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91:Valse lunaire
Chap91:Valselunaire(盈月圓舞)
這種細密、空靈的怪音,是數量極多且體積較小的東西在爬行,並速度極快。隨著那一大群東西遠去,自己的身子不再受控,緊追著它們飛奔,沿途的牆頭不斷冒出鋒銳爪痕,似乎想阻擋我的腳步。不過,我所寄魂的這個人什麼都不顧,任憑渾身嘟嘟冒血,依舊一味前突猛進,就這樣又回到了盤旋而下的石階前,開始快步爬樓。
那扇起先仍打開的石盤,已被鎖得死死,但難不倒我這名久經沙場的驍鷙。手往懷中一掏,油布包果然被我帶到了魔魘里,那麼剩下的就是三下五除二撬開就得了。門甫一打開,我就被一股氣浪轟得倒退數步,不知何故,整座巴貝因道場烈焰衝天,早已成了片火海。流竄的毒風嗆得人不住咳嗽,空氣燙得簡直能燒出油來!這是何時的事?這把火又是誰放的?
匍匐跪行地爬出,我轉到道場邊緣,那裡星星點點倒卧著十數簇人形火柱,有些已經死去,有些還在動彈。神龕前奔走著三隻火球,那是號哭狂叫的莉莉絲們,在這三個焦黑難辨的人里,我勉強分清一個,只因那極具特色的身高與健碩,她是艾莉森。
殘破教堂的四周,站著密密麻麻手舉火把的暴徒,足有兩百人之多。這些傢伙沒有一張臉是我認識的,全是渾身濕透的泥腿子。個個咬牙切齒,摩拳擦掌!沖著這種齜牙咧嘴的變態表情,這把火肯定是他們放的。暴徒們將這裡圍得鐵桶一般,正在欣賞著姐妹會的覆滅!
「艾莉森!這是怎麼回事?」我沖著狂奔的高大姐妹揮手,示意她向我這邊跑,底下還有個小水池,可以一下子熄滅火苗。不過,話還沒說完,她已經瞧見我躲藏的位置。
「這就是你們想看的么?想要叫我投降?那是痴心妄想!我什麼都喪失了,苟活著任何意義都不復存在了!littleWhore,我送你下地獄,咱們繼續再斗!」她怒眼圓睜,狂喝一聲撲來!
「什麼意思?我倆是朋友啊,為什麼要決鬥?」我慌得不住後退,被瘋狂的她當胸抱住,那股黑熊般的氣力,我想哪怕是拳王也很難掙開。就這樣,我被艾莉森掀翻從台階上滾落,火苗蔓延到污漬上,迅即點燃邊上閑置的一隻破口鐵皮桶,伴隨一聲巨響,烈焰燒透枯油引發爆炸,我與她被轟得支離破碎,骨髓、焦皮甩在磚牆上,成為了無解的慘死。
「這他媽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艾莉森是個不存在的人?她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沖著適才那一幕,我難以分清是什麼年代,只因道場外就像現實那樣,也是個電閃雷鳴的暴雨之夜,攻陷女神峰的歹人們全都套著黑色雨披,毫無標識物。那麼道場呢?更參考不了,全部器物都成了斷垣殘壁,就連羊頭教徽都被燒得漆黑起泡!
很快,我發現自己並沒死,肢體被某種怪力分解了,成了無計其數的自己,像洪流般朝著某個方向滾涌。此刻的我又究竟是什麼?仍然是飛蛾或螞蟻么?顯然不是,蟲豸只盯著食物和光亮,並無思考能力。而我卻在想著許多複雜問題,這種高速飛奔的東西,擁有智商!
就這樣我被百多十隻自己挾裹,鑽入牆角的破墟,立即擺脫了灼人的氣浪,一股由下往上噴吐的陰風,活像個指路標,令我繞開許多差不多外形的泥洞,緊緊追著這股寒濕氣流而去。最終,我見到了一口石灰質的正方形噴口,與無數的自己如別人噴濺出的油膩大便,砸落在一片泛著黃黃白白木屑狀垢污的薄水之中,這趟顛簸旅程到終點了。
這個地方無比黑暗,卻又透著微弱自然光,儼然是座存在著人工痕迹的屋子,所有材質都是山石所堆砌。我被無計其數的自己壓在最底下,只能透過縫隙去觀察周遭。漸漸地,那些自己像被煮沸的柏油而化開,紛紛黏附在一起,我猛然間陷入一片極度黑暗之中。
當眼神清朗回來,我又重新回到了常人的視覺高度,再看向自己肢體,是蒼白無血的大腿,和一雙大過常人的手掌。我依舊是名女性,就站在建築的中央。這個鬼地方也是個圓形大屋,似乎是個會場,圍繞四周一圈修著石台石凳,上面端坐著一群黑漆麻烏的法官。
「什麼意思?難道要審判我么?」我所站立的位置,就在破屋正中央,腳下是個積水嚴重的地穴,而人群則貼牆坐在兩米以上的台檐邊,紛紛俯瞰著我,活像一個公審大會的現場。
這個被寄魂之人,伸手從石台上撈取一張像漁網般的黑色罩袍,裹住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拾腿踩著象牙黃石階而上,走到了人堆之中,就著一張空椅坐下,開始劇烈喘息起來。趁著她正在休息,我側目去看四周,想要搞清自己陷在一個什麼環境之中。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身旁坐著的哪是什麼法官,而是一張張包裹在罩袍內的干皮,這些死人自腹腔被剛猛地撕開,內里器官骨骼以及肌肉全被剔除,黑洞洞望進去,什麼都沒有。
不僅如此,人皮們手腳都帶著鐐銬,被牢牢固定在石凳上,似乎是死於某種酷刑。掐指去數,總共十多具,可惜的是這個環境太黑,倘若我擁有天竺菊那種怪眼,或許能看得更多。這也許是種啟示,我深知自己那點斤兩,無法在魔魘里辯出年代,環境也存在著極大的重塑,所以要竭力搜找能刻印進腦海里的特徵。時隔不久,我注意到頭頂之上,有倒垂而下的根須,這座詭異陰森石屋,大概是建在某棵大樹之下。
一陣急促的鈴音將我拉回到現實,當緩過神來時,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出了囚室,而來到了其中某間嬌室牢門前。過道兩側全擠著娘們,她們正用一種古怪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我。
午夜三點,這時間會是誰打來的電話?鴛鴦茶?抑或是迪姐?我按下了對話鍵。
「嘿,Alex,我太高興了,是我啊,小瑪。」一個剛喝過酒醉醺醺的嗓門響起。他打了個飽嗝,叫道:「猜猜老子現在在哪?我跟隨偵探到紐約了,見到了許多志同道合之人。」
「誒?小瑪?」我怎麼都沒想到,果核酒店對面樓里的四眼,會在這種時候給我打來電話,這傢伙現在理應跟在范胖馬洛身旁忙活,從來也不曾主動給我打過電話。究竟是什麼大事,非選在這個時間點?我回頭瞥了眼狐疑的賊婆娘們,應道:「你是誰?想找哪位?」
「媽的?難道小哥手機送人了?怎麼是個女的?」他聞訊不由一驚,問:「你又是哪位?」
「哦,我是那個人的妹妹,這部手機現在是我在用。」我吱吱嗚嗚了半天,靈機一動編了個身份,忐忑地問:「你找他幹嘛?現在太晚了,沒事我要掛了。」
「別,別啊,老實說我找他能有啥事,就是閑聊唄,咱倆是生活中的好友,關係鐵著呢。怎麼我從來沒聽他說起自己還有個妹妹呢?你的聲音真好聽,你哥又高又帥,我想你人也應該很漂亮吧?我明年就可以去考駕照了,你多大啊妹妹?」四眼一聽是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喜得手舞足蹈,便將要事丟去一旁,開始與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起淡來。
「這他媽是誰?大半夜的?鴛鴦館老男人么?拿來我聽!」儀賓女快步朝我過來,問。
「十六,我要掛了,家裡管得很嚴,不准我私自交男友,我媽來奪電話了!」我急出一頭冷汗,揮手讓她停在遠處,問:「你到底要說什麼啊,我可以轉達給他啊。」
「好吧,你見到他后,就說一個詞,他便立即懂了。從陰蝕道場搞來的資料,三張山坡照片的謎面,已經被無所不能的老子團隊們解析出來了,這個鬼地方叫做拉塔瑪公寓!」
「拉塔瑪什麼?你等等,再報一遍啊!」我渾身打了個哆嗦,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難道是與麗恩福斯特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拉塔瑪么?抑或是同名的另一處地方?剛想發問,小瑪似乎是聽見背景里有賊婆娘們的連聲啰嗦,怕遭來迎頭痛罵,忙自動掐了線。
「你大姐不就在邊上么?把電話給她就好了,剛才那人是誰?」所幸的是,她們只聽見我自報是妹妹,因此以為電話別人找的是天竺菊。
「沒什麼,是與我分手快一年的小男友罷了,他每次打來總是以找大姐作為借口,實際是又想吃回頭草,繼續糾纏我罷了。」我平靜地撒了個謊,將話搪塞過去。果然哪,女人的話都要打半折,而絕世美女的話連一折都不可信,幾乎都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你可真能耐,男女通吃,還騙人家說自己十六歲。」一幫藍花楹的迷妹笑得前仰后倒,指著自己說:「連我這個歲數最小的今年都十七了,難道你也要管我叫大姐么?扮嫩露陷了。」
通過眾人的描述,在入定進入沉眠,整場入弧過程持續了兩分半鐘。眾人將信將疑退出屋子后,仍有幾人留在原地,透過小窗在暗中觀察,想看我在耍什麼鬼把戲。一分鐘后,頭頂的白熾燈閃出火花,竟然在沒通電的狀態下自己炸了。那幾人以為我出了意外,忙推門進來開燈,結果,屋中央空空蕩蕩,我竟無端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她們的喧嘩引來其餘人,群眾神色驚惶地問天竺菊這種狀況是正常的還是出了意外,正在吵吵間,就聞聽隔壁過道中傳來一聲重重的拍門聲,蜂擁過去看,見我像只壁虎般背脊貼在石灰牆頭,腳距離地面半人多高,身姿極度扭曲且妖嬈,好似著魔了那般。
跟著,我停止了掙扎,人慢慢平靜下來,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我從石壁上推開,伴著這股力我摔落在地,一骨碌爬起便重新睜開了麗眼,整個過程大致就是這樣。
「才兩分半鐘么?我感覺像過了幾小時,分別見到了許多無法解釋的畫面,有些很普通,有些很恐怖,跟我來。」我領著這班娘們走回囚室,給她們描述起原先室內的擺設和特徵,例如這片牆頭原先貼著幾張畫,畫紙上的內容是什麼。那一頭擱著床,床褥的花色又是如何等等。猛然間我想起一個最能證實自己說詞的特徵,便指著牆角道:「牆根下有糖紙。」
艾莉森趴倒在地,吹拂去灰塵仔細搜找,果不其然,有一張綠色的玻璃紙被人用鞋一踢,卡進了貼腳線的縫隙里。主婦找來鐵絲掏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拽出來。天竺菊朝我眨眨眼,表示見過這種摺紙法,過去在車廂時,杏子就經常丟棄糖紙給同伴留作記號。
「那個小妞偷偷燒了個字母E,但打火機很快被穿著漁網般罩袍的女人要走了。」我指手畫腳來到門框前,比擬著對方身高,道:「比起我還高一頭,整體凹凸有致,身材挺窈窕。小妞是自己在打包,滿地都是紙盒,隨後的一幕沒見到,因為我被她拍死了。」
牛肉乾糖紙被解開,果然燙著個歪歪扭扭的字母E,眾女驚呼聲四起,這才徹底折服,隨後便七嘴八舌問我又見到了什麼。那些畫面當真能讓她們知道么?倘若艾莉森聞聽自己被炸死了會是何等反應呢?我只得推說剛剛蘇醒頭腦仍很混亂,需要時間做整理,便再不開口。眾人逛了一圈也逐漸失去興趣,一想到道場滿是豁口,寒風倒灌,似乎還是底下舒坦,竟不想上去了,各人挑了一間囚室住下,在裡頭忙著收拾起來。
「索性咱們就搬來底下住吧,回農莊還得好幾人擠在一起,這裡正好是人手一間,又暖和又寬敞,就像賓館一樣。番茄每晚都放屁,被子都被她熏臭了。」莉莉絲們對這處從未到過的地底很滿意。我見她們閑著也是閑著,便要求去將石階下的油桶搬開,畢竟那是易燃品,此舉可以杜絕魔魘里一幕的發生。幾個人嘟囔了一陣,終於答應隨我去干體力活。
當處理完廢品,她們又在柏油桶背後找到一個雜物間,在這間密室里,貼牆放著兩排立櫃,櫥板上擱著寫有標籤的帶子,桌上既有電視又有錄像機。她們很快意識到這間屋的用途,忙不迭地接通插頭,取下帶子播放。自己則抓起地上的杠鈴,邊欣賞邊擼鐵,看得是臉紅耳赤,汗流浹背。不得不說,年輕女孩鍛煉體魄是極美的,她們本就苗條,肌肉緊緻,我獃獃地望著她們,覺得比看錄像更過癮,直至抬眼見她們不懷好意地盯著我,這才悻悻離去。
出得門后不久,我找了個角落點起支煙,將適才魔魘里見到的情景在頭腦中捋一捋,那間圓形石屋究竟在哪呢?可以肯定的是,它是這片地窖的一部分,而是被封堵起來,或者開口不在這邊,要如何才能找到它?也許只有進到那個陰森之所,才能揭示出更多秘密。
「剛才打你電話的,理應不是小男友吧。」一條胳臂搭在我肩頭,睜眼去看,那是主婦。
「當然不是,我已經說了,咱倆分手了,香橙姐妹,怎麼了?」我不由掐了煙,問。
「我聽見你在追問拉塔瑪什麼的,那傢伙也許是你在外的委託人吧,對不對?」她用一對淺灰色的眼珠審讀著我,忽然間笑了:「哦,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幹嘛這麼緊張。調查就調查好了,這與咱們無關,每個人都會有些小癖好。不過,你在查的這鬼地方,到底是叫拉塔瑪公寓還是拉塔瑪地穴呢?如果是後者,我或許知道一些。」
「這,你知道?香橙姐妹,你不會是在耍我吧?」我愣了愣,沒想到這個時常忽略的問題,居然會在莉莉絲婆娘中有知情人,這點是打破腦瓜也料不到的,想著我便要她娓娓道來。
「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但前提是你必須要讓我知道,究竟在調查什麼?如果目的不一樣,那就很抱歉了。今天太晚了,早些休息吧,往後有的是時間,你想好或編好后再來找我。」
這一晚我再也沒有回到天竺菊的身邊,因為我被看完錄像的幾個年輕婆娘纏上了,她們借著問我要怎麼學會入弧,拉我去她們的囚室睡了一夜。
人生很難有這種機會,與那麼多的年輕女孩瘋玩。漸漸地,我不再覺得加入莉莉絲是個很糟的點子,正是因它是無序的,混亂的,又是充滿激情的,叫人醉生夢死。凌晨時分,她們倒頭睡去,望著那一張張年輕且荒淫的臉,我不敢再去想華宵之夜,甚至不願去破壞這種氣氛,若能一直這麼平靜,那該多好。
如果不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待莉莉絲們,她們有著許多彌足珍貴的優點。你融入進這個群體后,每個姐妹都會毫無保留地善待你。彼此間推心置腹,行樂時無度,安靜時垂情,她們都講究義氣,絕不會出賣手足。只有一種時刻她們是殘忍的,那就是當外部力量想要對付自己。我有時會與她們聊起沙利文,眾女也說她是個惹事精,人沒什麼定性,一會兒要加入一會兒要退出,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她們之所以糾纏她,初衷為了勸她歸隊,再多沒有了。
在道場住著的這兩天里,我始終在想要怎麼與眾人解釋魔魘里的一切,這些事必然發生過,但又令我猜忌,輕易道出會不會踩到了紅線?艾莉森見我總在吃飯時偷眼瞟她,便邀我去後山走走,問這兩天總是愁眉苦臉的,連話都不願與她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實上我見到了一些很可怕的畫面,它們全與姐妹會有關,但我無法告知你細節,因為那可能會對莉莉絲們不利。我很痛苦,卻又找不到傾訴的對象。」我往她寬厚的懷中一倒,撒嬌道:「你要答應我,不論何時何地,都別去做危險的事,我不想失去你。」
「妹妹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的心意我怎會不懂?雨夜當晚你奮不顧身回來,是想引開那個瘋子對不對?我也一樣,我當時被嚇破了膽,但看見她要宰了你,心中就騰生一股勇氣。這種事你應該對自己說,別去冒險,我更不願失去你啊。」她將我深擁懷中,似乎想到了什麼,道:「姐妹會裡沒有什麼紅線,只有彼此認同與接納。我看索性今晚大家辦個交血儀式,在群巫會上跳舞,再殺幾頭豬,你倆就正式成為莉莉絲的一員啦。」
「這個所謂的豬,是指活豬還是指居民?我可不希望你們去殺人,大長老不用來么?」
「當然是畜牲棚里養著的豬玀啊,你想哪去了?真以為咱們是殺伐無度的瘋子么?那是嫉恨我們的人在外造謠,否則咱們早就被抓走坐牢了。接納姐妹這種事,不需要大長老到場,即便來也是坐在一旁頷首致意,她幾乎不參加任何活動的。」艾莉森眼中閃著星光,輕輕搗了我一拳,說:「今天桃花她們出去搞錢了,木樨花等人也去搶毒品了,我打算回山莊照料一下喬曼的吃喝,順帶牽幾頭豬帶來女神峰,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她領我回到道場,對著擼鐵的眾女宣布今晚搞儀式,莉莉絲們無不應聲叫好,盡皆大喜。
所謂的群巫會又是什麼?其實就是歃血為盟。主婦象個長輩般上前拍了拍我倆肩頭,說只要超過一半人認可,那麼我們自動成了莉莉絲。到那時不論想說什麼秘密,姐妹們都會傾聽,哪怕魔魘里的痕迹與眾人無益,也但說無妨,是好是壞交由每個人自己判斷。從那一刻起,再也沒人會提防你,監視你,因為姐妹會講究一個入者皆信疑人不進的規則。若還有人心懷叵測,那麼自然就會被其餘人疏遠,這對於養傷的棗核她們幾個也同樣奏效。
天邊最後一絲晚霞沉淪了下來,時針指向七點,艾莉森光著膀子,只圍著一塊橡膠屠宰圍裙,宰了三頭大肥豬。她將內臟、肥肉以及骨頭剔除,取過剝下的豬皮在水斗前反覆沖刷乾淨,做完這一切,便抱著它們鮮血淋漓地來到道場中央,用豬血在水門汀上畫起複雜的邪教圖案。隨後,除我、天竺菊和藍花楹之外二十七人,各自舉著蠟燭在教徽前擺成一圈,沒到場的那些人,則由香橙代為獻上黃色野花,算作交血儀式的前奏。
緊接著,桃花從破櫥里翻出一隻沉重的黃金雙耳杯,恭恭敬敬擱在圖案中央。莉莉絲們各自從懷裡掏出怪刀,那是一種刀刃彎曲帶著倒鉤的匕首,在自己腕子上割開血口,紛紛注入杯底。我等三人這時才被叫上前,按先後次序割腕,最終分置酒盅各自一飲而盡。
不知為何,這入口的人血,帶著一股淡淡的酒香,而且口感偏甜,感覺很是奇怪。眾人也覺出有異,不由問儀賓女是否下了什麼葯。她卻搖頭大笑,指著我等三人說,這些新來的,都是早已登渡成功的華蓋之女,故而血液的味道嘗起來會和普通人不同。而我們也是眾人的榜樣,將來登渡后的女仙。血酒潤喉,便開始進入第二個流程,那就是要跳豬皮舞。
我等三人被要求褪去所有衣物,只在羞處圍上由雞毛編織的某種掛飾,隨後艾莉森抱來的整張豬皮就成了道具,人腦袋要抵近豬的頭皮,披掛身上繞著圖案做各種扭胯擺臀,三步一小蹲,五步一跳躍。眾女則手牽著手圍坐一圈,每當我們腿腳滑出圈外,就會被她們馬鞭抽打,鬧騰了一刻鐘左右,方聽得銅鐘聲,算是蹈完。
儀賓女說這種舞蹈叫送屍禱舞,圓型圖案代表皎月的陰陽兩極,舞者代表繁星、空氣和光芒,是古代流行於蘇格蘭凱爾特部落里巫女的足技。所獻祭的正是自己,向月亮女神奉上誠摯敬意。莉莉絲們認為,太陽孕育了男性,而月光誕下了女性,這兩者是來自不同的地方。所以男子性情如火,女子情慾如月,彼此相輔相承,就連死後也是完全不同的物質。正因無法殺害自己,所以須得用牲畜代己登天,慣例是選黑山羊為先,是十分古老的拜月禮。
當這套邪典儀式行完,就到了上大餐開吃的時刻了。我們將三張豬皮脫去時,圍坐著的女子也全都換上了衣不蔽體的雞毛冠戴,這種裝束叫做黑鴺鬼戎。做這步往往是要大長老親自來祝福的,但她不肯輕易露面,就交給資格較老的番茄來主持。六個女人扛著一口沉重的金屬頂鑊擺在圖案上,將豬皮置入鍋中撒上藥粉,拔火點燃后勃勃燃燒,卻不會升起焦煙。然後在上面蓋起燒烤所用的鐵絲盤,將預先備下的精選篩肉鋪陳,等它慢慢熏熟就可食用了。
眾女找來一種靛青色貝類染料,並參雜進銀屑,在身上盡情塗抹,算是整套拜月祭完成。肉香味很快飄盈撲鼻,餓了一天的我等再也顧不上矜持,紛紛像野人般用手抓取,就著農婦帶來的果酒,狼吞虎咽起來。這頓晚宴實是我活到現在餐得最飽的一頓,也是最不顧形象的一頓,一直吃到肚皮滾圓簡直快要滋出尿來才罷手。回想這段時間以來,大家吃住都賴著艾莉森,我實在過意不去,便對天竺菊擠擠眼,打破包翻出全部鈔票,一定要她收下。
「喲,剛成為莉莉絲,就急著邀買人心,兩隻小騷狐狸實在是很懂做人。」藍花楹陰陽怪氣地嘲諷幾句,也從破包翻出皮夾,碼出一大疊票子遞給農婦,足有一萬有餘。
狂歡過後,儀賓女當即宣布,因我等三人已是華蓋之女,所以也等於代行大長老一切職務,現在可以挑選自己中意的手下。當然,這種上下級關係只存在集體行動時的發號施令,在平素里眾人保持著高度平等。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這三名被派來拆台的彌利耶。搖身一變居然成了姐妹會的統帥,這要是被暗世界知曉,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自然是按照自己口味,將精壯娘們一一挑走;藍花楹則指定一班迷妹繼續跟隨自己;天竺菊不爭也不搶,擺出一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之態,將餘下的女子分屬手下。
「好了,剩下的夜晚,大家可以恣意狂歡,親吻摟抱都行。但在這之前,應該先玩一次交替彼心,你們第一次聽聞不必奇怪,其實就是真心大冒險。」艾莉森不失時機地推了我一肘子,道:「日間我與醉蝶花在林中散步,她顯得很苦惱,因為她在魔魘里見過的一切不便告知大家。這就是我竭力撮合今晚交血儀式的緣故。那麼,既然已是一家,那就但說無妨。」
「真的可以毫無顧忌地說么?」我故意扭扭捏捏,一味退怯客套道:「萬一惱怒大家呢?」
「不會不會,只要別報出我存摺卡藏哪,沒人會計較。」賊婆娘們各自訕笑,要我道來。
借著這個機會,我將圓屋人皮之事詳盡道來,由於天竺菊和藍花楹前一晚都未與我共處,當聽我講述也很是吃驚,她們如此其餘人更不必說,一時間眾女七嘴八舌起來。我的作用就是拋出一個疑點,讓她們擴散性辯論,最後看看眾人態度,要怎麼處理此事。
不料,群眾中有四人卻顯得很是淡定,顯然是暗知一些什麼。她們只問我人皮是否點對數,其餘的沒再過多計較。眾女覺出詫異,不由側目而視,若她們知道什麼不如攤在桌面上。
「我覺得那或許是個古墓,」牡丹點起支煙,慢悠悠抽了幾口,道:「番茄或許也應聽過傳聞,你們大多是後來者,不知道很正常。姐妹們可知,最早的登渡一說是怎麼來的?」
「嗯,我的確知道,但不詳細,那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露西緊緊挽著我的腰,陷入了沉思,說:「也就是從那時起,姐妹會開始集體進入了修身養性的真髓時代。」
幾年前的仲夏,古典派莉莉絲們有一次外出狩獵,意外地遭到野獸襲擊,大長老罩袍讓樹枝掛住難以掙脫,被一頭高大麋鹿用角頂著,活生生拖出去一英里,當被人發現時血流如注,顯然是活不成了。眾人將她七手八腳抬到道場擱下,大長老吩咐完身後事,要求眾人鎖門離去,將她獨自留下入涅,並說這是天機。然而到了第二天,人們開鎖進屋,卻見大長老非但沒死,反而煥然一新,並獲取了槍彈射殺不死的神功,不由問她是怎麼回事。
此人卻說,她在祭台前看見了神跡,耳畔傳來神的囑託,告知其命不該絕。順著這股聲音,她被白色身影帶領著,邁過俗塵與暗夜,終於去到了一個叫做龜背之途角的大廳。在那裡她受到了月亮女神的祝福,靈魂出竅了十八次,當回到軀殼后,自己傷勢早已痊癒。女神見她骨骼清奇,智慧超群,便送了她三顆青銅華蓋,囑咐她要將姐妹會引導正途,方才離去。
在那之後,大長老又帶過幾個人去往該處,這些人也紛紛被賦予了神跡,從此青煙上華燈,成了半神半人的仙女。姐妹們從此不再去關注霸凌事件和夫妻打架,專心致志修法。到了第三代莉莉絲加入時,大長老便將自己隱匿,從此開始了紫皮信封時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給出的答案很簡單,這是對世人的考驗,倘若你無法將自己與俗世割袍,那麼就不配擁有華蓋,唯有吃的苦中苦,才有資格被神明選上,也像前輩們那般並列仙班。
「換句話說,最古老的一批莉莉絲們,都在大長老的提攜下,成了與她一樣的神人,所以離開女神峰佈道天下去了。儘管大家對此很質疑,但沒有任何解釋。」露西含情脈脈地望著我,笑道:「醉蝶花是我最崇拜的姐姐,她從未聽說過這些,前一晚透過神跡帶她走進了途角。這麼一來,也間接說明,大長老所說的,全部都是真事。」
「姐妹們,我倒是有個主意。既然醉蝶花已到過那個地方,那她應該知道該怎麼走。」桃花聞訊激動得一蹦三尺高,叫道:「我天生就是脊椎畸形,重體力活根本幹不了,所仰賴的就是一顆頭腦,實在是人生遺憾。當初加入姐妹會的初衷,就是為了能治癒缺陷。大長老也曾表示過,那不過是癬疥小疾,當華蓋入肌,自當煙消雲散。不僅如此,還會按各自體質不同,繼承一種連自己都料不到的能力。那麼,何不現在就去試試運氣呢?」
「慢著,魔魘為何物,我想先給你們普及一遍原理,走的那個人並不是我,而是古遠親歷的人或物,驍鷙只不過是附足在他們身上。所以,實際我並不知道該怎麼走。」見眾人殷切的目光圍著我打轉,我忙將自己的優缺點吐露無疑,也好叫她們熄了念頭。
「你別驚慌,如果這是眾姐妹的意思,一口回絕未免掃興,我的第三瞳能破開一切迷霧,拆穿所有陰暗,真想找到並不難。」天竺菊抓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然而,萬一這事被無所不在的大長老知曉了,她表示強烈反對該怎麼辦?」
「那還不容易?現在立即請魔將巴貝因下凡,看看是什麼手諭。」主婦紅光滿面,說:「大長老是魔將的代言人,本身並無決定權。」
話既然說到這個地步,眾女說干就干,紛亂地撤去酒宴,去鐵盒翻出厚重天鵝絨,將神龕遮得嚴嚴實實,然後圍坐一圈,唱起一種五個音符的曲調,閉著雙目左右搖擺。
只聽得蓬的一聲,有股紫氣從幕布中騰起,群眾們喜形於色,忙圍攏上前揭開蓬帳,但見得一封紫封皮的信封端端正正捏在神像手中,桃花顫顫巍巍取下后,從中掏出張紙卡。
斜紋紙上赫然寫道:「遂汝等心愿。」
「看,魔將已應允,那麼,明早就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吧!」艾莉森歡呼雀躍,將我抱起原地轉了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