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月23日(三)

第十七章12月23日(三)

歷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麼

第十七章12月23日(三)

如果歷史是以真實、公平、客觀的視角來看待曾經發生過,正在發生的,乃至不知多久也許永遠不會結束一直延續下去的歷史壯舉。就會以冷靜、睿智、開明的頭腦去深深思考那些應該受人敬重的愛戴的龐大的群體。至於說他們任勞任怨,勇於犧牲,至於給數以不計其數的人冠以這樣的高帽子顯然很不合適。事實上很多人想都沒想,不是他們沒有思想,只是所想使人根本無從談起。終其一生想到的無非是一個信念,活著就要干點啥,要不活著還有啥意思?似乎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干,不管幹好乾壞,干就完了。只要努力幹下去,終究有一天會好起來的,這種希望的安慰倒讓他們無論在怎樣苦難的環境中還都保持著一種樂觀的心態,即使生活欺騙了他們也是無所謂的,希望和樂觀的撫慰並沒使他們覺得活著是多麼令人苦惱的事,這也是我們看到的吳成貴在怎樣的環境下帶著孩子依然有滋有味好好地活著。

歷史本就是寫人的,也是由人來寫的,不一定人人都載入史冊,但史冊又怎麼能忽略曾經為祖國繁榮付出無限貢獻的人們。新時代給他們冠以新的名稱是農民工,農村的剩餘勞動力。剩餘絕不意味著老弱不堪,相反都是體質強健的精英。農民工的隊伍同樣混雜著城裡的無業游民。他們無求於任何的感激,無求與任何的回報,相反還要感激社會給他們帶來的離開土地,外出謀生的機會。事情出現廣泛性的根源,並不是某些單純的個體變得優秀起來就能夠改變,猶如缺失水肥的耕地,再優良的谷麥稻種也難產出人們渴望的收穫來。

偉大的國家在改革開放以後迎來突飛猛進史無前例繁榮的時候,實在不應該忽略這些人做出的貢獻。像這樣在任何時代,任何艱難困苦條件下都頑強的生存著,心裡抱定唯一的信念便是希望國家富強起來,陽光普照,雨露均沾。我們不能否認偉大的國家永遠都需要終其一生孜孜鑽研的科學家,同樣也需要風裡來雨里去種地的農民跟披星戴月掃馬路的清潔工。

窮人並非是某個時代的代名詞,非社會進步了,一切生存條件改變了,便不再有窮人了。窮人是社會底層的代名詞,隨著社會飛速的發展,社會底層的生存條件跟環境也在跟著改變,終是不能改變的是最底層的人。努力了依然無法改變自己,終是擺脫不了窮人的命運。不否認此中有富人跟窮人相互易位的可能,窮人夢想成為富人,猶如使堅冰燃起烈火,富人回歸窮困,像堅冰遭到烈火的烘烤,瞬時融化甚至霧化成氣體變為無有。富人只需思想稍稍膨脹,落入萬劫不復的泥淖絕不是啥難事。因此窮人並沒啥不光彩的,沒啥可抱怨的,畢竟誰都有可能回到窮人的世界飽嘗受苦的滋味。至於人格似乎也沒那麼重要,只要自己不幹出傷天害理無愧於良心的事就不算是壞人。既然無法跟別人爭高下,倒不如放棄爭強好勝,使自己坦然的樂呵的活一天算一天。底層的人之所以感覺比以前更不好過,是因為比起以前多了精神上的打擊。

生意經營不善虧了本錢,心中發憤,叫過給自己做工的農民工無辜的罵一頓,他們絕不敢回嘴,害怕自己圖一時嘴裡痛快被趕出去,害怕被趕出去拿不到自己的血汗錢。遇上脾氣暴怒的,踹上幾腳打上幾拳,哪裡就算得上是侵犯。對於無力反抗的一類只要不拖欠血汗錢就是恩主。不是說他們不想反抗,而是在權衡反抗跟自己付出的許久血汗哪個更划算。圖一時痛快讓自己老婆孩子跟著喝西北風,忍氣吞聲也是一種責任。沒辦法只有像阿Q那樣默默地以心誅伐安慰自解。他們是平庸的,平庸到無論是存在還是離去都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他們是普通的,普通到像鋼筋水泥混合在一起的混凝土,隨處可見隨處都離不開,是不朽的物質,能撐起堅不可摧公路橋樑,能挺起雄偉壯觀的高樓大廈。

哪怕是住在橋洞,吃最破的飯,穿最爛的衣服,干最臟最累的活,幾個人聚在一起打撲克,扯著閑篇,聽聽評書。一切對於他們來說似乎都是無所謂的,生活本就是如此的。早已習慣在簡陋的屋舍里遮風擋雨的生活,躺在綠蔭樹下享受消暑的愜意。這些儘管算不上是美德,但絕不能被視為遭受歧視跟冷遇的根源。不管生活怎樣慢待他們,他們絕不會對生活失去熱愛跟耐心。每天朝陽升起的時候,無數的人們都在想著,我要干點什麼,我要去幹什麼?無論日子過得好壞,決不能使自己閑下來,一旦閑下來再好的飯食都覺無味,感覺自己失去了生存的必要。因此任何時候都不要懷疑偉大的國家遇到怎樣難以逾越的艱難,任何艱難都有無數任勞任怨不求回報捨生忘死的脊樑在勇於挺起。

***

吳愛民對待生活的那種從容和淡定來自於他對生活抱有的自信,如果像別的年輕人脫離實際僅憑意氣空想用事,結果除了虛耗美好的年華甚至落得比別人更加悲慘的下場不說,就連命運的玫瑰花都會變成爛柳枯楊。跟別人比起來,他選擇的是一條腳踏實地更見實效的路子。儘管讀書不成,就不要吝惜自己的汗珠,不管結果會不會如人所願,堅信憑著自己的勞動和汗水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不出個人樣來。

我們已經知道他跟多無依無靠的孩子一樣,早已不拿吃苦當成一回事,正因為沒有那些虛妄的想象和不切實際的追求,幼小的他開始在建築工地干起了小工,由於體力不濟也只能做相對輕鬆裝修大工師傅的小工。掙得少又聽話倒讓人覺得很可愛,再這樣的圈子裡,只要能幹眼裡有活,一切都不重要。大工師傅休息的時候,他拿起刮板抹起牆來,大工師傅不願意失去這個相對給自己帶來好處的小傢伙,一招一式真心的教他,這類活技只要肯賣力氣是沒有多大奧妙的,他很快就成了這個行業的中等師傅,再接著便成了能獨立攬活的大師傅。

「爹,明天我到城郊的一家去刮大白,幹完了這家的活以後就不打算再干這個行業了,在福安我認識了一個在北星公司乾電站安裝的工人,很好的一個人,從電力學校畢業一直在乾電站安裝,給我講了好多電力工程方面上的事。他的行業給我帶來了很大的興趣,我打算跟著他去干。說好了下一次有活的時候,領著我一起去干機械安裝,跟我眼前乾的那才是真技術,學會了他的那一身手藝就不愁生活了。」儘管天生沒有給吳愛民一個俊美的相貌,(也不能達到用醜陋形容的程度)但是給了他一副強壯的體格,一個靈活的大腦,一顆永遠不甘貧窮墮落的心。

建築跟外觀裝修盡其精美的兩層小樓,寬大的玻璃窗對陽光的好感不言而喻。院子空地里左右對稱的櫻桃樹長著玻璃球大小紅紅的果實。除了條石圍擋的樹下還能見到黑黑的肥土,院子里到處都乾淨的像剛剛洗過臉的少婦。除了顯示這個家裡男主人的精明和睿智,還在向人們暗示著女主人的勤勞和能幹。吳愛民來到的是一處經濟不俗的家人院落。他站在白鋼鐵藝製作的大門外輕輕地敲了幾下,沒有回聲。說好了自己今天要來的。大門沒有上鎖,說明家裡有人。吳愛民朝著院里喊了一嗓子,「你好,家裡有人嗎?」

一條金毛大黃打開門搖著尾巴從裡面走了出來。不管它在主人心中地位有多高,也不管在主人的調教下有多乖順,如此的接待方式總讓人心裡感到很不舒服。看到來人是一個陌生的臉孔,大黃回過頭朝屋裡喤喤叫了兩聲,「有人來了」。

接著一個上身穿著淡紫色縐衫的年紀不到五十歲略顯肥胖的中年婦女推開中間的屋門走了出來。「請問你找誰?」

「我是你家約好的裝修工?」

「你就是馬三說的吳大白師傅吧?」

「我叫吳愛民,不叫吳大白,我的職業是刮大白。也不知道你說的馬三是誰?」

「我們是聽馬三說的,馬三也是聽別人說的,說你活幹得好,人也很實在。」

「我不知道我乾的活好在哪裡,不過無論在哪裡我都會盡心儘力的。」吳愛民邊說著話邊跟著老婦人走進了院子,到了屋裡看了一遍,說「這麼白凈的屋子,即使過兩年再刮也不晚。」

「我們也不想折騰,都是我那姑娘總是看不慣這個家,一個勁的往城裡跑。你說說城裡的自來水和暖氣都接過來了,公交車也通到了家門口,哪一點不如城裡,可她就是不願在家裡待著,總往城裡跑。如果我們有兩個孩子的話,也許不會在她身上費這麼大的心思了,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她。」老婦人言外之意,這樣做跟有小子的家裡為小子娶媳婦修建房舍是一樣的意圖。

「我剛看過了,上上下下十幾間屋子,我一個人最少需要六七天時間,如果你們嫌我幹得慢,我可以再找一個兩幫手很快就完成的。」

「只要你活幹得好,多干幾天是無所謂的,最好是幾個屋子刮完了,我把傢具收拾好了,再刮別的屋子,省得東西太多沒地方安置。」老婦人的話里只要把活干好,不在乎吳愛民多幾天少幾天。講好了價錢,明擺著,誰不想要把活幹得稱心如意。

這次又沒有賺頭了,干工程的都知道越是複雜的多少跟高雅藝術沾邊的,做起來越是費工夫。按說這樣裝飾花樣繁多是需要多加錢的,既然跟中間人已經講好了價錢,再反悔就不好開口了。

最難弄的莫過於棚頂的角部,吳愛民已經在一個角部花了差不多一個鐘頭了,還覺得不夠滿意。他像書痴鑽進書里一樣,一門心思專註任何細小的部位都不要錯過,有人在旁邊站了好一會兒並未發覺。

「嗯,不錯,有點意思,看來人們沒有說假。」那人說話時倒把吳愛民嚇了一跳。到這天天黑他已經幹了三天,空蕩蕩的屋裡不知啥時突然多了一個男人,沒有老婦人介紹直接走進來看裝修工人的手藝。不用說一定是這家的男主人。

「我終於明白了,技術好乾活細心同樣會給人留下好名聲。」吳愛民還沒有回過神來,那人接著說,「我嚇著你了吧?吳師傅。」

看來自己每天乾的活老婦人都跟當家的說過了,名字甚至長沒準也詳細描述了。

「沒有。」是我幹活沒得分心,不知您啥時進來的。

「你也許聽說了,我就是這家的男主人范德昌。」如果不是他的主動介紹,吳愛民還真不知道眼前站著的老婦人的男人叫啥。

「我猜想您一定是干珠寶生意的。不然怎麼會花這麼大的價錢蓋這麼精美的房子。我可是干過好多年的裝修工,像貴府這樣的堪稱藝術品的建築實在不是像我這樣小裝修工能涉足的。(實際並不像他說的那樣,比這豪華闊綽的他見得多了)。」走千家萬戶靠裝修維持生計,吳愛民知道手藝的好壞固然重要,更重的是無論在哪裡都要說使人好聽的話,愛聽的話。人們總喜愛聽阿諛奉承,剛直不阿對自己(最底下的人)沒啥好處。

吳愛民站在高處向下看了看眼前這個個子偏高,頭髮黑黑,搭配著雪白汗衫的男人,一眼看去倒使他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幾歲,不過難以掩蓋的眼角的皺紋跟歲月摧使老化的皮膚,稍用細心就看出他早已不再年輕,少說也有五十幾歲了,人為假意使頭髮變黑掩蓋年齡的做法倒使人覺得很不實在。

「小夥子,沒想到你很會開玩笑,我哪裡懂得珠寶生意,我不過是做廢品再加工生意的。也就是說把廢品收購站收來的廢舊塑料,通過機械外加我的配方再一次製造出實用的塑料用品,塑料盆,塑料桶之類。」

誰都知道在工業尚不發達的地方,人們尚不能意識到小作坊負面危害的重要性,面對市場的大量需求,一些小作坊粗製濫造獲得的巨額利潤是最惹人眼紅的。

「我明白了,你是在干比珠寶還要賺錢的生意。」

「我沒想到你不但活乾的好,而且還很幽默。如果說我告訴你說,我很喜歡你這樣的小夥子,不知道你會不會高興。」

「那當然。」吳愛民接著說,「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台塑重工的創始人王永慶開始就是從收購廢舊塑料起家的。世界上的財富都這樣輕而易舉的跑到你們這些有頭腦人的口袋裡去的。」

「人,有時不過一閃念間的想法就促成了一件事。但要想干出一番真正的大事業可得需要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努力不可。」范德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明明在盯著窗外,像是在發泄心裡的感慨,也像是在跟自己在對話,總之吳愛民沒有覺悟到他說的話跟刮大白有啥關聯。倒是使他覺得生意人到底跟普通人不一樣,滿腦子充滿著奇思怪論。

如果說范德昌曾經以那種賞識的目光細細的觀察過這個渾身沾滿大白粉的裝修工,那是他花跟別人一樣的價錢卻得到精緻裝修的效果。再有,這個小子為了迎合僱主還有點油腔滑調,不過話說回來,又不是講求真憑實據上綱上線的大事。誰不願撿好聽的話聽。如果他真要動起歪念,覬覦他心中最寶貴的最不可讓人饒恕的情感的時候,眼前的人頓時就像爬滿蒼蠅腐化的臭肉,用讓人再厭煩的話來形容也不為過。

不過普通的交往,所說都是毫無意義的不觸及任何實質性生活的話題,倒顯得彼此和諧融洽。對吳愛民故意抬舉范德昌根本沒放在心上,或者說他歷經了太多生活的捶打,從沒把這類靠著賣體力賺生活的人放在心上。倒也不能他說瞧不起這些人,畢竟自己也是從像他們一樣從一無所有幹起來的。正因為都經歷過一無所有,更加深深體會到此中的滋味。

吳愛民忙著手裡的活,只想把活干好,早早拿到工錢,至於自己留給眼前人印象的好壞根本沒當回事。也許自己根本就是一錢不值,只是自己從來沒有沒有正式思考自己的價值;也許自己從來就被人看不起,只是自己沒有受到名譽跟精神的污衊、打擊。老鼠賊溜溜盯著盤子里的美食,老鼠只知道那裡的食物可以使自己充饑活命,卻不知道美食跟糧囤里的腐谷有著天壤的差別。

范德昌可以遭受生意失敗的打擊,事實上他正在遇到生意不可挽回的窘境。儘管他已經賺到了一個裝修工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財富。財富對他來說是沒有止境的,沒有滿足的時候。對財富的追求除了給自己跟家人帶來物質保障的富足,心裡的那種虛榮也跟著在膨脹。畢竟富人跟窮人受到的待遇跟地位有著天壤之別。包括他對唯一女兒的婚姻花過很大心思審視、考量,儘管他不能長久的守著自己的寶貝女兒。但是一定要讓她按著自己的安排計劃去找到屬於她的另一半,儘管是為女兒擇婿,讓他稱心才是如意的。就像德拉摩爾先生給女兒瑪蒂爾德擇婿一樣,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於連這個窮光蛋。儘管他對於連才智的賞識超出對自己兒子的喜愛。但是讓於連做自己的女婿,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同樣範德昌得知吳愛民對他女兒動不該動的邪念的時候,那種厭惡感跟垃圾堆里討食的老鼠沒有多大差別。

***

福安大廈的那場火災對吳愛民來說,留下的記憶絕不遜於那些受到損失的商戶,商戶為化為烏有的財產而痛不欲生,吳愛民為無從追索的姑娘而念念不忘。不是任何偶然的相遇就會使相途陌路的人彼此產生了感情,而是在這偶然的相遇中發生了讓彼此都終生難忘的事。如果僅此一次的相逢以後,再也沒有不期而遇的邂逅,彼此也只能留下一片難忘的念想而已。如果僅僅吳愛民一個人心裡有著那種強烈的願望,而那個姑娘心如止水從來沒動過任何可以共鳴的心思,他心裡的波瀾不管再怎麼涌動,也不會激起多的大浪花的。

不錯,他們又相逢了。再次巧遇似乎用命中注定靈犀相通的因緣更合適。吳愛民絕不會想到這裡就是范厚坤的家,也不會想到范德昌就是她的父親。

「阿姨,我的活明天就完工了,如果有哪裡不合適的地方,說給我,修補還來得及。」第七天要結束的時候,吳愛民跟老婦人說。這類套話吳愛民不知說過多少次了,每一次完工的時候除了更換稱呼,連說辭都少有變化。言外之意自己的活如果達到了您的滿意,按理該給自己支付工錢了。

「小夥子,你乾的活我是挑不出啥毛病的,不過,要等我的女兒回來,只有她滿意你的辛苦才算得到真正的好評。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明天一早就會回來。放心,我女兒可是一個好心的姑娘,從不為難人的。」老婦人心情很高興,對年輕人的活計也很是滿意,說完接著又說,「她是在影樓給人家做婚禮拍照的,這陣子結婚的人真多,要不早幾天就回來了。天天看著人家盛裝打扮的結婚,她也該動動心了。」

「誰要是娶了你家的女兒該有多幸福!」聽了裝修工的話,老婦人的心情毫無保留的在臉上化作一片喜色,心想,「小夥子不但幹活好,話也說得使人受聽,只可惜是一個賣苦大力的。」

「不過,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中她心意的。每次問她,卻說她早就心中有數,只是沒到出現的時候,誰都聽出來了,她這不是搪塞是什麼。」老婦人自信憑著女兒的美貌還有家資的富有,哪位俊雅的小子不會在夢想覬覦著這樣的人間尤物。只是女兒的心氣太高,一般的人是不會入她的法眼。老婦人說著心中又多了一些沉重,「我們年齡都大了,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孩子的跑跑顛顛,哭哭鬧鬧歡樂的氣氛了。」

「厚坤,你可回來了,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

「沒吃我給你重新做,再不回來家裡的櫻桃熟透該落地了。」吳愛民站在馬架上細心查找每一個死角需要補漏的地方,院子外面傳來了老婦人跟一個姑娘的說話聲。「一定是這家的女兒回來了。」吳愛民心裡在想,「老婦人說過,只要她女兒滿意就算完工了。憑著自己對這家人的了解,估計用不到晚上就會把工錢拿到手的。那樣路過菜市場一定稱幾斤豬肉,以前總是肥的多瘦的少,這次回去跟父親好好地開開葷腥。」

不過院子里的櫻桃的確挺饞人的。幾次吳愛民都在想,這家的婦人會不會摘幾個櫻桃給自己嘗嘗。如果不是自己的自制力強,好幾次在外面拿材料的時候,都想伸手摘下一個,這麼大的一棵樹,即使少了幾十個主人也不會看出來的。

吳愛民知道了,樹上的櫻桃都是給他們的姑娘留的,姑娘沒有第一個吃到。父親回來也只有撿落地果來嘗嘗,弄不好是因為姑娘愛吃櫻桃才種下的。

「厚坤」吳愛民聽到老婦人叫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一驚,「該不是?……不會的,世上重名的人太多了……但是他們也是姓范?……也許她的乳名叫厚坤,真正的名字跟自己心裡想的毫不相干。……」

「今年櫻桃結的果實真多顏色也好可人。」這次他徹底聽清了,每一個字從她若蘭一樣的口氣里吐出的時候,他的聽覺就像夜裡的貓頭鷹每一個細微的聲音通過感知器官傳到心裡都作出了準確的判斷。

「以前的時候,樹還小,如今已經徹底的長大了,結出的櫻桃既好看,又好吃。快到屋裡歇歇,我摘下一盆給你洗洗。」聽說話就知道老婦人見到自己的姑娘心情有多高興。

「影樓工作只是太忙,一點不累,來回又是坐車,還是我自己摘自己洗,你一定也沒吃過,咱們一起來嘗嘗鮮。」姑娘一邊朝屋裡走一邊說,「媽,我在家待不長的,拿上衣服下午接著回影樓。」

「怎麼這麼忙,不知道啥時候才會把你的心給收住。」

「是她,沒錯,就是她。」吳愛民不再懷疑了,這一次他不再像捕捉獵物的貓頭鷹,而是像被獵手盯住的獵物,嚇了一跳,甚至不知道手裡的刮板怎麼從手脫落了下去。

「屋裡什麼聲音?

「是裝修工在幹活的聲音,不是跟你說了嗎?活幹完了,讓你回來看看,好結算工錢打發了人家。六七天一直不停歇的干著,活幹得沒得挑,不信你去看看?」老婦人的心理覺得裝修工的存在有些多餘,恨不得一下把他打發走,跟女兒在一起好好的說說心裡話。女兒不是不知道,媽媽的心裡話正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

顯然,姑娘對母親的話不感一點興趣,甚至換了另一種口氣問道,「我的屋子也被動過了嗎?」

「都刮完了,不過你的東西都是我親自收拾的,別人連邊都沒碰一下。」吳愛民這才知道二樓東側的那個大房間一定是姑娘的閨房,所有的物品都厚厚的布單蓋得嚴嚴實實。

姑娘走進屋門的時候,朝著在客廳架子上幹活的裝修工看了一眼。好些天沒回家了,家裡突然多了一個人,帶著一點好奇的眼神朝裝修工瞟了一下。裝修工不知為什麼心跳頓然加劇,一種恐懼的躲避的心理。心裡在想,怎樣不被姑娘發現從這間屋子逃出去,好像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被人家發現了一樣。但是,忍不住還要回頭看看。誰知兩雙眼睛不期而遇的時候,都愣住了。

「范厚坤!?」裝修工差一點喊出姑娘的名字。裝修工清楚地記得福安大廈著火的時候服裝店的老闆喊的就是這個名字,喊的就是她。

「他,就是在福安大廈火災里救自己出來的男人,當時他的力氣好大,有點弄疼了自己,自己好像還罵了他,不要說名字,甚至連一聲道歉的話都有。」姑娘獃獃的傻傻的站在了那裡,嘴裡輕輕地念叨著,「怎麼會是你!?」

***

那場火災過後,等事情徹底平靜下來,姑娘好幾天把自己關在屋裡,思考起很多事。那天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因為場面混亂而模糊,反倒更清晰。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音,甚至被他牢牢抓住的胳膊隱隱還有點淤青,略微疼痛的感覺使自己有些踏實,甚至越疼痛自己就越安全。畢竟大火是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著起來的,自己也是唯一一個朝著火場走去的人,也就是說那天如果有傷亡自己是註定是第一個。一個人在房間里靜靜地坐著,媽媽及時給她送飯,知道她是被嚇壞了,每次送飯都想安穩安慰她。她總是說,「媽媽,求求你別說了,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好嗎?」

從此她變了,變得就像是山脊的分水嶺,就像古代男人需要加冠禮,女人需要笈笄禮。山的那邊是過去,山的這邊是未來。站在山脊看過去有些無知可笑,未來卻是一片遙遠茫然。

乳色柔紗連衣裙上綻開著粉色藍色的花朵,一雙棕紅色的皮涼鞋,一雙米黃色半透明的矮靿襪子,勝比喜鵲黑色羽毛大波浪的頭髮垂在肩下,跟喜鵲素囔白羽一樣的皮膚成了鮮明對比。露出的玉指酥臂,難以遮蓋的白皙的大腿,勾引得多少貪婪淫邪男人想入非非。胖乎乎的指關節顯著迷人的淺淺的肉窩窩。隨著姑娘的進來一股淡淡的花草一樣的香氣也跟著飄灑了過來,裝修工站在架子上愣愣的看著姑娘,站在離他不到一米遠的姑娘也痴獃呆的看著眼前的裝修工。

「怎麼會是你!」姑娘又把剛剛說過的話說了一遍,口氣卻變得更加親和。

裝修工也差一點跟著女孩問一句「怎麼會是你!?」

穿著一身藍色勞動布工作服的裝修工,渾身到處沾滿了白白的灰漿,為了幹活方便兩個袖管挽到了胳膊肘子上面,最不像樣子是漏在外面的手、胳膊、甚至臉和頭髮也沒逃脫飛濺過來的灰漿,唯有眼睛還是明亮的。兩個類比相形見絀的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個美女的身邊站著一個怪物,使人一下子想到《巴黎聖母院》裡面的埃及姑娘愛斯美拉達和敲鐘人卡西莫多,卡西莫多的醜陋是天生的,裝修工的醜陋是為了生存賣力勞動的扮相。如果裝修工就這個樣子回到了家裡,說不定他父親都當陌生人一樣把他拒之門外。裝修工感覺除了驚訝還有不自在,他用拿著刮板的右手順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汗水和灰漿摻和的污泥順著手滴在了地上,如此更多添了一層怪相。姑娘一點也不介意,她早已知道知道他的真實面目,這樣妝扮反倒更可愛。

「這麼高,快下來,小心別摔著。」說著話,姑娘伸過手就要把架子上傻愣愣的裝修工給扶下來。裝修工怕姑娘白白的玉指沾到自己的身上,沾到自己身上用汗水、灰漿和成的污泥,借著他年輕健壯的體質和沒有脫離原始猴群進化過來的本性,靈活的跳到了地上。

「怎麼?你們認識嗎?」即使最忠於職守的獄警對重刑犯人的看守,也未必比母親對未出嫁的女兒看護的更嚴。幾乎跟姑娘一起進屋的老婦人把女兒跟裝修工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裡,老婦人不理解的是,女兒怎麼第一眼見到這個裝修工就死死地盯著不放?連進屋幹啥的都給忘了。在女兒的婚姻大事上他們可是給她介紹過很多長相不俗的小子,都被她拒絕了,甚至連看一眼都感到厭煩。如果跟那些小子比起來,裝修工的長相可以說是最差的,給人的第一感覺好像女兒心裡早就有了讓她中意的人。女兒曾經給她掏心掏肺的說過,她不願意拿著自己的一生當賭注,要找就找一個好人,難道她說的好人就是眼前裝修工這樣的人,沒準就是這個天天沾滿污泥的醜八怪?

「媽,你忘記了嗎?我跟你說過,去年福安大廈著火,我去給老闆搶救貂皮大衣,有一個男人把我從大廈裡面給救了出來。那個男人就是他。」姑娘說著話,就像兩個早已在一起關係密切的情侶毫不羞澀的伸過手去就要拉裝修工的手。

好人!?如果照女兒說的那樣,在福安大廈著火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小子的確應該算是一個好人。但是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自己隨便找來一個裝修工就是女兒的救命恩人。無論是長相和職業,更不用說家庭跟她想象的相差實在是太遠了。

富貴的女人,俊美的長相,的確對男人有著足夠的吸引力,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有不顧一切死皮賴臉撲過去,自知之明男人的羞恥心會使他做出明智的選擇,「別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痴心妄想的美夢了。」如果說在福安大廈發生火災的時候,裝修工還不知道姑娘底細的話,還抱著一團團幻想想再一次遇見那個姑娘的話,那麼今天第一眼見到她,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特別是裝修工從老婦人眼裡,看到那種似乎把他當做陰謀家一樣討厭的眼神里,頓時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不,你認錯人了,咱們從來就不認識。」裝修工平時說話從來沒磕巴過,不知道為啥說起話來結結巴巴,還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滋味在心裡涌動。

「怎麼不認識?去年福安大廈著火你忘了嗎?」

「什麼福安大廈著火?福安大廈著火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就是一個裝修工,根本不知道那回事?」

「你為什麼不承認,儘管我讀書的時候從來不夠用心,但是進過我大腦里留下印象的人從來沒出錯過,何況你這張臉我從小就沒見過第二次。」

「既然你說是他,那他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老婦人從心裡希望女兒一定是認錯人了,那個人怎麼會是眼前的裝修工?

「我不跟你說過嗎,我並不知道他叫啥。」姑娘分明看出了母親的心思。

「姑娘你說的那件事和那個人跟我旁不相甘,不要耽誤我幹活,我只想把這裡的活快點幹完,好給我快快的結算工錢,跟別的地方比起來在這裡我已經不掙錢了。」

「還幹什麼活?你所有的錢都由我來出。」

「姑娘,如果這樣說,我馬上就得從這裡撤走了。但是我要告訴你,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簡直沒有道理的事,他又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怕自己認出來受到人們的譴責和法律的制裁。明明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就是把一生該感激的心情都給了他也是應該的。怎麼會說不是他呢。不會錯的,個頭,長相,特別是說話的聲音永遠都不會錯的。」姑娘想到這裡,接著問。

「你當時不是說讓我賠你一件羽絨大衣嗎?」

「什麼羽絨大衣?像我干這樣的活怎麼能穿得上羽絨大衣?」說著話裝修工又爬上了架子繼續干他的活。

姑娘從裝修工說話躲躲閃閃的表情里更加斷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那個人。至於他為什麼不承認好像並不重要,只要自己找到了這個人就再也不會讓他從自己的眼前溜走。

姑娘再也不提回影樓那回事了,好像從來都沒有在那裡工作過一樣。

「這樣的活怎麼能是你一個人來乾的?我給你做小工吧。」姑娘原本是進屋裡拿盆摘櫻桃,誰知她回到屋裡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變成了好幾年都沒再穿的舊衣服,防止灰漿濺到頭上還戴著一頂早已過時的涼帽。

正像姑娘說的,這樣的活本不是一個人該乾的,哪怕是有一個一點技術都不懂的小工在一起配合都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雇一個小工要花掉很多的工錢,吳愛民只好一個人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和灰運料。放慢輪齒的速度消耗的時間只有耐心的僱主才能忍受。耐心僱主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這樣的出人意料。

「厚坤,你不是還急著回影樓嗎?」老婦人沒有想到女兒會主動干起這樣的活來,即使心裡再不明一點事理的人,也一眼能明白姑娘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當著外人的面不好發作。

「不去影樓了,影樓的活我早就不想幹了。」如果在以前,姑娘去不去影樓老婦人想都不想,這個家裡根本不在乎她的那點收入。知道這樣,還不如早就給裝修工結算工錢打發他走了。此時,老婦人一分鐘也不希望姑娘留在家裡,趕快回到影樓去。

「這樣的活怎麼是你能幹的,有你在旁邊我反倒干著不順手了。」從見到姑娘的那一時刻起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幹活上了。裝修工只想趕快的離開,說,「這裡的活我已經幹完了,只等著給我算清工錢。」

「吳師傅,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工錢。」老婦人說完,趕快扭頭走了出去。

「哪裡就是幹完了,你看看這牆是怎麼乾的?」說著話,姑娘拿過落地的刮板在牆上胡亂劃了幾下,光滑如鏡的牆面劃出了幾道明顯的划痕。」

如果知道她的意志有多麼堅定,就知道他在她心裡的位置有多麼重要。她是多麼精明的一個姑娘,難道看不出裝修工在事實面前矢口否認究竟是為什麼?愛情,男女靈魂深處無法抗拒的無比聖潔的理想聖地,自己認定的幸福,任別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即使受苦也是快樂的。一旦失去這種痴情,不要說人生幸不幸福,連活著的興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了。生命都顯得無足輕重了,那裡還談得上幸福?人,沒有不愛惜自己生命的,在人人自危死裡逃生的時候,唯恐腳步稍有停滯都會被死亡牽絆。卻還要返回去救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在經歷了一場生死存亡砰砰心跳以後,對於平安脫險的人來說,豈是用一個感動的詞語來敷衍一下就算了。

「即使那天我無論怎樣也不會死,但是誰又能說我遇到的,在生死危急時刻為救一個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人的生命,義無反顧衝上去的人不是一個好人嗎?衝上去可是隨時都有犧牲的!權力、財富、名譽對這樣的人又算得了什麼?」

姑娘幾乎暴跳地吼喊著,「不要說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說的算,誰也干涉不了。」

***

「阿姨。」

「誰是你阿姨?」一個徹頭徹尾的強盜。

「既然這樣說,我就沒啥可隱瞞的了。跟你實話實說了吧,從見到你姑娘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誰?她說的沒錯,那天的確是我救了她,不過我救她的時候的確沒抱著一點什麼目的,你應該好好的想想,人人都在逃命的時候,連命都保不住的時候,誰還會抱著男女私情的想法去救一個女人,那個時候我甚至連她是不是一個姑娘都不知道。不過如果那天不是我拉她跑了出來,說不定你們真的就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你們的姑娘了,畢竟她去的方向就是倉庫起火的地方。

我承認自從發生了那天的事以後,我的心裡就一直對從大火里拉出來的姑娘念念不忘,甚至有時連活都懶得干,有時也想過,如果我這輩子有這樣的一個女人陪著我過日子,為了她生活的幸福,我一定要拼盡了所有的精力也把日子過得好好的,當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姑娘的時候,才知道我當初的想法是多麼的荒唐可笑。像她現在過的日子也許是我永遠都給不了的。這樣家裡出來的女孩子怎麼會跟著我去過那樣的苦日子。

我知道世上像你這樣的人總是把我這樣的人看成是癩蛤蟆,把自己的姑娘看成是金枝玉葉,不過我要告訴你,癩蛤蟆也有癩蛤蟆的活法,他們不會因為吃不到天鵝肉而悲觀失望的,我還要告訴你,如果沒有我這個癩蛤蟆你早就不會有這樣的心情跟我說話了。癩蛤蟆也好,金枝玉葉也好,不過都是天生的徒有虛表的空殼,真正堂堂正正活著的人,是要看他有沒有一顆慈善、仁愛、拼搏,向上,進取、正義的心。一個人活著只是為了自己去著想,那麼他的明天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太陽已經西落了,淡淡的雲彩迷戀著瓦藍的天空,無論夜晚變得多麼黑暗都休想把它們拆散。世界並非夜晚的到來就看不見眼前的路了。黑暗掌控夜晚的打算從來就是痴心妄想,雲彩之間早早掛出了一輪圓圓的明月。遠遠近近的路燈也亮了起來。這是一年最熱的時候,也是一年夜晚最熱鬧的時候。厭煩了城市喧鬧的人們,以為遠在的市郊還是一片靜土,羨慕在沉靜中悠閑的打發著一天最後的時光的人們。相反的是,跟城裡比爭高下的吵鬧聲不知惹煩了多少人們,還讓不讓人睡覺,還讓不讓孩子學習,還讓不讓老人養病,還讓不讓人活著,……,喊聲過後便是各種各樣刺耳難聽的罵聲。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罵聲,早已不拿當回事了。敲鑼打鼓的秧歌隊,伴隨著狂躁音響的廣場舞、街舞,似乎沒有罵聲的伴奏聲音就不夠響亮。似乎世界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快樂可尋。很少有事情如人們所願。吳愛民在這樣的鬧聲里推著自行車慢慢地走著。

「小夥子走路看著點,這年月撞到人可沒有輕饒的。」

「對不起,對不起,」小伙接連的抱歉,幾次差點撞到坐在路邊小暑的大爺。

騎自行車不到半個鐘的路程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路過菜市場早就收攤了,買豬肉的打算早就丟到腦後去了。

好像惹了一個不該惹的大麻煩,不知咋樣從中解脫出來。他想要的解脫絕不是跟她撇清關係,那樣的話根本不用解脫。當他知道姑娘的心裡跟自己盼望的意願殊途同歸的時候,感到事情越來越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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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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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2月23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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