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因果、鑰匙
夜光幽遠。
阿爾伯特·普拉格坐在樹下,目光掠過眾人,
「泰加斯·雅特,十五年前,我把他從一群路過皮斯里弗的劫匪手中救了下來,有了交情,往後我更資助他開了一家修理廠。」
「我幫了他這麼多,我以為他懂得感恩,所以在離開小鎮前請他照顧好邦妮和阿尼。」
「他這麼做了,替我耐心地看顧著兩母子,幫忙解決了不少麻煩。」
「但他做的比我請求的更多更深入…」阿爾伯特臉上露出一絲自嘲,「他瞞著我和邦妮走到了一起…」
迪安點頭,這和他在血液記憶中看到的「渾身油汗的修車工在層層疊疊的贅肉海洋中遨遊的恐怖情景對上了」,不得不說,這位泰加斯口味真重。
而肖恩看向阿爾伯特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同情,「所以你前妻邦妮出軌了你的好友,一起背叛了你?」
「沒錯,我最初知道真相時憤怒到發瘋…」阿爾伯特遙望著小鎮中的火光,瞳孔中沸騰仇恨的火焰,「我恨不得把這個忘恩負義,搶走我愛人的人類大卸八塊。」
「你有什麼資格生氣?」這時莫妮卡挑了挑柳眉,躲到迪安身後,挑釁般瞪著樹下強大的狼人,「你拋棄了妻子十幾年,還妄想她為你守活寡?邦妮找個能保護她們母子倆的男人再合理不過。」
旁邊的克里斯汀動了動纖薄的嘴唇想要反駁,但一想到邦妮的遭遇,又說不出話來。
緊接著她揉了揉眉心,那種在墓園中遭遇過的腫脹感和眩暈感又涌了上來。
但沒人注意。
阿爾伯特沖著批判自己的女吸血鬼呲了呲牙,抬高了嗓音,「我離開前懇求過邦妮等我,我給母子倆留下過一筆足夠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錢財。」
「人類的感情、逝去的時間,都無法用金錢來衡量。」彼得有些煩躁地捏著太陽穴說,「你拋棄了他們是事實。」
「你說的有道理。」阿爾伯特神色一僵,語氣消沉了下去,「我的確犯了個大錯。夜行種的壽命有普通人數倍,十幾年於我只相當於人類的一、兩年,尤其過去居住在米甸的經歷,讓我對漫長的歲月失去了概念…但十幾年對邦妮而言太久遠,久到她的思想感情發生變化…從身材婀娜變得臃腫,體重遠超常人,患上嚴重的心臟病。」
「即便如此,她還堅持著一次次和泰加斯親密活動挑戰心臟的極限。」
「半個多月前,邦妮在一次與泰加斯的纏綿中,猝死在我和她新婚的那一張床上。」
……
呃。
聆聽的眾人不由交換了一個荒謬的眼神——妻子在與情人的偷情中去世?這頭夜行種可謂是世上最憋屈的怪物。
可為啥努爾局長從沒跟他們提過這點?
「伱回來時邦妮不是已經死掉了?」布恩繃緊臉忍受心頭莫名的躁動,「又從哪兒查到這消息?」
阿爾伯特眼中多了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我能通過人類的血肉汲取力量和記憶。所以我把他們的屍體從墳墓里挖了出來,發掘出了真兇。」
「泰加斯沒有第一時間救治邦妮,反而清理乾淨現場痕迹,掩藏自己的醜陋行徑,就逃掉了。」
「他打個急救電話都能救下邦妮,那我或許會留他一條命。」
「但沒有,」阿爾伯特語氣斬釘截鐵,眼中毫無半點後悔,「他必須為自己的懦弱、背叛付出代價。」
「泰加斯的所作所為比你拋妻棄子的行為更惡劣,死得活該。」莫妮卡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絲認同,「可那三個青少年了?」
阿爾伯特深呼吸,眼眶發紅,鋼鐵般硬朗的臉上顯露出一絲心酸,
「這三個小畜生一直在鎮民、甚至邦妮的眼皮底下欺負我可憐的孩子阿尼…把他打得渾身淤青,往他臉上、大腿上塗泥巴和糞便,用各種方式戲弄他…每天。」
迪安並沒從別人記憶中讀取到相關信息,揚了揚左邊的眉毛,「如此惡劣的行為,為何邦妮、鎮長、其他鎮民毫不知情?」
「因為阿尼在替這三個小畜生隱瞞,總向邦妮解釋自己在院子里摔倒了。」
「阿尼怎麼會主動保護三個迫害他的傢伙?」克里斯汀使勁拍打著發脹的眉心,「害怕,還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只有他們三個願意和阿尼玩耍、聊天。而相比於被嘲笑、欺凌,阿尼更害怕沒有『朋友"。」
「但人類有時候比我們夜行種更邪惡,阿尼的忍讓和討好只換來他們無情的踐踏。邦妮去世后不久,這三個傢伙把阿尼按在浴缸里活活溺死了。」
樹邊的氣氛變得沉悶,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
「我一次次從阿尼的血液中讀取到那個畫面。」阿爾伯特好半晌才開口,臉上悲傷的褶子平復,但內里透出一種更加深邃的空洞和麻木,「冷水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在水中強烈地嗆咳著,逐漸喪失意識、瞳孔散大,尿液失禁。水鑽至他的呼吸道深部、擠壓他的氣管,在極致的痛苦和掙扎中奪走了他的生命,而整個過程中,他的耳邊都回蕩著笑聲。」
「這三個魔鬼在溺死阿尼時笑得有多開心。」阿爾伯特豁然咧嘴,每一顆慘白的牙齒都透出酣暢淋漓的歡愉,「我撕碎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哭得有多絕望。」
在場眾人沉默了。
如果換成普通人,大概會說三個十來歲的青少年罪不至死,阿爾伯特的報復太過兇殘。
但他們都算不上人類,即使最仁慈的肖恩,對此也沒有異議。
至此,小鎮幾起殘忍的兇殺案的前因後果徹底明了,這不過是一個男人為妻兒的復仇。
迪安看著80%的進度,遙遙取出阿爾伯特的一滴血發動舔舐記憶,確認他沒有撒謊。
「你已經殺光仇人,為何不讓邦妮和阿尼安息,而是弄走他們的屍體…對了,屍體在哪呢?」
只要找到屍體,迪安差不多就能完成事件。
「屍體?我好好地放在另一個地方。仇是報了,我對他們的虧欠遠未彌補…」阿爾伯特望向東邊黑暗徘徊的墓園,眼神閃爍了一下,「我將帶他們一同進入米甸。」
迪安點頭,這麼說只要跟著阿爾伯特,就能找到屍體,「事情都弄清楚了,我們之間並沒有無法化解的矛盾,我們不再會追究你殺人報仇的事。」
肖恩朝著蹲坐在地的狼人伸手,「既然大家都是夜行種,就該互相幫忙。帶我們進入米甸吧,皮斯里弗鎮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帶你們進米甸是我的使命。」阿爾伯特眼角咧開一抹古怪的笑容,拉過肖恩的手站起身體,接過一席黑衣套上,踩著河邊濕軟的道路朝鎮東走去,「往這邊來,米甸之門就在墓園裡。」
克里斯汀幾人擦了擦身上水龍頭般噴涌的大量汗水,跟著迪安走在後頭。
「墓園搜過幾遍了,沒什麼米甸入口…」迪安說,「倒有一個特殊的能量場,持續地干擾鎮民和我們的心智,那是什麼?」
「那得費點功夫解釋。你們這一路走來,對米甸應該有一些基礎認識了吧,我再給你們補充一部分說明。」阿爾伯特腳步不停,飄渺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嚮往,
「它雖然在地球上,但並不固定於一個地方,而是在不停地瞬移…也許今天在美國阿拉巴馬州的湖邊,明天就跑到蒙大拿州,後天又到了南半球的澳大利亞人跡罕至的山區…不相干的人要找到它幾乎不可能。」
迪安一行人眼中異彩連連,
「聽起來米甸像是一座浮空城。難怪我用黑域找人時方向總在微妙的變化,難怪特別行動部門花這麼大力氣都追蹤不到它的具體
阿爾伯特解釋,「這呼喚是指引你們找到鑰匙。」
「鑰匙?」
「米甸在永無休止地傳送。但世界各地有多把『鑰匙",能在任何地方打開通往米甸的傳送門。其中一把鑰匙放在東邊墓園裡,阿尼和邦妮身邊。」
「說具體點。」
「它不是常規意義上的鑰匙。」阿爾伯特加快腳步,前方清晰浮現出墓園圍欄的輪廓,語氣隨之變得激動,「它是一種特殊的夜行種之卵,它被激活開始發育起,就會在周邊製造出一個不穩定的能量場。受影響的物種肉體、靈魂、感官都會發生畸變,激發出內心深處的慾望和執念——幫助我們看到從前無法目視和觸碰的領域,比如米甸之門。」
誘發內心深處最強的執念?
迪安默然,這才是鎮民們的失控的源頭。
可米甸之門原來是肉眼看不到的嗎?
「什麼卵、什麼畸變?」克里斯汀忽然倚靠在迪安身上,臉色變得嬌艷欲滴,喝醉酒般腳步綿軟無力。
「怎麼了克里斯汀?感覺還好嗎?」迪安連忙扶住她的身體,一摸額頭——火燒般發熱滾燙,
「…七彩的顏色…透明的魚在空氣中游泳…煙花…火焰…」克里斯斜望著迪安,咧嘴傻笑著原地轉了一圈,好似喝多了酒,「呵呵,好漂亮。」
「謝特!不能再靠過去!」布恩和肖恩同時狂躁地跺了跺腳,鱗片和爪牙不受控制露出皮膚,脖子上一股股青筋和血管泥鰍般在皮下蠕動,他們捂住頭半蹲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朝著向遠方的墓園大吼,「啊啊!腦子要炸開了!」
「看到沒!」莫妮卡和彼得臉色蒼白地指著墓園,瞪著眼睛大喊,「那裡有一雙翅膀在扇動!」
五個同伴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體表的生命之光不穩定地閃爍,弱得像快熄滅的屍體,下一秒又暴漲數倍。
並且眉心部位都突兀地向外隆起一個鼓包。
迪安對準鼓包用上帝視角一掃,內里的顱骨上出現了橢圓形的裂紋,一個圓溜溜濕噠噠的器官或者特殊組織在裡邊砰砰地敲擊著骨骼,就要破開眉心中央進入現實世界。
而迪安眼前,墓園外邊單調的黑色驟變,大量光怪陸離的場景一閃即逝…
某種未知的力量彷彿打開了一個異度空間的通道,一條條螢光閃閃的水蛭、水母大小的幽蘭色生物從中進入現實世界,蜉蝣著互相吞噬,放射著一層層太陽般耀眼的金黃輪廓,墓園彷彿變成了一個瑰麗而神秘的世界。
滋滋——
他耳里好似塞了一個關不上的收音機,傳導著電流雜音,然後是男女莫辨的、斷斷續續的人聲。
「過來…見識這完美的景緻…」
他凝神感受,這些古怪的幻覺又像水面的漣漪一樣消失。
「放鬆,這是正常現象!」阿爾伯特面對迪安的審視露出狂熱的笑容,就彷彿虔誠的信徒去覲見神明,離家多年的遊子即將和親人團聚,「所有對常理的固有認知都是它的隱身衣。只有當軀殼發生變異,感官在能量場中『進化",心靈的閥門開啟,才能見識那片不存在的世界、陌生的領域、米甸的大門,走進去。」
「這便是鑰匙。」
話音落。
阿爾伯特臉色迷醉地張開了懷抱,眉心處皮膚突兀地破開。
轟隆!
噴濺的血水淋了他滿頭滿臉,一枚橢圓形的腺體瘋狂地鑽出他的眉心,就像是第三隻血色眼球,隨著顱骨中延伸出的一根手指粗細的短柄,在半空中靈活地探動。
瀰漫出蓬勃的生命力,和驚人的魅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