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 名錄
李承淮聽了這話,只將手中的信收起來,收進袖子里,答道:
「我明白了,玉緞道友幾時回去答覆?」
全玉緞遲疑道:
「師弟還在北邊,應當還有一小段時日,這段日子我都在岸邊修行,公子大可好好思慮…有了消息,往荒野召我即可…」
李承淮稍稍點頭,全玉緞便一路退下去,打開的殿門飄出長子李周洛帶著笑向全玉緞問好的聲音,嘎吱一聲又緊閉了,一切嘈雜被隔絕在外。
李承淮立在原地,他掩著袖子,一動也不動,目光停滯,一直到光影變化,門外的李周洛等得久了,終於敲門進來。
「父親……」
李周洛低聲喚了一句,李承淮還捏著袖子里的那封信,嘴唇動了動,沒有提及此事,而是問道:
「你可是與全玉緞同去南海。」
李周洛心中是巴不得日子一口氣全過去,這三五年過得都是苦不堪言、一日日忙著轉的日子,早就膩歪了,提及此事滿是欣喜,點頭道:
「正是,就等著人回來了!」
李承淮只聽他語氣,明白這孩子心中就等著跟著全玉緞去南海享福,見一見各門各派的仙子,心中滿是期盼希冀。
這也是人之常情,換了李承淮自己年輕時被這種好事砸到了頭上,也是要心神不寧,望眼欲穿的,傾了茶,答道:
「好,你要好好準備,不要浪費了機會。」
李周洛看出他心緒不寧,欲言又止,怕是想問那一封信的內容,李承淮趁著他還沒問出來,揮手讓他下去,長子只好依依不捨地下去了。
等著四下無人,他終於將那信取出來了,背面向上,輕輕放在桌面上。
李承淮當然知道這封信的分量有多重,毫不客氣地說,這信中的任何一個選擇都能讓江南的修士喜極而泣,明明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他卻半點笑不出來。
他獨自在殿中站了大半夜,終於聽見殿前響動,藍灰色衣袍的老人推門進來,李承淮低聲行了禮,答道:
「見過老大人。」
他這才將手中的信送過去,李玄宣坐下來倒茶,一邊細細讀起來,李承淮微微搖頭,開口道:
「他欠了我什麼…有什麼好欠的呢,那些寄人籬下,無父無母的委屈日子,難道是用這些東西來補嗎……」
李玄宣正盯著信看,目光深沉,李承淮表情還算洒脫,輕聲道:
「不妨說與您聽,若是早個二十年,這信准被我丟回全玉緞手裡去,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兩個都不想選。」
他笑了一聲,嘆道:
「可來得太遲了,我李承淮已經為人父,在族裡也是族老一般的人物了,要思慮的太多,怎麼捨得丟呢?稚齒年少的光景已經過去,說句不客氣的,曾經的忿怨已經可以稱之為矯情,我才把信收下來了。」
李玄宣沉沉點頭,答道:
「我明白…」
老人將茶滿上了,搖頭道:
「家中四曦…當年各有職責,莫說你,曦明與承晊也是一樣的,承晊恭恭敬敬,我卻知道他心中也對曦明親近不起來,這事情…難做得很,你莫說他不了解你,其實你也不了解你父親。」
「當時要委屈求全的太多……」
老人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臉頰,摸索到小小的凸起,指給李承淮看,笑道:
「你看,那時我心魔作祟,一路求到了衡祝,皮肉里塞進去五顆金光之丹,至今仍能摸到,傷勢雖然好了,臉上卻不太光彩…」
「你這事情也是一個模樣,當年族中忍血咽怨,委屈求全,害成這副下場,眼下也是摸著了崎嶇,心裡頭不平,要說一說,問一問,理所應當…你父親是明事理的人,回一封信過去,說開了,說明白了,不必裝著摸不到。」
李承淮沉默片刻,李玄宣已經拉著他到主位上,老人把筆放進他手裡頭,一邊研墨,一邊催道:
「來,寫。」
……
李周洛從殿中出來,紅袍的全玉緞還在洲上觀賞景色,李周洛雖然對大父的信很是好奇,卻也沒有開口去問,與全玉緞客氣幾句,一路回了主殿。
一路到主位上坐了,狄黎光便過來掌燈,李周洛笑了笑,問道:
「今後如何安排?」
李周洛沒有多說,狄黎光很機靈,這樣的人天生有嗅覺,自然能感受出李周洛當政的時間並不多了。
他也明白李周洛在問什麼,恭恭敬敬地道:
「家主如何安排…屬下就如何安排,若能跟在家主身後,那就是修來的福氣了……」
李周洛要去南海的事情自然只有幾個嫡系曉得,可眼前的狄黎光估計抱准了跟著他一定有好處,顯得很是誠摯,叫李周洛連連點頭。
他正在殿中讀著卷宗,卻見外頭傳報,崔決吟上來稟報。
李周洛持家這麼多年,崔決吟始終有條不紊地處理【紫艮廣谷穿山玄釘】的事情,向來是三月一報,如今突然前來,一定是紫府大陣上有情況了,他連忙站起身來,道:
「快把崔護法請進來!」
狄黎光連忙親自下去請,等著崔決吟進了大殿,他又把左右給趕下去,自己親自關了殿門,守護在殿外。
崔決吟與三年前相比沒有太多的變化,這位崔家嫡系一如既往地謙遜行禮,稟道:
「稟家主,三十二道玄針中前十二道的主體已經打造過半,紫煙門卻已經開始收拾行李,眼下洲中的修士即將回宗內,有另一批過來,據聞大人所說,是為了防止陣紋暴露太多。」
聞武能言會道,死的也能說成活的,還真打不準是怕暴露陣紋還是到了輪換之期,李周洛只聽著,崔決吟則道:
「他連夜調動回去,來不及拜訪家主,便托我致歉…還讓我帶個消息…說闕惜已經準備突破練氣,各個丹藥紫煙已經備齊了。」
李闕惜早早突破練氣並不值得驚訝,李周洛估摸著時間還算晚,可無論對方需不需要,家裡該送還得送,點頭道:
「我就派人急去一趟紫煙,送一份突破的資糧給她。」
崔決吟恭聲答道:
「除去此事,還有一要緊事……有一位紫煙門修士在周邊遊歷,說他指點了湖上一個小戶的孩子,原本只是看他可愛…結果三五年下來有了感情,走的時候捨不得,這一次想帶回宗內…收為弟子,讓我先問一問家主。」
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李周洛驟然而驚,問道:
「哪一家?哪一姓?」
崔決吟苦笑一聲,答道:
「丁氏…丁氏散到湖周的一小戶人家…孤兒寡母,母親稍有些修為,可依我所見,這事情不算很光彩…」
"丁氏!"
李周洛頓起疑心,問道:
「這事情雖然有些唐突,何以算得上不光彩?」
崔決吟低聲一嘆:
「那丁家人死在了浮雲洞手中,威鋥都知道名字,所以孤兒寡母過得也不辛苦,我看那紫煙修士…對那未亡人有些…有些意思…曾經留宿過,聽說夜半風高,呼聲動鄰,所幸沒人認出來,那孩子看著也不抗拒…」
「這…也是堂堂築基修士了,也不設個陣法?這樣風流…」
李周洛面色略有古怪,堂堂紫煙門的修士,這點動靜絕對不可能藏不住,他只能為這紫煙門修士的癖好嘆了口氣,這下算是聽懂了,躊躇了一陣,尷尬道:
「這事情要通知一聲丁威鋥…左右也能算個好事,那位紫煙門修士什麼情況?可是花心好色的?我只怕他帶過去幾年,狠心拋棄了,我們這頭不好看。」
崔決吟答道:
「那孩子叫丁木,紫煙門的是【系鈴峰】主人,叫作曹處,道號虎息子,倒是沒有聽說他有花心的名聲,只是在峰內已經有了一妻二妾,帶回去也要做妾。」
李周洛這可沒法子了,略有汗顏,答道:
「兩方若是願意,還須等紫煙門的主事人來問一問,畢竟我看過去還是要吃虧的,這事情要處理好…」
「正是!」
丁木不是李家嫡系,也不是什麼名門望姓,與丁威鋥也是八竿子才能打著的親戚關係,並不是很敏感,可到底是李家人,這事情自然需要兩個紫府勢力通過氣的,崔決吟答道:
「曹處道友已經稟報宗內,這些事應該有人過來協商。」
「好!」
李周洛微微鬆了口氣,目送崔決吟下去,心中琢磨起來:
「這丁木將來在宗內一定是勢單力薄的了,正是雪中送炭的時候,如果能處理好,在紫煙門成長起來,將來也是搭上了一條穩固的人脈,還真是個百利無一害的事情。」
李絳遷既然出關,李周洛便鬆了下來,眼下要處理的只有兩件事:公布名錄、祭祀。
「去請絳遷過來。」
他吩咐了一句,才過了一小陣,李絳遷從殿外進來,李周洛笑著迎他,道:
「如今族中祭祀日子近了,往年的章程不變,這妖物還要再捉,今年是用築基妖物?如今這妖物不好尋…」
李家的祭祀妖物通常是一眾築基決定,如今李明宮閉關,應當是李承淮與李絳遷決定,李周洛先探了口風,委婉道:
「如今族中頗為拮据,你也剛剛突破築基…我看……不如一切從簡為好。」
畢竟李家的李明宮在閉關,兩位築基初期一般不會同時外出尋找妖物,多半是派修為更高的李承淮外出,鬥法也好,招惹也罷,如今局勢不清,顯然是件危險的事情。
在李周洛眼中,祭祀不過一個隆重儀式,眼下是緊要關頭,也不必這樣高調。
李絳遷明白他的顧慮,他心中還有些求取籙氣的心思,暗忖起來:
"如若去東海、合林,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
他倒不是怕抓不住妖物,不說李承淮出手,他李絳遷對付那些個野路子的妖物也是一打一個準,只怕如今家中不同於過往,曾經是築基小族,無人問津,如今成就紫府,真人又不在湖上,四下的眼睛頗多,大動干戈恐怕遭人懷疑。
李曦明若是在,穿梭太虛一捉,回來就放在山上祭祀了,自然無人曉得,即使知曉了也只會覺得要煉丹,可李曦明不在,自家搬著偌大一隻妖物回去,便顯得有些不妥了。
他皺起眉毛來,只好答道:
「家主所言有理,這事情還有待商榷,晚輩先問一問老大人,再行定奪。」
李周洛點了頭,把案上的名錄遞過去,這些名字已經錄在金邊的捲軸之上,他輕聲道:
「這是蔭蔽的名錄,絳遷看一看罷。」
李絳遷卻露出笑容來,並沒有去動那一張捲軸,而是行了一禮,答道:
「不必了,家主儘管安排下去,我到洲上走一走,看一看。」
……
洲中。
湖上的晨曦剛剛升起,宅里一片熱鬧,府前的兩尊威武青虎石像掛滿了紅綢,兩側的房人也著了紅衣,笑道:
「恭喜…恭喜…」
正門前的牌匾光彩流淌,鑲金的【東旭】二字正發著光,白白胖胖的李曦晅正在府前站著,著了一身喜慶的紅衣,兩旁的人都呼他老爺。
【東旭】一邸即是淵完脈的祖屋,曾經很寬敞,後來子孫多了,一個院隔成四個房,一個房又隔成四個間,外頭靚麗,內里擠得驚人,李曦晅每次站在這大門前都要嘆氣,如今終於不嘆了,容光煥發。
裡頭候著的是李明宮的親弟弟,滿面春風,戴著花色的幅巾,往來的賓客都敬他三分,一群賓客入內了,便有一個短衣男子上來,喜滋滋地道:
「長哥兒幾個兒侄都中了蔭,眼下要不要好宅子住?我可有些好地處……」
花色的幅巾的中年人正得意著,心情一好,對這些湊上來的拉房纖的也客氣了,只笑道:
「等些日子,有得你掙的!」
他哈哈大笑,拉著人進去,邁過了大門,院子內已經被改得很狹小,擠滿了道喜的賓客,他昂首挺胸,氣宇軒昂,與身前含胸駝背,目光狐疑地掃來掃去的父親李曦晅形成鮮明的對比,朗聲道:
「此次族中蔭蔽,我淵完東邸共有五人中了蔭,共計四脈,諸位…」
他舉起杯來,笑道:
「主位愛護族人,諸家一派溫馨,為湖中賀!為洲中賀!為族中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