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Sea Angle(海蛞蝓)
一九九八年,在那個百元大鈔老人頭仍是小一號的年代,在那個西裝仍加裝墊肩的年代,在那個機械錶仍多過電子錶的年代,在那個仍有人拿棒球衣當校服的年代,似乎每個人都愛鑽研些撈偏門,每一天彷彿都能嗅到空氣中飄著鈔票的甜味,實在是個來快錢的黃金年代。
也許一百年前也有人曾那麼說過,但不在場就沒有發言權。我只知道在我生命中佔去四分之一年華的時代,正處在新舊交替,又一個新的千年來臨之際,人往往因某個點子一下子揚名四海了。能讓笑容重新回到Krys那僵木的臉上,范胖的大忽悠功力可見是日進千里。
他的這套人生規劃表你要挑刺還真挑不出來,畢竟有人整天開著破車盜用警署頻段錄製新聞,就能輕易從電視台撈到錢,並成為正式供應商比比皆是,誰又能說他這套就肯定玩不轉呢?畢竟他與眼鏡都是比我們多吃十年飯的老玩家。但我從Krys話語中敏銳地嗅到不安的氣息,那就是范胖對林銳的過去一無所知,這也是他當初不願上賊船的原因。
「該怎麼婉轉地告訴他呢?」走在范胖身後,我幾次抬手想喊住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恰在這時,他和小瑪來到人工湖前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向著我背後招手示意Krys上前,說:「你得再辛苦一趟,掩護他幾個嚴肅的朋友進屋值夜。他家老頭十分討厭男人晚上竄門,卻很歡迎女同學來家裡玩,所以我不合適上去,而你樣貌就很像學生。」
「我那幾個朋友說了,心慈手軟的活兒不幹,要是他們兜里有錢,早就包個套間隨你們去挖礦了,這會兒正急著趕來湊熱鬧。」四眼接過兩部對講機,牽著Krys的手疾步走遠。
「隨我走走吧,正巧我也有些話打算找你商量。」還未輪到我開口,范胖提來一支Weed,示意在湖邊繞行一圈,再散步回酒店,問:「五樓的事,你全安排妥了嗎?」
原來他想談的,只不過是在確認今天樓段住客狀況,我按他的要求將倉庫隔壁0512房,以及對面的0506房空出來,以免後半夜去沖塔鬧動靜容易遭人投訴。我想了想,最終仍沒將林銳實際情況告知他,只推說按他那套邏輯將會拋頭露面,而我倆恰恰是喜愛低調生活的。
「現在談這些還八字沒一撇,誰知道明天會怎樣?那只是我的構思,咱們先掃蕩完0514打出名望后再說吧。」見我掃了他的性,范胖多少有些不快,便納悶地盯著我問:「話說回來,像你倆這種年紀的,一聽有掙錢路子積極性應該比誰都高,怎麼反倒活得像個隱士?這沒什麼可擔心的,區區破倉庫還不及過去藏品室兇險,你我可比起其他播客握有更多的資源。」
「難道你打算去向世界之子求助?可說能一輩子不見最好不見的,不也是你嗎?」我撓了撓頭,嘟囔道:「但說來真奇怪,話說他們那麼在乎我們,怎麼快一個月了也沒人來探訪?」
「我找那小老漢幹嘛?他們是比我們懂得多,手段也高超,但最終從呂庫古陰宅活著出來,不全仰仗著蘭開斯特們嗎?我所說的資源便是指咱們自己。」他拿手比劃著,神秘兮兮地說:「你怎麼就忘了自己會玩返金線腦電波那種?而且天鵝絨也在你手裡。我同樣保留下車廂大戰時的那種保衛局的怪槍,至今還藏有六髮膠囊子彈,所以光靠這些,有沒有林銳和老馬的配合,根本是無關緊要,你我就能了斷這件破事。」
「但過去用那些,對付的全是半妖與屍鬼,還有像帝皇鱝那種有實體的東西,如今咱們面對的是怨靈,這是兩回事。起碼,在下午踏點時,頭腦中什麼聲音也沒有,你怎知我能與那個死女人產生勾連?」我將胸一挺,理直氣壯地叫道:「我是擔心林銳回來不好交代。」
「嘿嘿,誰跟你說問題房就是一起兇殺?這件舊聞壓根就沒被立案好不好?當初找條子上門是報備的一種,沒有任何證據說明她已經被害了。大廳人來人往誰能盯得過來?72年還是冷戰期間,沒準那女的是干情報工作的,有任務在身著急離開沒人注意到罷了。否則為何從沒有家屬親友去報案,自己用的又都是假資料呢?」范胖見我嘴張了張,又說:「別藉機抬杠,老范我早準備好刷子等你來問呢。你不覺得,那副吊環才是整件事里最可疑的?」
「是很奇詭,我特地拍了吊環的照片,它是被人裝了鐵支架固定在天頂的。哪怕她是個體操選手,也犯不著在酒店住宿期間裝那玩意兒。老范,你是指這個?」
「小老弟你呀,果然還是太嫩,你如何判斷吊環就是她安的?就因為她是業餘體操選手這個緣故?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其他人故意在引導大家去那麼想呢?」死胖子得意洋洋地打懷中掏出一沓列印件,那是白天Krys筆記本電腦上的資料,他指著其中一頁,道:「你看看,新聞標題里就寫著,『懷疑與兩周前酒店住客無故失蹤有關。』所以在那兩周內,這套房仍舊是正常對外出售的。那麼問題來了,假設裡頭鬧鬼,你怎麼判斷就必然是她?重要的話要多說幾遍,冷戰期間各種可能都有,其他入住的也會身份複雜,所以這件事不簡單。」
當回到酒店,Krys已伴著幼兒入睡了,我只得在大堂隨便找個角落將就,待到電子錶定時報鍾,我打包里翻出林銳的喪鐘天鵝絨,端在手上把玩,徑直上了五樓,倆人早已在倉庫門前等好久了。范胖遞來一隻鐵口罩要我帶上,說此物是防備遇險時高聲大叫的降噪用具,然後趁著臨近三點半還剩十分鐘,召開起第二屆果核酒店問題房研討大會。
在我們的對面-民居樓,小瑪以及他那些嚴肅的朋友已經就位,分別監視倉庫正副三扇破窗,利用攝像機紅外線夜拍功能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同時開著對講機,及時跟進彙報。
而進得大屋后,將各道燈具全部打開,不錯漏任何一個角落。Krys就守備起居室哪都不去,在盯防屋門別再無故合上的同時,做好廊道內有人起夜的放風工作;而我與死胖子,彼此換個方向,左側四間房他傍晚沒踏完,剩餘的浴室和未知單間由我去撲;而他則去右側三間房,將利用舞廳的泡泡機查找所謂的風口由哪來。倘若遇上危險,別猶豫,抓起手中的大槍盡情開火吧,對抗帝皇鱝時便已知曉,那種特殊子彈會產生震蕩波,頂多將玻璃轟碎。
除此之外,倉庫內任何物件,包括那副吊環,絕對別去亂碰,以免著了別人的道。倘若忙碌一宿還搞不掂,再去設法找暗世界的人來看是不是緋局,也為時不晚。但死胖子信心滿滿,並有種預感,今晚定能破了這間凶宅的謎面!
「過去我們搞現場實錄,都是手扶攝像機,畫面總是晃抖不定,哪怕真拍到什麼,也會被別有用心之人造謠說是後期剪輯。而今天,咱們多了一幫好漢的相助,擁有固定的鏡位拍攝,光狙位就三台!這可是地球自開球以來首次的超高清晰。孩子們,設想一下,如果倉庫真有那藍皮膚老妖的話,這段視頻賣給電視台咱們就能掙到第一桶金,這是開了人類的先河!」死胖子慷慨激昂地說完,然後掏出鑰匙,旋開門鎖,開始了第二次勇闖問題房的序幕。
根據對面窗內的四眼描述,他多次深夜瞧見該屋燈泡自己跳亮,大概是凌晨兩、三點鐘,此時已過了半小時,不知還能否趕上趟。我做好了會立即見到電燈鎢絲熄滅的準備,結果門一推開,室內昏沉漆黑,只有民居樓的燈光打窗欞斜射在木地板上。我抬頭望向對面,好傢夥!這哪是一倆個嚴肅的朋友,光小瑪祖母的窗台上,就晃動著五顆腦袋,而那卧房內,還走著另外一群男女,估摸著至少得有九個人擠在狙位前等侯。
我們開始一輪輪開燈,逐漸將倉庫所有屋企都點亮,兩端燈火相映成趣,將三扇窗照得雪亮一片。我右手舉著天鵝絨,左手推門,走進了頭一間浴室內。這裡的古典裝修很罕見,全套衛浴居然是紅色的,地上鋪著鑲有金線的黑地磚,縱然頂燈開得再亮,也總感到昏暗。
毛巾架上空空蕩蕩,厚積著陳年的蛛網,破絮中乾癟蜘蛛死了約有十多隻,可見上次有人進來,至少在十年以前。整間浴室飄著范胖草葉子氣味,令人昏昏欲睡,除了設備損毀馬桶漏水外,再無其他可疑。於是我退了出來,開始走向下一道門。
伸手去摸壁牆,卻碰到了個滑膩的圓物,舉著鏡燈去看,又是超出我年齡之外的舊物。那是一種旋鈕式發條,猶如吊扇的開關,當撥到數字6,它便開始緩慢轉動。這東西的外殼,已是朽爛得滴出機油,用手一抓活像塗了鞋油。而那銅製吊燈,猛然間變得極亮,隨著「蓬」的一聲,竟然當空炸泡了。就在四周黑暗下來之際,我似乎瞧見對面牆頭掛著東西。
而將角櫃的桌燈打開,室內重新燃起光亮后,那頭變得空空蕩蕩,就是堵破了許多窟窿的木板牆,之前一晃而過的東西連個影子都尋不見。我不知那是不是眼花,便靠牆站定,清空頭腦所有雜念,去竭力感悟四周,打算看看能否勾連到返金線。這種事,只要做過一次就有了經驗,倘若大屋真有詭異,它也同樣會搜尋我。
結果就這樣等了半分鐘,腦海平靜如寂,耳畔卻隱約聽見一些聲響。那應該是有兩個人在附近說話,但聽不清聊的是什麼,是男是女也辯不明,這種感覺,就像隔著一堵牆或者隔著一層水。我不僅看向對面,小瑪的朋友仍擠在窗前,彼此正在喝著啤酒談天,見我正在看他們,便將手一攤,似乎問我在找什麼。
如此看來,這間猶如抽煙間般的屋子理應也沒什麼問題,頂多只是燈具老化自己爆了。我抬腿向著屋企深處走去,左側的門虛掩著,那是傍晚已搜過的小卧室,邊上緊貼著的另一扇門上著鎖,因范胖沒能撬開故而還未探索。我雙眼緊盯天鵝絨,打褲兜取出鸚鵡尺。
這對窄細鐵器一貫被林銳叫做蛇劍,只因外觀有些相似罷了。鸚鵡尺下瓣是根筆直鐵針,起到壓住鎖芯之用;而上瓣是個扭曲的蛇信外觀,銼出許多鋒利牙口,那是為了鉤住鎖舌彈子。一旦上下頂住便可旋動,自然鎖頭也就開了。其實像面前的房門,根本用不上它,隨便找根鋼絲也能辦到。隨著手指發力,傳出咔擦一聲,緊閉的屋門被啟開了。
對講機傳出嘈雜,那是范胖。我忙抓起應答,他正在抽煙。隨口說了句怪話。
「我想你是對的,紅河上有印第安人,開始下雹子了。但那不是天龍捲,而是其他。」
我聽得一頭霧水,方才記起那是小冊子上的暗語,現在這本切規簿子在Krys手上,白天他故作專業人士要我們熟讀,煞有其事地聲稱,對黑話是為了應對難以排除威脅的舉措。
換言之,死胖子此刻可能在右側遭上了什麼,我便壓低聲發問:「老范,你就不能好好說人話嗎?那暗號本我一個字都沒看,不知什麼意思,你是否要我上你那頭去?」
「不必,你和雌狐二號待在原地,即便過來也不起作用,忙自己的去,我只是告知一聲。」說完,他不再言語。所謂沙狐是死胖子給這次夜闖問題房取的代號,我是三號,他是一號。
那麼身為二號的雌狐krys,工作便是與對窗小瑪等人的溝通,只消拿起對講機,就能問明暗號片語內容。但此時頻段雜音嘈雜,全被四眼那些嚴肅的朋友們占著。我只得喊上一嗓子,當回過頭去,便見雌狐二號不知何時,正站立在浴室門前。
「怎麼了?」我不由好奇,朝著她過去,問:「我只想搞清胖子想說什麼,你不必跟來。」
「不,Alex,剛才發生件怪事,你難道絲毫都沒聽見么?總之起居室有些問題。」
那究竟是件什麼事?通過Krys口述,大概發生在半分鐘前。當時她正坐在貼牆的椅子上,猛然聽見邊上的門被狠狠拍上,當回頭去看,破門卻好好地敞開著。而對窗的小瑪則說,他眼睛一秒都沒離開過起居室,門始終保持原樣,但在對講機里,卻很清晰地聽見過關門。
「算了,如果你感到害怕,就留在這裡,總之別跑出我的視線。還有,老范適才講的那些切規是何含義?」我示意她可以將椅子搬來過道前,背靠窗檯坐下,如此可以直面大門。
「你等等。」她手忙腳亂地翻口袋,找出那本冊子。之前見她端在手裡,原來也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就這樣翻了幾頁,krys翻譯了出來,紅河是指木地板,印第安人是指細小的物件,至於天龍捲就是流動的風。合在一起就是說地板上有某物,但不是風刮來的。
「小瑪,你趕緊看看老范那頭,現在是什麼情況?別光顧著我,我們現在有兩個人。」
「沙狐一號盤腿坐在大卧房中央,背對著我紋絲不動。」四眼奔到窗檯前,推開他的朋友一邊眺望一邊說:「他好像要站起身,但這是幹嘛?他忽然把燈關了,我什麼都看不清。」
「老范,你那頭出啥事了?幹嘛關了燈?那樣狙位就不起作用了。」我沖著對講機高呼。
「噓,別來煩我,這只是個測試,我好得很,一會兒自然會把燈打開,忙你們自己的去。」
那頭還沒理清,我這頭又鬧出事來。Krys忽然像觸電那般打椅子上跳起,臉色煞白雙唇不住哆嗦,竟說不出話來。我見她正盯著自己背後,不僅也起了一身白毛汗,剛想開口,她便顫聲說道:「Alex,你千萬別回頭,先往我這裡過來,倉庫果然是座凶宅!」
「這不會吧?」我再度望向手中的金屬球,它任何變化都不起,那顆積聚帝皇鱝皮脂的貓血紅石,正反射著頭頂燈光,調皮地向我眨著眼。它是狄奧多雷臨行前送給呂庫古小姐的索命禮物,卻在不死鳥礦井大戰中屢現神威,最終救她逃出深雷場。我曾與馬洛研究過它。眼鏡認為這或許是件護身符,在閃靈出現擊殺林銳前,天鵝絨將確保他不會遭到別人殘害。
金屬球若不起波瀾,就說明附近沒有潛伏的喑髓荼毒,我不知Krys到底看見了什麼,便快步朝她過去。哪知才跨到滴油的旋鈕式開關前,雌狐二號竟朝著我奔逃而來,我全沒防著,被她猛力一撞,跌了個四仰八叉。Krys伸出手,拽緊住領子,將我往角櫃桌前拖。
「腳步聲,傳聞是真的!」我按她說的手腳翻飛,快速爬到櫃前,便聽Krys正在耳旁大叫:「剛才你背後出現條黑影,這間倉庫確實有女鬼作祟,她霎那間就不見了。」
不論事態有多嚴重,人都不能慌亂。我指了指對窗要她去看,四眼和一幫小子正探頭探腦,似乎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對他們而言,我們仨都屬於專業人仕,在氣勢上決不能輸場。
「好吧,就在剛才,你與我說話時,小卧室門內忽然竄出條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進你新打開的那間屋裡。我剛想開口說明,但大門前就傳來腳步聲,快步追著我而來!這屋裡有個看不見形體的鬼影,此刻正在面前徘徊!」Krys畢竟是首次面臨大陣仗,還能完整描述清楚已是極不容易,她見我也是一籌莫展,便又說:「要不,Alex,咱們索性還是等霍利斯曼他們回來再說吧,他可能會有點子應付,我現在感到好怕。」
這話說的,等他和眼鏡回來,不知是猴年馬月,上午我們還通過電話,這兩人剛到格拉斯考克縣,就連月谷電台仍沒來得及去。況且,即便林銳現在就在倉庫,又能起什麼作用?雖然Krys無心,但我多少仍被傷了自尊,便頓生出一條韜略來。
「沒什麼可擔心的,我自有辦法叫它現形!」話音未落,我抓過桌頭擺著的煙缸,朝前方甩去,瞬間煙蒂煙灰撒了薄薄一層。同樣的狀況,我等曾在呂庫古陰宅的藏品室遭上過,當時為逼迫碎顱者現身,甩的是黃豆罐頭和伏特加酒瓶。果然這招在0514照樣好使,一個幼小甚至有些畸形的腳印出現在白灰間,接著又是一個,果真往那剛被打開的屋子方向而去。
「如果說倉庫真有問題,可能答案就在這間屋裡。且先去看看裡頭有些什麼。」我朝房門指了指,讓雌狐二號退回起居室,如果實在怕得不行就索性回客房,這一點都不丟人。
「不,你等一等。我是說,現在雖能看清腳印,但形體還是找不到,萬一它是歹毒的,躲在屋裡伏擊你該怎麼辦?這東西還是看不見更好,面對面不嚇掉你半條命才怪!」Krys一把拖住我,指了指堆在起居室的幾隻鐵箱子,說:「現在怕也沒用,回客房更沒用。你還是照計行事,我去將所有照明全部打開,負責盯緊你後背。如果感覺危險,就立即退出來!」
我點點頭,與對窗四眼通話,讓他用兩個狙位分別盯緊我與雌狐二號,然後來到煙灰前,表示準備妥當。Krys拖來三個接線板,打開四座巨型鏡燈。頓時,刺目白光將那座破屋照得一片雪亮。我緊盯天鵝絨,打腰際拔出不死鳥怪槍,開始朝前進逼。
隨著一陣老破栓吱吱嘎嘎的怪叫,房門被推開。這是一間十分窄小的屋子,僅比廁所大了一圈,正對著門的是個大梳妝桌,案頭盪著棉絮般的霉絲,來來回回爬著十多隻大耗子。我從褲兜摸出顆狼咬,打向鏡台,當惡臭黃霧彌騰開來,耗子們受不了這股氣味,紛紛逃回木板牆的各個破洞里,我掏出手帕掩鼻,望向起先它們圍聚之處。
那是一堆沒有腦袋的凝膠狀生物,體型中等偏小,生著海蜇般兩片薄翼,藍血噴了半張桌子,隱約透著熱氣,沖那模樣還很新鮮,起先的鼠群正為啃食它們而群聚。
它是哪來的?這裡是倉庫不是大海,而且三扇窗全被鎖著,不可能存在有人從室外投進室內。即便想投,這張海蜇皮般的怪物也進不到鎖住的密室里!色澤那麼鮮艷,又屬於什麼品種?我伸手去碰,感覺它很柔軟,果然剛死沒多久。於是便掏出塑料袋,撥弄其中一隻進去,就在這時,背後響起Krys的高聲疾呼,她讓我趕緊退出來,再不走就晚了!
「這個破梳妝間,除了黏糊糊的海蜇外啥都沒有。」我探出半個腦袋,問:「又怎麼了?」
「什麼?你難道看不見嗎?別多問了,趕緊給我退出來!」Krys連連招手,自己則躲到椅子背後,驚得渾身亂顫。雖沒懂她是什麼意思,但此屋內必然正在發生超乎尋常之事。
我用肩推開屋門,倒退著開始出來,雙眼緊盯梳妝間,眼前依舊是鏡燈刺眼的光芒,照得各種器物一片慘白,任何異像都不曾有。而當我退回到浴室門前,再看向破屋,霎那間明白Krys驚慌失措的原因。這是因為,在我原來的位置,站著個渾身血肉模糊的女人,她穿金戴銀,並淌著一種不明的藍色污血!而那殘破身軀,被砍了無數刀剁成鱗片狀,半張臉已沒了蹤影,露出枯黃的頭骨!這不可能是個活人!死狀慘到無法形容,明顯就是碎剮而死!
我驚得透不上氣來,忙端起怪槍朝那東西轟擊,綠色膠囊彈打在門板上炸響,一道黑到發藍的光芒亮起,瞬間將側面破窗震成齏粉。而屋內的這個碎剮女人卻紋絲不動,睜著血紅獨眼瞪著我,慢慢掩上屋門,隨著鎖齒聲響,重新關了這座梳妝間!
「趕緊去看看沙狐一號,他起來開燈了,但現在的模樣更怪,似乎是中邪了!」對話機里響起四眼朋友的呼叫,那人正在狂呼,叫道:「他像個恐怖份子那樣,打算將自己炸了!」
「炸了?這是什麼概念?」我的眼前出現了曾經的半神,它為阻擋我靠前,就將自己膨脹成個氣球,在原地轟開。但那是污鬼中的極品,范胖卻是人。就在這時,大卧房方向果然傳來一聲悶響,無數稠汁被氣浪噴濺在側窗之上,就像往牆頭潑油漆,立即黑了整堵牆!
「快,快,他肯定是完蛋了!」我手足無措地拽起Krys的腕子,朝前狂奔,腦海中閃過一千幾百種范斯血淋淋慘死的畫面,心頭不由暗暗叫苦。看來某些事絕對是碰不得的,自己究竟在逞什麼能?為何非要顧全顏面不去找暗世界菁英們協助,這下可好,白白死了一個!
「我這頭狙位什麼都看不見,側窗已被柏油桶污穢浸透了!要不要打救護車電話?」對講機傳來個女人驚聲尖叫:「太刺激了,哪怕電影也不敢這麼拍!這事明天肯定上報紙頭版!」
而當我倆闖進大卧房,雖然滿屋都是油漆狀的黑色噴濺物,但臆想中肚破腸爛的屍骨未曾有,卻見到個落湯雞般的黑色人形打地上爬起身。此物渾身覆蓋著稠厚油膩,腳下盤著一個個圓形怪圈,其狀與呂庫古陰宅底庭的水幕極像,正手端著怪槍,胡亂瞄著各個牆角。
「你究竟是人是鬼?」我撿起雙一次性拖鞋朝那東西擲去,抬手舉槍喝問道。
「當然是老子!我好著呢!」此物扭過腦袋用力抹臉,露出底下肉色,那果然是范胖的肥頭。他對我倆擺擺手,示意都退出去,忽然一個懶驢打滾翻將出來,拉著我倆回到起居室,嗚咽一聲轟然倒下。
我怕繼續留在屋內還會出事,便與Krys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往樓廊上拖。而當他的肥軀越過門框時,這傢伙忽然醒了,忙用手把住要我扶他起來,一聲不吭拿起數碼相機,再度竄回到大卧房咔擦咔擦拍起照來。
「他能喊能跑的,還能拍照,理應不會出事吧?難道這屋裡存在著某種能炸出糞坑效應的緋局?」我與Krys四目相對,無法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正待追他進去,死胖子打屋裡出來了。他面色嚴峻地一揮手,讓我們熄了起居室大燈,然後鎖上門,說今天收工了。
十分鐘后,四眼以及他那群嚴肅的朋友按捺不住內心強烈好奇,紛紛下樓跑來酒店,急著想要詢問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前台那歪瓜裂棗的婦人擋住他們亂闖,說大聲喧嘩會驚擾住客,最終這些男女只能彼此湊錢定了間客房,才來到六樓我們的套間前。
「沙狐一號沒生命危險吧?我剛才急得差點報了警。」小瑪撞見我過來,忙開口發問。
我也怕他們人聲鼎沸會吵到住客,萬一明兒惹老艾不高興一切便萬事皆休,便引著他們爬頂層露台,然後讓Krys去二樓餐廳搬來箱汽水,這才止住人群騷動。
「他什麼事都沒有,現在正在洗澡,究竟發生了什麼?死胖子隻字未提,一會兒等他上來你們自己問吧。」我往牆欄上一跳,靠在司標旗杆上點起支煙,感覺渾身乏力。
遠處天際漸漸露出魚肚白,新的一個早晨即將到來,抬手看了看腕錶,時間已臨近五點。忙碌了一宿,搞得自己灰頭土臉,卻連這座倉庫到底是怎麼回事都沒搞清。
一刻鐘后,死胖子挾裹渾身沐浴露香味來到人堆里,悶聲不響地坐下,玩弄著手中的數碼相機,顯得若有所思。當被問起剛才是什麼炸了,他撩開自己襯衫讓我們去看他肋板,粉嫩的皮膚上有道醜陋傷疤,這是在水銀心瓣時,制勢馬發狂給他留下的標記。死胖子指著肥肉說,黑色稠汁就是打這裡往外炸開的,至於為什麼別向他打聽,因為他也不知道。總之感覺活像被抽空了脂肪那樣,現在是渾身綿軟無力。
「雌狐二號就不上來了,她還得看顧小孩,剛才凱瑟琳尿床了。」范斯點起一支煙,凝視著我的臉,說:「小老弟,我現在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間問題房絕對沒有死過人。」
「何出此言呢?那我和她見到的那具碎剮的女鬼又作何解釋?」當聽見這個匪夷所思的結論后,我躍下牆欄,來到他對面坐下,問。
「我們蘭開斯特里,只有林銳真正死過一回而成了半妖,但根據他口述,當人肉體消亡后魂魄大致會去一個叫冥河長廊的地方,但人到了那裡不意味就必須得下地獄,否則狄奧多雷又是怎麼在蝃池為妖的?」他朝我擺擺手,示意稍安勿躁,道:「我並沒說那個女鬼不存在,人肯定是死透了,但沒死在酒店裡,這麼講你能否明白?」
這番話,老實說我想要理解尚且困難,周遭的小瑪一夥更是如墜五里霧中,便紛紛向我打聽林銳又是誰。范胖見這樣說下去到中午也解釋不清,便打開數碼相機要我自己去看。
液晶屏上顯出一幀照片,那是大卧房的邊角,破牆上無端爬著獠牙般的冰刺和冰坨,在它底下的積水中,有些海蜇般的細小生物,那正是我搜集進塑料袋的軟體生物。
當我從衣袋取出時,這東西已蔓出水來,形體開始變得渾濁不堪。小瑪的朋友用筆記本電腦拍照,上網去搜尋相似圖片。很快,這種軟體生物的名稱被找了出來。
它的學名叫海蛞蝓,又叫夜天使或裸海蝶,是生活在北極圈冰層底下的一種浮游生物。雌雄同體,以翼足螺為食,無法在常溫下生存,只要離開水不超過三分鐘便會大量死亡。
為什麼極寒環境下的海洋生物會出現在果核酒店的0514房?范胖微微一笑,說他和老馬過去主要針對的就是各地鬧鬼宅子,雖從未親身遭遇,但搜集了海量資料,對那些東西是有初步了解的。由此可以判明,問題房的幽靈,可能屬於螺蛇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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