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往
夏日午後的陽光灼人,古樸的大院里靜的能聽見院外不遠處小溪潺潺的流水聲,時不時的蟬鳴攪擾著寧靜。屋內電扇呼呼啦啦地轉著,卻也不見給了多少涼爽,依舊是悶熱。藤椅上的男人光著脊背搖著扇子趕走不時飛來湊熱鬧的蚊蠅,女人輕撫著孩子的背,低聲輕哼著搖籃曲。懷中的孩子才剛剛滿月,稀稀落落軟塌塌的金髮貼在頭上,紅撲撲的臉和身子,小小的肚兜上已經有了汗漬,酷熱中好不容易才入睡。夫妻兩人已經汗流浹背,見孩子終於安睡,小心翼翼地往卧室里走。輕手輕腳地將他慢悠悠地放進木床里,男人緩緩坐下,手裡的扇子卻一刻也不敢停,生怕惱人的蚊子又在兒子身上留下個大疙瘩。女人俯下腰,擦去孩子額上沁出的汗滴,坐在男人身邊,輕晃著小木床。半晌過去,孩子已然睡熟,倆人這才鬆了口氣。
「我親愛的莫小姐,你可曾想過當父母會如此疲累?」男人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小心翼翼地偏過頭湊近女人的耳朵,用鼻子蹭蹭她的耳垂,小聲地說道。
女人用手將幾縷垂下的濕發挽過耳後,轉過頭來,佯裝生氣地輕哼一聲,又回過頭看著小床上那小小一團的粉紅,滿眼都是喜愛。「還沒給他起名字呢,你呀,一天沒個正經的。」女人嗔怪道。自他們一年前回到這小村裡,左鄰右舍就時不時來看,明明是個洋女人,金髮碧眼白皮膚大高個子,一開口確實是地地道道的中國話,還是軟軟糯糯的那種吳語口音。大家也好奇,為何會有這樣一對小夫妻住進已經荒廢多年的蕭家老宅,都以為是蕭家的親戚,結果一問,男人並不姓蕭。時間久了,大家也不再好奇,只當村裡多了一戶人家。
「你說叫傅小寶怎麼樣?」男人把臉埋在女人頸間,半開玩笑地低聲說著,「小寶這名一聽就好養活。」
「好,就叫小寶。我們的小寶。」女人眼裡全是笑意,側過頭,吻在男人汗濕的額頭。
小寶百日宴,男人請來了村裡的四鄰八舍,又叫來了許多村裡不認識的人。人們這才意識到這對小夫妻也許並不像他們一樣只是安居在此的村人,也不像村裡流言傳得那般令人咂舌。那天村裡熱鬧非凡,還有很多小汽車開了進來,狹窄的小路更顯擁擠。夫妻兩個只顧著叫來舊時的好友來慶祝,卻不成想消息不脛而走,傳回了上海。蕭老爺心急火燎,急忙叫來司機從上海往村裡趕,正當眾人席散準備各自歸家的時候,蕭老爺出現在了大宅門口。村裡老人這才反應過來,什麼不姓蕭姓傅,蕭也好傅也好,都是一家姓。傅華傑就是傅嘉樂的兒子,傅蘭海的孫子,蕭徵的曾孫子。村裡老人都知道,當年動亂的時候,傅蘭海把蕭家的田地都低價賣給了佃戶,鎮上和鄉里的鋪子也都清算完就關了門。改回了蕭姓,舉家搬去了上海,投奔自己的大哥。只留下自己的孿生姐姐一家在鄉里,時不時逢年過節回到村裡掃掃墓,清一清老宅的雜草。
蕭老爺徑直走進院子,跟一些熟悉的老人打了招呼,就奔著自己的逆子走去。村裡幾個明事理的老人見狀,招呼著想留下看熱鬧的都趕緊往外走,不肯走的就抄起掃帚拖把往外趕。一開始都沒注意到異樣只顧抱著孩子玩的夫妻倆這才看見怒氣沖沖的蕭嘉樂,蕭華傑把孩子送到Laure手裡,叮囑她趕緊去裡屋,外面發生啥都別管,他不進去喊她就別出來。說罷就扭過頭快步去攔自己的老爹,想利用身高的優勢堵住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父親,生怕蕭嘉樂將自己的妻兒趕出去,令人將他綁回去跟什麼吉慶輪渡公司的大小姐成親。
蕭嘉樂見狀在心裡大罵,抄起還來不及收拾的碗筷就朝這個糊塗兒子身上砸。聽見院里劈里啪啦的聲響,原本坐在門外的少年沖了進來,想要保護自己的老爺。不成想只見蕭華傑跟個稻草人一般站著,擋住老爺前進的勢態,任憑老爺怎麼摔東西,拿掃帚掄起來揍他,蕭華傑一動都不動,話都不說一句。蕭嘉樂是越看越生氣,越打越來氣,腦子一懵,眼前一花,胸口一陣劇痛,倒在了地上。
「老爺!」
「爹!」
少年衝進院子里,跪在老爺旁邊,無力地哭喊著。屋內的女人急急地開了門,抱著自從進了屋就哭鬧不停的孩子跑了出來,只見一地狼藉,到處都是碎瓷片,自己的丈夫正跪在公公身邊按壓著胸口。登時就明白了,公公這是氣急攻心,心臟病發作了。
「傑,快送爸爸去醫院啊!」
男人這才緩過神,「車!對,快開車!去醫院!」說罷就背起蕭嘉樂往外跑,少年一聽要用車,急急地跟在後面,一邊跑一邊喊「車在左邊,左邊路口!車沒鎖!我會開車,我是老爺司機!」
女人看著懷裡受了驚嚇的孩子,也不便追出去,只好先哄孩子靜下來。
半個月後,蕭老爺終於熬到了快出院的日子,按醫囑還需靜養,礙於不能馬上坐車回上海,只能先回村裡。
「周泰啊,你去老宅,讓我那不孝子給我把房間收拾出來。」
周泰安頓好老爺,囑咐了護士就開車走了。蕭老爺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一片綠意。離開村裡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再回來過,沒想到再次回來竟是如此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