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十二月四日

「啊——！」

明日香驀地睜開眼睛，渾身上下冷汗涔涔。

「我...睡著了？」

舉目四顧，明日香發現自己正靠坐在一張質地十分柔軟的扶手椅內，身上依舊穿著黑紅相間、黏滿黃色膠帶的舊式戰鬥服。

「似乎每次恢復意識，我都會說這樣的話呢~」

裹挾著濃重鼻音的疾風拍擊在臉上、身上，疼得明日香一聲悶哼，她坐直身體，竭力睜大眼睛，循聲捕捉著不明音源的本體。

「在你頭頂。」

明日香撩撥開汗濕髮絲，剛抬起頭，湛藍眼眸就劇烈地縮放了一下。

「終於見面了，我。」

「——！！！」

有著一頭耀眼白髮的年輕女性正赤身裸體地立在扶手椅後方，她兩手叉腰，閃爍著碧潔光輝的藍綠雙瞳一眨不眨地俯視著明日香。

望著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女性，明日香下意識脫口問道。

「你是誰——？」

「你是笨蛋嗎——？」

白髮女性冷哼一聲，她故作憐憫地搖了搖頭，隨後抬手幻化出一副鮮紅色口器，重重扣在自己口鼻上。

「現在，你認識了嗎？」

聽著耳邊瓮聲瓮氣的女音，明日香狐疑地皺起眉頭。

「我的負面體？可是.....」

「呲啦——！」

話音未落，周遭空氣突然炸裂，海量肉眼無法察覺的碎片毫無規則地擊向明日香身體。

「她也來了？」

白髮香一挑眉，環繞周身的漆黑立場迅速擴大，將不明所以的明日香籠罩其中，碎片撞擊在絕對領域上，不斷發出「叮叮噹噹」的悅耳聲響。

「嘭呲——！」

一隻散發著幽藍光輝的手撕開空氣，重重拍在明日香面前的大理石圓桌上，從布滿瘮人眼珠的紫色虛空中，赫然爬出一位赤露的藍發少女。

「呲——」

認出式波的明日香下意識就要抽身離開，不料早已聽到動靜的藍發少女暴喝一聲，張牙舞爪地撕開護體屏障，直撲明日香面門而來。

「你這個該死的——」

「------」

椅背後方毫無徵兆地轉出一襲白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攀上式波後頸，把她像只野貓般輕易提溜了起來。

「綾......」

望著眼前熟悉的亮白色，明日香揪緊胸口，湛藍眼眸頃刻間濕潤了。

「今日休戰。」

身著防衛官制服的綾人轉頭沖明日香展顏一笑。

「放我下來！我要宰了這個婊——」

「有孩子在，請注意用詞。」

棕黃眼眸微微閃爍，式波的惡毒咒罵戛然而止，然而明日香從式波的猙獰神情中依舊讀出了這個少女的滔天恨意。

「請坐。」

綾人輕飄飄地拎起式波，把她精準地投向圓桌另一側的兒童椅中。

「啪嗒——！」

藍發少女不受控制地落入狹小座椅內，豐滿胸脯正好卡在桌板間，進退不能。

「式波姐姐童心未泯，想坐兒童椅——」

綾人笑吟吟地轉向身側的小小身影。

「你能坐大人椅嗎？」

「當然——！」

身穿暗紅連衣裙、懷抱手偶的金髮女孩不假思索道，綾人讚許地點點頭，他牽著小明日香來到白髮香身邊的餐椅旁。

白髮香酸溜溜地頓了頓腳後跟。

不等綾人放手，小明日香借力踮腳，自己一屁股坐上了自己半身高的成人椅上。

「好孩子。」

綾人話裡有話地瞥了一眼桌對面的式波，後者屈起手肘，比出一個大大的中指。

「笨蛋綾人——！」

明日香再也按捺不住心頭奔涌的情緒，她作勢就要站起身，然而身下扶手椅卻宛如磁鐵般把她牢牢束縛在原地。

「抱歉，明日香——」

綾人轉過身，防衛官制服忽明忽暗。

「我不是笨蛋綾人。」

話音剛落，一襲白色制服瞬間長出了無數雙棕黃色眼睛。

明日香登時神色陡變。

「第十三使徒么？」

白髮香抱著雙手，若有所思道。

「確切來說，是防衛官人格的本體。」

綾人抖了抖身體，收去一身瘮人的眼睛，他揚起嘴角，沖在座的四位「明日香」溫柔笑道。

「今天是明日香的二十六歲生日，我的本體祈願，想讓你們暫時聚在一起，開個簡單的生日聚會。」

「聽起來像是笨蛋綾人會做的事——」

明日香不爽地嘀咕道。

「綾人哥哥~」

小明日香拉了拉綾人衣角，湛藍色眼睛忽閃忽閃。

「不必擔心。」

綾人輕輕抬手摸了摸幼年香的金色髮髻，棕黃眼眸瞥向位於圓桌上首的一個空座。

「她會帶蛋糕來的。」

「唰啦——！！！！！」

本還昏暗的室內，突然燃起熊熊烈焰，呈環狀排列的紫色火舌呈一圈順時針、一圈逆時針的陣型從四面八方撲向在座的幾位「明日香」。

「真是花哨。」

明日香饒有興緻地伸出手指，伸向不斷迫近的深紫色烈焰。

「呲！」

指尖剛和火舌相接觸，腦海中不自主地浮現出一副血肉橫飛的慘烈場景。

一片潔白的冰棺內，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十數顆大小不一的頭顱，脖頸粘連的皮肉不斷滲出鮮血，直將水晶棺染得污濁不堪。

每顆頭顱的表情各不相同，有些面容震驚、有些布滿扭曲的仇恨容貌、還有些保持著沉睡的模樣，似是在睡夢中被屠宰。

這些神色各異的頭顱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

湛藍瞳孔、金色長發以及極為靚麗的面龐。

明日香的臉。

「呀啊——！！！」

不等明日香發出慘叫，白髮香立刻眼疾手快地發動立場，分離了明日香和紫色烈焰，桌對面的式波也及時展開了護體光幕，而幼年香則被籠罩在綾人的聖潔光屏中。

「怎麼回事——！」

明日香一邊揉著被燙成焦黑色的食指，一邊又驚又怒地瞪著環繞周身的深紫烈焰。

就連防衛官綾人也一時愣在原地，似乎對眼前的怪異景象迷惑不解。

「HappyBirthdaytoyou~」

密不透風的烈焰突然從中間裂出條可容一人通過的走道。

「HappyBirthdaytoyou~」

如風箱般沙啞嘶噪的歌聲透過烈焰，一下一下撞擊在眾人的屏障上，直震得明日香頭昏眼花，坐不住身子。

「HappyBirthdaydearA~SUKA~」

浸滿鮮血的紫色戰靴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空位旁。

「HappyBirthday--」

嘴角咧開至極限，露出一口被鮮血染紅的森森利齒。

「TOYOU~」

由烈焰構成的紫色長發下，赫然是一張扭曲怪誕的詭異面龐。

米粒大小的瞳仁落在眼眶正中，留出大片瘮人眼白，由於一直在笑的緣故，慘白皮膚被牽拉出一道道勾紋，呈現出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蒸騰出濃重紫霧的體表下，赫然是一件暗褐色戰鬥服，胸口的深綠色V領以及【02】字樣看上去分外扎眼。

「如此重要的場合，怎麼能沒有主~角~呢~」

【明日香】仰起腦袋尖聲大笑，頸部破損處的黃色軟骨，動脈一跳一跳地聳動著。

瞥見【明日香】腋下血跡斑斑的盒子后，明日香只感覺自己呼吸都變得困難不已。

「你瞧~」

【明日香】鄭重地雙手托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擱放在桌上，動作幅度之小，彷彿盒子裡面睡著一個嬰兒。

「我還為你帶來了禮物~」

「噠！」

盒子落下瞬間，從邊緣露出了幾根金色髮絲。

「啊~抱歉！」

【明日香】突然受驚般地大幅度鞠躬道歉，她瞪大眼睛，病態地攏起散落在盒外的金髮，隨後用力往外一扯。

「呲啦——！」

一塊血淋淋的頭皮連同金髮一同被拽出盒外。

棕黃眼眸放射出鬼魅般的彩虹色光輝，把血盒照射一遍后，防衛官綾人厲聲喝道。

「你把惣流怎麼了——！」

「我就是惣流——！！！」

【明日香】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她撕扯著自己的戰鬥服，直把【02】字樣周圍皮膚摳的鮮血淋漓。

「我才是真正的明日香，真正的本體——！！！」

伴隨【明日香】的狂怒，充斥空間的紫色烈焰迸發出層出不窮的爆裂聲。

「所有的你們，所有的我，所有的我們——」

【明日香】手指不斷移過四位同伴的臉。

「你們都是傀儡，冒牌貨，贗品，複製品，複製品————！！！」

「是你——」

望著那截骨頭刺出關節的食指，明日香猛地驚覺。

【明日香】幾乎在同一時間也認出了明日香，她立刻換上一副充滿恨意的笑臉。

「本部一別，我們又見面了——」

「式波系列001號。」

明日香平靜道。

「我就是我，不是什麼001號。」

「我之前說過——」

【明日香】以同樣的語氣回敬道。

「下次見面，不會那麼愉快了。」

就在明日香和【自己】對峙時，白髮香、幼年香、以及式波紛紛淡出了視野，只剩下防衛官綾人還留在明日香身邊。

「維持世界線邊界的屏障正在不斷弱化——」

【明日香】「嘶嘶」地吐著氣，一副快意十足的模樣。

「我已經宰了『白』世界的我，只要消滅上一世的我，現在的你，也就將不復存在。」

【明日香】用力捏緊手中頭皮。

「EVA系列是對的，作為『我』分體的你們，必須被全部抹除，每一個時空，每一個地球，每一個第三新東京，都必須抹消，抹消，抹消——！！！」

「明日香，時間到了——」

耳畔傳來一聲輕語，明日香機械地轉過頭，卻是防衛官綾人。

「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這些不愉快。」

不等回答，防衛官綾人一把推開明日香。

本還清晰無比的意識逐漸淡去，明日香知道，自己又會陷入漫長的沉睡，她掙扎著瞪大眼睛，卻發現防衛官綾人已經沒入了紫焰之中。

而另一個自己，在被白色烈焰吞沒前，沖自己獰笑著送出一句唇語。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