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不經意間陰影漸近
艾絲特找工作的運氣仍然很順利,雖然跟她預想中不太一樣。
「抱歉,我們現在沒有招人的計劃。」拒絕艾絲特的是一位昂頭挺胸的婦人,她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娘,鷹鉤鼻高聳眉毛細長,堆笑的時候顯得諂媚。但在聽到艾絲特的來意后,她就立刻板起了臉。
「抱歉,打擾了。」
但艾絲特還沒踏出店門,通往後廚的窗口就有人探出頭來:「等等,你會彈鋼琴嗎?」
「湯姆森!我警告你!別再想著你那破玩意!下個月我就找個二手商店把它扔出去!那樣還能買個新鍋,免得它在店裡佔地方!」
那個探出窗口的圓臉廚子笑得很憨厚,他整潔的光頭上蓋著一頂扁下去的廚師帽:「相信我親愛的,如果有位小音樂家,我們的咖啡館一定能更受歡迎!沒有比音樂更好的推銷策略了!」
一張擦拭桌台用的抹布被扔在了廚子的臉上,讓他發出一聲怪叫后便縮回頭去。老闆娘氣勢洶洶地瞪了艾絲特一眼,指向狹小角落處蓋著防塵布的物體,它在本就不大的咖啡廳里佔據了近乎一張雙人的位置:「你聽到他說的了?你會嗎?那可是富人家才學得起的玩意兒!真搞不懂他買來做什麼。」
「我可以試試,以前學過。」
「我就說,看你的窮酸樣也學不起……等等,你真的會彈?」老闆娘的鷹鉤鼻微微抬起,多看了艾絲特兩眼,「試試就試試。反正我的傻子先生自己是不會彈的,還被人騙得花了大價錢,真是氣死人。」
后廚又傳來回嘴聲:「我買下它的價格很低廉了!它在好多年前可是真正屬於貴族家的東西!」
「呸!我看你就是被那些來路不明的二手販子給騙糊塗了!」
艾絲特走向角落裡的鋼琴,掀開上面防塵的布罩,也揭開了一些黎星回憶中的舊事:在她很小的時候,素質教育與藝術補課仍然是孩子間的主流,最後出於父母的期望她學了鋼琴,甚至還考了級。但是在高考臨近后,所有東西都被拋開了,那架鋼琴很快就被賣給了別人,只剩下刻在記憶里的旋律和日漸生疏的指法。
但是這對艾絲特來說,都是小問題——她的手指有「偷盜者」的途徑加成,「解密學者」的解析能力足以讓她飛快復刻出記憶中的曲譜。
非凡者,真是方便啊。艾絲特感慨著,摸了摸這架鋼琴的表面,側面竟然有幾道刀劍般的划痕,稜角處也有不少被搬運時留下的磨損。她抬起蓋子按下了幾個音,沒有多少變調的偏差,鋼琴被保養得還不錯,看來那位廚子老闆有在用心對待這架「老歌手」。
前幾個按鍵艾絲特還在熟悉手感,但隨著腦海中柔和的旋律越來越清晰,她手指舞動的速度便漸漸提升上去。優美而沉靜的琴聲盤旋而出,在外面的水仙花街上傳開,像是一位青春正好的少女提著裙擺,邊唱邊舞地徘徊在咖啡店外,她的臉上帶有憂鬱又充滿期待。
是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的第一樂章。
艾絲特的眼睛漸漸垂下,腦海中的旋律越清晰,她所需要集中在彈奏上的精神反而越稀少,她整個人沉浸在冥想般的空靈狀態中,手上的動作愈發流暢。鷹鉤鼻的老闆娘和廚子老闆都閉上了嘴,驚奇地聆聽著年輕女士演奏的樂曲,甚至忘記繼續去爭論「這架鋼琴到底有沒有花私房錢」的話題。
櫥窗外甚至漸漸停了幾個路人,他們享受地傾聽著琴聲,卻又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浪費時間,默默記下這家咖啡館的位置后,又匆匆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趕去。
待這一段曲子結束,艾絲特才慢慢收回手,她盯著黑白相間的琴鍵發愣了好幾秒。有點難以置信,她居然真就這麼演奏下來了,甚至沒有絲毫卡殼或停頓,比記憶中的任何一次的練習都要更加輕鬆與自然。
狂熱的掌聲響起,那位廚子老闆已經從後面走到了店內,周圍蓄著少許短須的嘴巴幾乎咧到了耳根去。他興奮地鼓掌又搓手,孩子氣地原地蹦了兩下,然後滿臉哀求地望向那位鷹鉤鼻老闆娘,閃閃發亮的眼睛都要被他臉上巨大的笑容給淹沒了。
老闆娘嘆了口氣:「好吧好吧,就先試用!試用一周再決定要不要讓她留下!」
於是三個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紹,那位自詡「音樂愛好者」的廚子叫湯姆森·莫奈特,鷹鉤鼻又小氣兮兮的老闆娘是他妻子瑪莎·莫奈特。兩人的夫妻店在鈴蘭花街上開了有十年了,雖然經常時有爭吵,但是兩人互相扶持著也將生意經營得不錯,給店裡挽留了一批常客。
「聽好了,讓你留下也不能白花錢!雖然店裡顧客就那麼點,但是在人手不夠的時候你可得幫忙上菜或者洗盤子!」
「好的莫奈特夫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喊我瑪莎!莫奈特又不好聽。」瑪莎煩躁地瞪了眼送菜窗口,剛剛又探出頭來傻笑的湯姆森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那我的工作要從今天開始嗎?」艾絲特指了指角落處的鋼琴,她現在看這架充滿歷史感的鋼琴也越來越順眼了。
瑪莎點點頭:「你要是喜歡就彈,說好了一周九蘇勒,我可不會給你加工資!客人打賞你的小費才是你自己的。你明天可以晚點來,十一點開始人才會多點。」
艾絲特高興地應下來,后廚又傳出了聲音:「要是不嫌棄我的手藝,店裡可以免費提供點吃的!」
「湯姆森!你早晚要讓我們連褲子都虧出去!」瑪莎怒吼完又轉向艾絲特,「他的手藝其實很好,不然我們也不會選擇開咖啡館,對吧?你不要跟別人說這話。反正店裡不差你一塊麵包錢,但別的東西要收費!」
艾絲特笑著連連點頭,對這家咖啡館唱雙簧的夫妻產生了不少好感。
瑪莎冷哼一聲:「你住的地方離得遠嗎?」
「不遠,就在下個樓口那裡的七號。」
「哦?七號公寓?那你可小心著點,羅曼諾老婆子總是跟植物說話,古怪得很。既然你住得很近,那晚上就多留會兒,幫我刷個碗。」
「你讓人一個小鋼琴家干你的雜活兒,對她的手可不好,親愛的。」
那條破抹布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沖著廚房窗口飛了過去:「湯姆森!你今天長脾氣了是吧!?就知道跟我說反話!」
艾絲特也充滿傻氣地輕笑兩聲:「沒有關係,洗碗這種活兒我都做得來的。」
瑪莎嘀咕著將抹布重新撿回來,對著湯姆森憨笑的臉甩了一串眼刀:「能幹就行!省得我花了錢又得一個人辛辛苦苦地勞碌……」
——
傍晚時分,諾恩從擁擠的地鐵站走出來,扛著滿滿都是書和筆記的單肩背包,疲憊地穿過日復一日沒有變化的鈴蘭花街。
不,好像有什麼變化。
諾恩打起精神,沒有停在七號公寓底下,而是往下個街區口的拐角處走去,好奇那裡為什麼聚集了好幾個人。
「天籟咖啡館」在二十九號開了十年了,也算是「小有名聲」——頂著這個名字,因為店裡完全沒有任何音樂演出而倍受嘲笑,成為了鄰裡間眾所周知的一個笑話。
即使老闆湯姆森一氣之下搬了架轉手數年的老鋼琴回來,他們也雇傭不起任何一個真正的樂手,於是老闆自己試著彈了一次,這場鬧劇便以老顧客們更加快樂的歡笑聲告終。
可是今天有了例外,店外駐足的人們就是被它吸引來的,諾恩一走到咖啡館附近,就聽到那歡快活潑的樂曲,琴聲緩緩觸碰著他疲憊的心靈。
那架側面對著玻璃櫥窗的鋼琴,今天正在歌唱。
這話並不准確,終究是演奏者坐在鋼琴前,黑與白在年輕女子的手底下此起彼落,彷彿被雨滴敲打的窗欞,一刻不停。
諾恩注視著鋼琴前的「盧娜」,她半閉著眼睛,柔和安詳的神態竟然顯得那麼虔誠。
像極了該被擺在神龕前,獻予神明的花束。
諾恩察覺到這個想法的時候,心裡一驚,趕緊深呼吸幾次將被隱約囈語勾起的惡念壓制下去。他沒有走進咖啡館,只是站在外面跟另外幾個路人一樣,安靜地傾聽著這位演奏者的手藝。
一個人忽然從後方伸出胳膊,環住諾恩的肩膀壓在他身上,異常開朗地打著招呼:
「嘿我們的教師先生,那位金髮女士真是美極了不是嗎?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的五官,還有這絕美的琴藝,蒸汽在上啊!她簡直就是藝術與美的化身——」
「加爾,你很沉啊。」諾恩痛苦地往邊上讓了讓,抽出自己的肩膀,跟這位過於熱情奔放的男性拉開距離,以免自己忍不住狠狠給他來上一拳,「你今天沒去約會?」
「我現在就在跟音樂約會,這一定是命運的邂逅——」這位戴著墨鏡、披肩長發燦金似陽光的男性露出大笑,呲著他白瓷般的牙,指向咖啡館里的那架鋼琴和琴手,「既然新的目標已經出現,萊普勒斯大師又怎能停滯不前?」
「我得提醒你,她就是我們公寓的新租戶。」
墨鏡男的手在空中僵了僵,然後又用力一甩,如果不是諾恩閃得快,這一巴掌又會落在他肩頭:「這就是里奇說的那位盧娜·杜博阿小姐?那我可更感興趣了。」
墨鏡男將眼鏡別到頭頂,露出一雙澄澈又天真的琥珀色眼眸,裡面充滿赤誠的熱切喜愛,正毫不掩飾地盯著玻璃內的那位演奏者。
「你會嚇到盧娜的。她不是大學里那些你獻上殷勤就能追到的傻姑娘,她恐怕有很多秘密。」
「你不會懂的,拘束的教師先生,我敬佩魯恩紳士們,但不代表我會約束我熱愛美好的天性。」墨鏡男俊逸的面容上,笑容反而越來越深,「我更愛這樣的挑戰。」
諾恩沒有將他最後的警告說出口,「她可能不是普通人」。這個花花公子要是真的能被小個子的「盧娜」揍上一頓,那可是足以讓他拍手稱快的事情。
反正暴露的是「盧娜」非凡者的身份,又不是諾恩·墨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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