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議
第7章議
雖說二者關係早已非常疏遠,且沛國境內類似周琦家這樣的周氏旁支還有許多,可大家畢竟同出一脈,每年家族大祭的時候,沛國周氏還是會邀請許多旁支內有名望之人參與。
周琦祖父縱只一介鄉嗇夫,名望也僅限於區區十亭以內,終究還是鄉間二把手,所以每年家族大祭,老太公也會受邀參與。
如此,雙方縱關係並不密切,卻也並未徹底斷掉聯繫。
所謂皇權不下鄉,沛國周氏深耕沛國數百年,與本地各個豪族關係盤根錯節,可以說是虎踞地方的大豪族,跺跺腳各地都能抖三抖。
十常侍敢在朝中對士族高官下手,王吉敢在沛國橫行,卻未必敢於得罪周氏。
十常侍在朝中得罪高官,最多是被士大夫唾罵、針對,若王吉敢動沛國周氏根基,或許第二日就會有數百暴徒趁夜殺入國相府將其滅門。
縱然國相府防備森嚴,王吉也可能在某次出城巡視的時候,被忽然出現的亂匪殺死。
鐵打的豪族流水的官。
能夠傳承數百年的豪族,沒有哪個是易與之輩,相比起那些世代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的世家大族,豪族缺少了名聲的羈絆,手段更加狠辣。
地方豪族身價巨萬,擁有田地不計其數,佃農、私奴少則百餘人,多則數千甚至上萬。這些私奴忙則務農,閑則為匪,嘯聚地方,橫行郡里,打劫商旅,剷除對手。類似於沛國周氏這種大豪族,除非造反被朝廷大軍剿滅,否則幾乎不可能衰敗。
當然,能夠傳承久遠的豪族必然有其生存之道。他們往往不會為難郡縣各地官吏,反而會讓出很多利益與之打好關係,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會與這些官吏發生矛盾。
縱然某些時候被新官刻意針對,他們也只會使用溫和的手段,想盡辦法將這些不友好的官員從地方弄走。
殺官畢竟是大罪,除非被動了家族根基,否則豪族也基本不會做此等事情,更不用說是王吉這種有通天背景的國相了。
雙方互相忌憚,或許會相互試探,卻不會徹底撕破臉皮。
王吉想要在沛國周氏的大本營相縣推行水利捐,首先就要過沛國周氏這一關,如果沒有沛國周氏的配合,哪怕王吉已經在沛國擔任國相四年之久,郡中也會有許多官吏會對王吉的命令陽奉陰違。
身為鄉嗇夫的老太公,就是王吉試探沛國周氏的踏腳石。
周琦前世為官多年,對於勾心鬥角並不陌生,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鍵,當即皺眉問道:「如此,祖父可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老太公深深嘆了口氣,道:「我們家至你為止已然四代單傳,雖在鄉間頗有民望,終究勢單力孤,晉陞無望。縱與沛國周氏同屬一脈,關係卻已遠過數代,與路人無異。」
「沛國相欲以我試探周氏態度,此舉大謬!」
周琦心中微沉,道:「如此說來,我等並無外援,又如何能夠違背國相命令?」
如今擺在老太公面前只有兩條路。
第一條就是聽從沛國相命令,協助王吉徵收水利捐,如此雖能保住性命,卻會讓周家在鄉間數代積累的名聲毀於一旦,祖孫兩人必然會被鄉民唾棄。鄉內也會有許多百姓,將因為高額的捐稅而家破人亡。
第二條路,那就是拒絕幫助沛國相徵稅,如此雖能保住名聲,卻會置周家於危險之中。以王吉手段之酷烈,周家將有覆滅之危。
想通這些以後,周琦有些憂慮的問道:「祖父可有應對之策?」
老太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慢慢喝了幾口水,繼而凝視著自己的孫子,道:「汝父年少好學,欲入朝為官護佑一方,於而立之年外出遊學。然其時運不濟,路遇盜匪,身死異鄉。」
「汝幼年喪父,母又早亡,故吾不願對你期望太高,以免你步入汝父後塵。」
「然近三年以來,吾觀汝性情大變,雖看似放蕩不羈,卻心懷壯志之氣,偶有不經意之言,更如晴天霹靂,石破天驚。」
「今日我想問問,汝有何志?」
周琦聞言,卻是沉默了。
作為穿越者,他知曉天下即將大亂,胸中自然有凌雲之志。奈何現實非常殘酷,沒名、沒錢、沒兵、沒糧又沒出身,這種情況下想要有番作為,顯然是痴人夢。
以周琦這種情況,莫說是在亂世中揭竿而起、虎踞一方,就算想要以後投奔某個諸侯,恐怕都未必會得到重用。
唯二有可能重用他的,或許就是曹操、劉備了。
前者性格多疑、善變,難以捉摸,並不算一個多好的選擇;後者雖然不錯,卻由於出身不太好,在沒有名望之前勢必會顛沛流離,如果沒有主角光環,跟著劉備可能活不到對方發達那天,或許就已經嗝屁了。
在這種情況下,空談志向又有何用?
看著周琦沉默不語,始終在旁邊靜聽的項弘卻是忽然說道:「今日在我家庭院內池塘邊,阿玉隨口做了詩。」
老太公面露奇色,問道:「做了何詩?」
項弘看了周琦一眼,見對方沒有不悅的意思,當即朗聲吟道:
「獨坐池塘如虎踞,綠楊樹下養精神。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老太公聞言,來回品讀幾次,眼睛卻是越來越亮。
漢代對於詩的創作較為開放,沒有唐代格律詩要求那麼嚴格,就比如在漢代廣為流傳的《樂府詩集》,除了華麗典雅的郊廟歌辭,很多都是從民間收錄,體裁、形式各種各樣都有。
這首詩如果按照格律詩的要求來看,平仄、對仗都不工整,但在漢代卻能夠被接受。最主要的是,這首詩讀起來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已經讓老太公明白了自己孫兒的心意。
不過很快,老太公的眼神就變得有些惆悵。他不知道,自己孫兒擁有這種志向,究竟是福是禍。
過了許久,老太公輕輕嘆道:「也罷,汝既有鴻鵠之志,我當助伱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