在這段時間內,若有人能跑出這片工地,就算你們贏。」一個幽靈般的冷血奸笑回蕩在四周,我跟隨底下不停扭動的腦袋到處尋找,方才見得黑曼巴正篤悠悠地站在對面樓頂上,陰爪間的煙還未熄滅。它背後映著那輪銀月,口吻如穿梭樓層的寒風般刺骨,說:「這便是我最大的善意了。」
「媽的,我不玩了,這哪是在掙外快,連腦袋啥時搬家自己都不知道。」左廂巷尾走出個神經崩潰的小子,他像只瘟雞般戰慄,將手中步槍丟在腳下,沖著那東西叫道:「現在退出行不行?看,對你而言我連個屁都算不上,而且手上也沒你要的東西。」
黑曼巴探出長頸鹿腦袋掃視片刻,依舊沉默地僵站。那人見它沒有撲將下來的意思,便撒開丫子狂奔。我的耳邊響起一句話,那是彌利耶的名言:年輕人就是用來消耗的,看來此言不假。多麼傻缺的青年哪,老妖豈會這麼輕易被說動?這表明了是要立威,將此人狠狠宰殺,先擊潰眾人的心理防線,隨後徐徐圖之。當我探出腦袋朝他高喊著回來,黑曼巴向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長釘上的幾對罩子凝視著我,似乎很好奇我在著急什麼。
我能不急嗎?這些人往次里說,也比我更精通歪門邪道,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當然了,這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說辭,我哪有這麼博愛?如果他們四散奔逃,就沒活口替我當肉盾了。不過,我有種直覺,老妖必然會將我排在最後一位,它想要我親眼見證一切希望都破滅。
果不出我所料,年輕人在即將衝破建築群巨大黑影的一霎那,無聲地翻倒在地,腦袋竟憑空沒了,污血從腔子內噴薄而出,很快染紅了一大片泥漿。在此期間,老妖至始至終都沒移動過半寸,始終與我情意綿綿地含笑對視。
散在四周的看客不僅毛骨悚然,誰都看不破這傢伙深藏不露的秘密是什麼。但見黑曼巴始終緊盯我而不殺,便紛紛跑來撞運氣,很快人群彙集到了左右兩棟單元樓內。只聽得底下有個聲音在喊,那是豚鼠,他也同樣驚魂未定,正探出半顆腦袋問我樓梯在哪。
「撞壞腦殼了?我喊了那麼多遍你遲遲疑疑地在想什麼?它為何屢屢放過你?」
「因為這隻黑曼巴,將我誤解成狄奧多雷,許是它老闆關照,要特別禮讓與我吧。」我抓了抓腦袋,對此也十分迷茫,回應道:「它們是兩個人,另有一個看不見的同夥。」
「那人是你哥們?這會兒他在哪?怎麼不來救場?」豚鼠急急追問。很顯然,他不知道那是頭同樣嗜血的老妖,沒準在72年時,他們才剛開始偷雞摸狗,不知呂庫古一族。
對答間,對面樓頂猛然變得空空蕩蕩,那鬼東西悄無聲息出現在隔壁單元的底層。幾名亂撞的槍手見老妖奔自己來了,驚得魂飛魄散,慌忙向三樓逃去,打算爬走板往我這頭過來。豚鼠也是陣腳大亂,慌忙舉槍沖著黑曼巴扣動扳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早已心怯,竟沒有一發擊中目標,任由對方步伐穩健地直追那些倒霉蛋。
很快,幾名槍手就像適才的我,正在踏腳板上奔命,老妖上前一腳踩下,這條空中走道頓時成了塊蹺蹺板,把持不住平衡的他們,向著黑曼巴倒去,立即痛得眼珠都突兀出來。
「哪怕是跳樓,也別被它擒下啊,那種疼痛級數,比被硫酸熔死都慘!」眼見三人即將化為陰蜮之鬼,我忙抬起Mac10朝老妖一梭子打出去。聞聽槍響,底下的人也開始管不住手指,統統向著目標射擊。這東西有些架不住,將樹樁般的怪腿一旋,三人隨同走板跌了下去。我探頭想看看他們的下場,正巧一顆大肉腦袋撲面而來,穩穩落在我的褲襠之間。
起先還在邊上放槍的幾個小子,頭顱被一股怪力齊刷刷剁去,在兩人應聲倒下的同時,隔壁三人摔到樓底,倆人插在鋼筋條上當場死亡,另一個滾在碎磚間,不知死活。
見眨眼間,死了六個身強力壯的同伴,豚鼠驚恐地大叫一聲,便想往外逃竄。我匆忙向他揮手,從二樓高高躍下,一把擰住他后衣領子,朝掘開的污水排放孔衝去。不知是人在將死之際,感覺短短几秒變得十分漫長;還是意識超越了反應,我忽然想起過去林銳在描述雷音瓮大戰時的其中片段,不由計上心來。
「因為不知那個女魔,也就是你另一條時空線的妻子小蒼蘭,是如何辦到轟碎老范腦袋這件事,當時的我們只能選擇逃跑,以此吸引她來追擊,再利用瓮門將之鎖起來。雖然布置得很巧妙,但最後仍沒用上。」
我緊拽著豚鼠,一言不發地狂奔。其餘五人雖不明所以,也翻出窗子趨步尾隨,很快來到排污孔前。雖然名義上叫孔,但它其實是個大型排污管道,完全就是座下水道。
「進到這麼狹窄的地底,連個騰挪躲閃的餘地也沒有,萬一你的謀略不成,咱們可都將死無葬身之地!」豚鼠惱怒地揪住我衣領,當瞧見黑曼巴從高空躍下,嚇得一頭鑽了下去。
我的計策其實與雷音瓮的堵人戰術類似。排污孔下由複雜管道構成,為了方便逐段清理,它間隔十多米就會設下一個密閉空間,猶如房屋那般。每個區域都有特別設計的鐵門,堅固且不易滲水,一旦兩頭兩腦被鎖合,人就被困死在其中。而我此前一直在計算黑曼巴的有效範圍,產生劇痛在五米內,每向它靠近一米就呈指數等級加劇。
我可以探明的是,這傢伙不知採用了何種妖法,幻化出兩個自我。一個是可見的黑曼巴,本身攻擊性較弱,除了抗打外就只有造成人比死還煎熬的劇痛。而後者,是個看不見摸不著形體如同空氣般的東西,這才是具有超強殺傷力的。之前幾位仁兄,至少四名為他所殺。而且,兩個自我無法合二為一,總保持一定距離,遠到幾十米近到八米之間。
那麼我們假設此刻它已在管道內,當鎖住前方的鐵門,人可以跑向下一段,那麼埋伏在背後的人就能迅速鎖了另一扇門,如此便能將黑曼巴和另一隻東西隔開,分段關進包廂;要是失敗了該怎辦?卻也不怕,因為污水孔是個角度多變的循環管道,持續嘗試總會尋到機會;再退一萬步講,若既找不到契機也困不住它該如何?也沒關係,因為足以耗盡約定時間。
在此人堅毅的目光中,我感悟到他充滿了極端榮譽感,論本質與狄奧多雷是同類人,斷不肯自食其言。哪怕這場豪賭違背了他老闆的意思,這傢伙也會貫徹到底。
「還剩下五十秒,都聽好了。」我一把扭住豚鼠的領子,對幾人叫道:「在這段最艱苦的時間裡,不論你作何打算,都要聽憑意識的擺布,放空頭腦,由身體來決定你的走向。」
決定最終命運的生死輪盤,從黑曼巴衝進排污孔的那一刻,正式進入倒計時!
我不知除了豚鼠外另五人分別是誰,他們既可能是往後瑪德蘭的同事,也可能不是。但在這堆人里,我與豚鼠鐵定能活下來,否則跨越悠長的二十六年後,這兩者都無法存世,我也將隨之消失,只是將要領略何種地獄般的過程?我不敢想象。
話音一落,我等七人分別往各條管道內躥去,老妖只能追擊兩個方向,剩餘五人便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跑著跑著,我忽然想起,Leeann上哪去了?好像自打玩大鐵鎚的小伙被掛在吊車上后,她便失了蹤影。這一路女人總陪在身邊,我瞬間心頭布滿失落。
這件破事還是等結束后再好好計較吧,我抽了自己幾個帶血耳光,揮除所有雜念,開始全力以赴,跑向大型鐵門。只聽得隔壁導管內傳來連串慘叫,死亡輪盤第一個淘汰者產生,追著他的明顯就是黑曼巴,小伙痛不欲生,隨著一個槍機脆音,沉悶槍聲響起,轟鳴在排污孔內久久回蕩,幾乎震聾耳道!
怎叫個慘字了得,我連連搖頭,想你老子我吃這種苦頭兩次,也沒毅然決然掏槍把自己斃了,現代人怎麼意志那麼薄弱。正有些沾沾自喜,便聞聽背後傳來鼓點般的腳步聲。
不好!我沒那麼背運吧,理論上我是死不去的,怎麼老妖每次都能像作弊般投擲出點數六,穩准狠找到我的蹤跡呢?我不由白毛汗都起來了,慌忙拿手去撥氣閥轉輪,只聽得對頭也在吶喊,同樣有人在轉門輪。
我慌忙擲出手中的天鵝絨,金屬球像道閃電般撲騰出去,將沿途鐵牆砸得咣當作響,打了個漂亮的弧線再度回到我手中。然而,那追擊的腳步聲卻一陣緊過一陣,瞬間衝到了跟前!
怎麼可能?難道他真是團空氣?這種對手要怎麼應付?我只感到呂庫古陰宅臧品室血戰重現,空氣被撕破,正有件細長鋒銳的玩意照準我脖頸剁來,我本能地朝前蹬腿,身子後仰,抬起左手用天鵝絨去格,果然擦出無盡的火花。被金屬球攔下,對方劍走偏鋒,狠狠抽在鐵門上。恰在此時,門對面的倒霉蛋正巧旋開,又一聲銳音響起,此人瞬間被破成兩截,睜著一雙不甘的牛眼,轟然倒下。
衝天血幕中,離這傢伙八米之外,正站著黑曼巴。原來他是被追趕至此,急著想脫出,結果遭到前後夾擊,真是霉運走到極限了。誰知在這霎那之間,黑曼巴的視線不知是被血霧遮蔽,還是本就急著抽身回去,竟沒發現另一側的我,這個奇怪現象,不由發人深思。
原來老妖彼此間無法像心靈感應般分享共同視野,一隻不知另一隻在做什麼。卻也難怪,人家起初就自報家門了,這可不是超能力。灰霧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無形的傢伙見砍錯了對象,自不肯罷休。耳邊又是一聲銳音,只追我脖頸而來,使過一回的天鵝絨不可能再奏效,劍風蹭過它光潔表面,我急出滿頭冷汗想要高呼,哪知嘴一張打舌尖湧出大團黑霧,使它再度偏走,像蠍子般抽中了我左頰。老妖再接再厲,更多的劍氣鋪面襲來,我悲嘆一聲:大限將至,黑哥們,你贏了。
恰在此時,整段管道內的空氣被攪得天昏地暗,又有無形的東西發了瘋般衝上前來,劍風在距我喉結半寸之處歇止住。放眼去看,是久不見蹤影的Leeann,正抱著殘破的胳臂斜倚在管腔口,渾身黑霧縈繞。她祭出那風扇般的玩意,半側身子熊熊灼燒起來!
這兩股無形之物正在死斗,相互糾纏下,就像漏電開關不停迸出火花,刀劈斧斫的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由著我口中噴出的黑霧,逐漸暴露真身!
只見一隻是與黑曼巴長相類似的瘦長猿猴,正被另一條塞滿整段洞腔的超級銀蛇緊緊挾裹。女人咬緊牙關,早已是不支,忽然桃花眼圓睜,手忙腳亂在地上亂滾,只聽得側角處傳來轟隆一聲,黑曼巴打她背後猛地躥出。這一前一後兩隻殺神將她困在垓心,絕無生路!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扛起背後血淋淋的殘軀,將它架在面前,開始朝前瘋狂衝擊,無數銳音響起,滾燙的空氣在兩頰燃燒,這扇肉盾先被切成塊,漸漸成條,最後化為肉末。當我將爛肉甩在腳下,已然衝到那無形之物跟前,隨即張開血盆大口!
儘管看不見,但可以肯定,那對骷髏眼睛掃過鐵板上打開的天鵝絨,已明白了我的意圖,衝天黑霧從我裂開的蛇信舌尖噴出,狠狠給了那玩意一記帶血耳光,與氣霧沾染之處暴露出的漆黑軀幹,是此物的腦袋!它發出一聲凄厲嗥叫,似旋風般急速倒退,與此同時,黑曼巴那長頸鹿腦袋猛烈一震,青青黃黃的膿液噴薄而出,像段樹榦般轟然栽倒!
我來不及細究,忙用腳踝鉤住女人脖頸拖拽過來,顧不得陰火灼燒,一把托住她腰肢開始奔逃,迅速躥進下一段圓腔之內。你問我究竟做了什麼?空空如也的金屬球就是答案!
不論它是不是翡翠之華親手打造,真正的主人是閃靈。狄奧多雷將貓血枷鎖當成鎖定器留給林銳,為的就是要親手將之碎屍萬段。因此它不容別人替自己代勞,視一切靠近的人與物為威脅。倘若它在72年就遺失在排污孔下,自然就失了仇人的蹤跡。我作為天鵝絨的寄存者,便利用了這個漏洞,將細末般的黑色流質全部吞入體內,使自身化為了若文望之魂!
在先前的魔魘中,僅僅只是誤食微末,便輕易收拾了禍害殘鴉二百年的血腥修女,而今我吞了全部,天鵝絨便要忠實維護主子的利益,斷不肯將我交代在此,因此這就象個詛咒,它開始發揮起保護自己不被消滅的使命,從而一拳定乾坤!
在遭受連番暴打期間,我逐漸摸出了灰霧的老底,看不見的那隻才是肉身,而黑曼巴是具傀儡,只是兩者各司其職,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人堅信它是兩個人。這種強悍對手,實在是遠超想象,不能說它可以勝過閃靈,但絕對在半神、橫皇之上!
我拽著冰冷的Leeann在圓腔內疾走,沿途瞧見好幾段導管內堆積著碎肉斷腸,不知適才下口子的哪幾位,已被橫刀奪命。遠處的大鐵門前,豚鼠小腿血流如注,正半跪在鐵板上瘋狂射擊,將兩側圓腔打成了篩子。而在他面前徘徊著的是黑曼巴,已逐漸逼到五米之內!
真身哪?看不見的玩意兒藏哪去了?我只得將女人擱下,沖著那東西高喝,想轉移它的視線。然而,黑曼巴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連頭都不扭一下,只顧踉踉蹌蹌前移。我只得咬咬牙朝它衝去,當下到中段,耳旁又是銳音頻響,我全沒防著,整條大腿鮮血淋漓,再也支不住身軀,仰天倒下!
在腦勺砸在鋼板上的極瞬之際,一股強橫怪力撐開破牙,黑霧打口中滾涌而出,一下子裹住某物,將之拖到了跟前,如此近的距離,終於讓我看清了灰霧的真面目。
老妖與黑曼巴長得一模一樣,也是骷髏頭骨,只是顏色有異,不是黑頭,而是血光四射的醬紅色。此刻正被黑霧掐住七寸。肉身被擒,傀儡自是失了主心骨,開始無端撞向兩側鐵管,將自己砸得慘不忍睹。只聽得豚鼠那端傳來陣陣蜂鳴,他長吁數聲,腦袋一歪昏死過去。
這場生死輪盤,沒有最終勝者,因為還剩一口氣的人全都失去了意識。當我緩緩醒來,見自己已被移出了排污孔,與幾個血肉模糊的人列成一排,像待埋的屍體平躺在泥濘濕地上。那名灰霧已恢復人形,正光著膀子坐在吊車履帶上沉思,見人群逐漸蘇醒便扭頭走了。
闖進金倫加一期的這組人,總計十二名,在短短兩分鐘之內重傷兩名,死亡十人。我扶著氣若遊絲的女人,豚鼠背著斷了胳臂的夥伴,步履艱辛地向山脊進發,十多分鐘后抵達了羅密歐點。
「聽我說,她就是那個神秘的西蘭花女士!」豚鼠無力地坐倒在地,叫道。
通過那名斷了胳臂的青年描述,我大致釐清了這個新名詞。西蘭花女士是極暗世界秘密團體內部長期流傳的間諜,從沒人見過真身,它只為自己利益謀事。在過去的幾年,一些被特別指派的幹部外出辦事,最後都慘死在旅館里,手中的文件被人竊走。由於被害者生前在密室與人吃過飯,碟子中留下一株西蘭花,外加屍體都是在床上被發現,所以人們覺得殺手是名女性,故而叫做西蘭花女士。
「瞧見她脖子上的項鏈了嗎?那裡頭是高濃度的鉈,她原本早就跑了,走到一半想起要檢驗下手提箱,見手絹包著的是你的領帶,才假裝擔心你輾轉回來。一旦到了安全之處,就騙你喝下事先投毒的水,然後奪走人油燭台逃之夭夭,這是她最後一單!」
「Leeann,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是不是那樣?」我將女人放下,凝視著她,問:「這究竟怎麼回事?如果真像他倆說的,你擁有扈從之便,為何還要如此曲折地去盜竊秘寶?」
「你先給我定個罪名,再反問我原因,這叫我如何回答?」女人從脖子上摘下項鏈,使勁扭開后給我過目,道:「這確實是毒藥,但那是給我自己備的,這兩人身上也同樣帶著。」
豚鼠和青年尷尬對視,同時將領子往上提了提。這些動作說明,身上帶著同樣的毒餅。
「其實早在夜宴開始后,我就覺出你很熟悉這裡。如果是偷混進來的竊賊,不可能會知道埃歐雷祭壇的水底走道。所以當時在想,你也許有個其他的身份,常來島礁遊玩。但這件事真要細究,卻也說不通。」我斜眼看著她,問:「你怎麼只盯著羽衣卻不知道燭台,還要通過爭奪回意識的我來提醒你?因而我覺得你們所有人都各懷鬼胎,包括這具肉身。」
豚鼠聽后,頗為吃驚地望著我,問:「你真的摔破腦袋了?那麼我是誰你認不認識?」
「我當然認得你的臉,聽適才閑聊時,我發現一個特徵,那就是從不說主語,彼此間不提名字,這很不正常。或許你聽得很迷糊,因為我即將要說的,會發生在二十多年後。控制這具男人肉身的,實際是名來自未來的驍鷙,僅僅只是與你通了個電話,就被暗世界的人掌握行蹤,差點被拿到葡萄牙交差。所以我誰都不信任。」我長嘆一聲,俯下身問:「你們究竟都是些什麼鳥人?」
leeann聽我說不信任豚鼠,神情活躍起來,要他們解開衣扣。這兩人的左胸,綉著一座奇形怪狀的建築,他們所服務的組織,便是那神秘的梯子黨,真實名稱叫通天塔。
而女人所隸屬的組織,名喚列支丹,這兩支人馬全都屬於最見不得光的極暗世界。它們之間真要說是宿敵卻也不對,合理地說應該是競爭對手,但在利益面前,就絲毫不講情面了。私底下全是血腥暗殺,僅僅表面維持著正常關係。
女人所提到的「自己人」,已在公海上被他們殺光,所以我們等不來接應。通天塔這次派進來三十餘名悍匪,豚鼠是背襲的一支,死傷最慘重,其餘隊伍大部已脫離接觸,會在海上再次集結。我倆若想活命,只能乖乖跟他們回躉船。
「他們正是抓住我曾是扈從這個把柄,想騙你交出燭台。而今只剩半條命,無力再來爭搶,所以只能用語言先唬住你再說。」女人艱難地站起身,道:「讓我將一切告訴你。」
這個我替她取名叫麗恩的女人,真實名字叫Ashley.Cleymans(艾什莉。克萊曼斯),也就是瑪德蘭所寫下的A.C.她早年間曾是翡翠之華的打手,后趁著公務逃脫監控,改頭換面隱藏了下來。當列支丹獲悉這點,便重金加以籠絡,所以她又獲得了黑水仙這個身份。
這次入侵霧龍牙島的原委,是極暗世界幾大組織獲悉,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白銀之風,曾在六零年代現世,控制它的是只叫謝菲爾娜的山狩。金色階梯前一次圍捕她,還是讓她溜了。這次翡翠之華打算親自出馬,藉由這場夜宴與幾個重要頭目商定策略。而金箔羽衣便是山狩的遺蛻,是必須爭奪的瑰寶。然而,在她登上奇美拉號后,有匿名人向列支丹和通天塔同時打去神秘電話,並告知伏琳沙只是煙幕彈,真正能打通泉眼的質揆鑰匙另有他物。
而這件東西,恰恰是守護金倫加的翡翠之華一族無法觸碰的,而它會在十五個月後出世,並重新回到泉眼成為山狩的肋骨。到那時,人們將再也找不到白銀之風的下落。
「我最初確實是帶著目的地接近你,但漸漸愛上了你,並變得難以自拔,而每當想起這背後滔天的罪惡,就感到痛不欲生。後來你出了事,我把能賣的全都賣了,但依舊改變不了什麼,只有成為不漏香,才能換取你被撤銷獵頭,我早已沒了退路。」女人仰面望著我,說:「最後的選擇,由你自己做出決定。」
「你別聽她瞎扯,原本與她同行的牛虻,就是讓她親手幹掉的。列支丹驅逐你是為了保護你,我和極少數人至始至終都明確知道這一點。」豚鼠抱著鮮血淋漓的雙膝,叫道。
「我已經決定好了。」我沉重地點點頭,轉過身,直視著他們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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