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月23日(五)

第十七章12月23日(五)

歷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麼

第十七章12月23日(五)

那天夜裡的大地好是明亮,月盈銀輝,雪色世界。白天陽光下面的世界太過於酷熱繁華,夜晚月光下面的世界把所有五顏六色的物體都變成了青白兩種色調,哪怕是陽光下面紅得發紫,此時也只能甘心屈服披上黑色的暗衣。唯有白色的物體依然沒有改變一點色調,反倒顯得更白。月光下面的元水河泛著粼粼的白光,只要你童頑的好奇沒有被歲月完全泯滅盡失,元水河水面上明月圓圓的倒影總能把你帶入妙不可言的童話世界。白天澄清的元水河盈滿了藍天白雲的影子,改造后的元水河成了人們理想遊玩的好去處。夜晚月光越是明亮,岸邊的柳樹暗影越是顯得陰暗,躲在柳樹枝杈上面的棲鴉也顯得不那麼安分,它們也許好奇月光下暗柳與元水河之間怎麼會有人影在此徹夜徘徊。儘管白天的溫度很高,夜裡的涼爽一點兒也沒讓她感到舒服,元水河邊毛茸茸的草窠里藏滿了蚊子,蚊子老遠聞到了供它們繁衍生息血的氣息,不停地朝著人的身上撲了過來,這樣一來使她糟糕的心情顯得更加煩躁。她順手扯斷兩根柳樹垂下的枝條,狠狠地抽打著身上,不知道她是在抽打自己還是在驅趕蚊蟲。

不是每個女人都願意被物質和財富所綁架,不是每個女人都願意被男人虛有的外表和富貴的家庭而趨同。婚姻對於任何女人最初的抉擇也許都是一種不可小視的考驗,每個女人心裡幾乎都趨同一個目標,一定要找個好男人。好男人自然必不可缺少有賺錢的本事,似乎不可置疑的好男人也一定是來自好的家庭。在姑娘的心裡他的家庭只是不怎麼富裕,跟自己家比起來也許遜色得多,這樣一個有教養的小子家庭還能差到哪裡去?愛情的痴迷使她放棄了或者說根本想不到悔恨的戒心,誰也無法阻擋兩廂情願的慕往。以後的事實遠比她想的還要糟糕,缺少經歷窮苦是啥滋味人生的教程,只能用寬解的心裡躲避別人對她同情惋惜的眼神,即使不夠堅強也要咬牙默默承受強加給自己的貧窮的負擔。誰讓一切都是自己選擇的呢,何況他並沒有騙過自己,她,自作自受,但一點也不後悔。

晚上,吳愛民收拾完工具飯也沒吃就走了,說好了東家要管中午晚上兩頓飯的,這晚東家好像連開火那回事都忘了,心裡簡直恨死他了,連一粒米都不捨得喂狼心狗肺的傢伙。吳愛民走後,范厚坤回到屋裡坐在桌前心裡亂糟糟的,從那次事故以後追索了好久卻毫無結果,沒想到在自己家裡遇見,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使她一時不知咋辦才好,不管冥冥之中天作之合,還是偶然的巧合,總之牢牢的抓住不放。晚睡的時候,范德昌在外面喝了酒回來了,她知道,沒準一會兒他們兩個合起伙來不知咋教訓自己,自己絕不甘心任其聽從他們的擺布,安靜的夜晚吵得四鄰不安不知會招徠多少人心裡的怨聲。范厚坤悄然離開了房間,走出來院子,沿著路邊林立的樺樹林帶信步來到了離家較遠的元水河。

范厚坤沿著元水河岸邊曲徑的石板路走了下去,正是夏季雨水充沛的季節,岸邊淺堤快要攏不住溢滿的河水,長長的元水河像動脈血管一樣給福安城帶來了無限的生機活力。范厚坤感覺自己比以前變得膽大了,以前一到夜晚怕黑不敢出門的膽怯頓時覺得岸邊柳樹下的黑暗也沒啥可怕的。以前不太在意的生活片段此時在她的心裡激起了很大的震蕩,一篇課文說一群山裡的孩子,要走很遠的路才到讀書的學校,晚上放學綠色的樹葉變成黑色的樹葉才到家,早上上學黑色的樹葉變成了綠色的樹葉才到學校。那裡的孩子難道不害怕夜的黑嗎?使她想到,比黑夜更可怕的貧窮無奈使他們變得膽壯。不管咋樣說的比唱的好聽,事實擺在面前,貧窮使人失去了生存的底氣,貧窮使生命都顯得不重要。一切都變得無可奈何。在貧窮面前,親情,愛情像商品一樣統統都被金錢明碼標價。「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似乎變成只有傻子才會幹出的蠢事。人生不過是有限光陰里的過客,窮也是一輩子,富也是一輩子,沒有前世更沒有來生,只有窮人才指望著靈魂有來世的寄託,富人卻嘲笑著窮人的傻樣肥吃肥喝,連靈魂也吞進肚子里去,管他呢,該享受的都享受了,死了下地獄也算夠本。

多少人指望著婚姻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夢想著把自己嫁接到富人的大樹上,這種有失體面不顧尊嚴的富貴能有幸福可言嗎?不管別人咋樣想的,反正她從心裡真的愛上了他,除非他不愛自己。事實剛好相反,從他的表情、眼神她知道他跟自己一樣愛得深沉。嘴裡儘管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卻無法抗拒現實婚姻的價值觀。

月光遮擋下的暗影一點點褪去了,花花綠綠的世界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岸邊徘徊的姑娘看清了柳枝里的棲鴉,棲鴉也看清了姑娘美麗的芳容。棲鴉不停地鳴叫,也許它的聲音並不那麼受聽,但這已經是它們向姑娘打招呼最好的方式。早來元水河邊晨練的人詫異的看著姑娘,想不到竟然有人比自己起得還早,他們來的時候姑娘已經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不防引用一句詩句,來描述一下范厚坤那時疲勞、煩躁的心裡。「日子是水一般的流去,流去,問不了那些是歡樂,那些是苦惱。」

***

女兒的一夜未歸,范德昌也一夜未睡,滿世界到處亂闖也沒遇到女兒的影子,首先想到的,女兒背著父母干出了不該乾的事,儘管這樣的事早已屢見不鮮,但在自己家裡發生心裡還是不能接受。在不能確定事實就是他想的那樣,不可抑制的猜測到,沒準會冒出別的可能,不敢去想的最壞的結果也想到了。女兒回來了他的一腔怒氣也早泄了。范德昌甚至想到,幸好女兒躲了出去,要不不知自己會弄出多大的亂子。回到家后女兒不吃不喝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個人如果感情處於絕望的狀態下,哪怕是再好的食物對飢餓來說也會失去了誘惑。

一來范厚坤感到實在太累了,二來感到勢必總要吵的,與其弄得四鄰不得消停還不如靜靜地躺著,彼此都好好的想想,要麼在靜默中生存,要麼在靜默中死去。這個家還從沒發生過言論過激的爭吵,在情不能所控時不知要說出怎樣使人傷心的終生恨之晚矣的話,辜負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即使固執地按著自己意圖走下去心裡也不會安寧的。

一天,兩天,接連三天范厚坤一直靜靜地似睡非睡的躺在床上。范德昌兩口的心理預感到事態變得越加的嚴重,如果女兒真的出事,這樣的事情傳揚出去,因為干涉女兒的婚姻把女兒活活的逼死,沒有一個人因為是女兒的父母對此理解和同情。法律也絕不會放過這樣獨斷專行的父母。將會成為一件醜聞在人們的嘴裡胡亂地嚼來嚼去,就像經過油炸的臭豆腐遠遠的聞去臭氣熏天,但是人們卻偏偏喜愛這一口,似乎從這臭的味道裡面能品出獨有的香味來。

儘管每到吃飯的時候當媽的總是把剛剛做好的她平時最愛的飯端到她的身邊,小心地說,「厚坤,起來吃點吧,有啥事咱們可以好好地商量,總不能拿不吃飯來嚇唬我們,再不吃飯可真就要出大事了。」頭兩天,范德昌還撐著當爹的尊嚴,總不能被女兒的任性壓下去,硬著嘴對老伴小聲說,「別管她,不吃就讓她餓著,看誰最後挺不住。」

過了三天范德昌也害怕了起來,他從新聞里聽說過,發生重大災害的時候的時候,受困的人不吃不喝超過七天以上,基本就沒有多大生還的希望了。使他想到三天豈不失去了半條命了嗎,再這樣下去,他們的女兒也會像廢墟里的遇難者一樣。

「這樣會出人命的,讓我直接去死好了。」做母親的不知是什麼力量使女兒敢於拿生命來抗衡,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淚,跺著腳說。「都是我沒事找事,知道這樣不裝修屋子好了,沒有那個小子就啥事都不會發生了。」

對於一個平時營養過剩的人來說,兩三天不吃不喝絕不會威脅到生命安全的。做父母的哪裡受得了嬌生慣養的孩子受過這樣虐待,簡直嚇壞了。做母親的心裡想到,咋樣不是活著,口口聲聲地說愛自己的孩子,又哪能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啥用。」范德昌怕他老婆惹出病來在外面小聲地說。「真是個犟種,寧可捨棄自己的生命也不妥協自己的信念。」從表情不難知道,他也沒一點辦法了,他也妥協了。

「我進屋了」說著話范德昌稍稍用力弄出點動靜來,以示他一向遵守女兒的禁令,來到女兒的床邊,貼著緊閉著眼睛女兒的說,「你這算是咋回事?有啥事起來咱們好好的說道說道,我可啥事都不知道,這樣簡直使人莫名其妙。」

除此之外姑娘平時最愛吃的真空包裝的膨化食物和甜飲也在她的身邊堆成了堆,希望在飢餓的誘惑下她能偷偷地吃上一點,畢竟他們從來沒見到過一個活人躺在一堆好吃的食物旁邊活活的給餓死。

這樣下去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儘管他們的心裡有一百個不情願,也唯有答應答應女兒的心愿是唯一的辦法。他們不糊塗不要說婚姻法早就提倡婚姻自主,在他們眼前經過的男男女女有多少不是自主戀愛的婚姻,結婚的時候連媒人都沒有,雙方親家在約定的日子見個面就算把婚姻大事給定了下來。范德昌夫婦的心裡只希望趕快做個了結。平心而論,當他們感覺這人跟自己無關的時候,並沒用審視的目光好好去端詳他的長相,除了有一副健壯的體格,似乎長相也還說得過去,重要的是他有金子一般品格。很多事放在一般人的身上做得未必像他那般有爺們兒樣。

***

姑娘大了終究是要嫁人的,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怎麼能讓別人輕而易舉的沾光享受。如果姑娘眼裡看上的是一個家道比自己家裡還要富裕的小子,一切的想法就不值得一提了。

很多想法跟做法簡直無可言喻,嘴裡不停地說著真心真意的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難道所說的幸福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樂享其成坐吃等死的生活。其實不然,不過是一種借口託詞,人跟其他動物不同就是心裡藏著太多的私心。因此每一個家道富裕姑娘的父母對女兒接觸的每一個男孩子都多了一分戒心和敵意,特別是跟自己心裡設想的形象相差太遠的。沒想到越是讓范德昌夫婦害怕的事越是發生了,他們心裡氣忿和懊惱的顯然不是這個讓他們一眼看上去就不如意的小子,而是自己姑娘的任性被愚昧蒙蔽了眼睛,滿世界好小子多得是,自己的姑娘又不是沒有招引那些好小子眼紅的資本,偏偏姑娘看中的是人人看了都不會說好的傢伙。在他們看來如果姑娘真和這樣的小子過起了日子,丟盡了自己的臉面不說,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遲早還不是便宜了這個讓他們一點也不如意的小子。

至於說到感情,作為過來的人都看得清楚楚,不過是一時意氣用事,生活真正需要的是柴米油鹽,對窮困潦倒的人講感情就像菜里沒鹽,沒有任何味道。至於說年輕有為,不辭勞苦,這樣的人比比皆是,有幾個能出息得了的。范德昌算是創過業的,對社會深層次問題算是看的明白的。「勞心者(此勞心者非為社會進步國家富強孜孜做出貢獻的真誠團結的愛國志士,他們最是讓人敬仰的,容不得任何褻瀆的卓越力量,乃是處心積慮為個人利益使人痛恨的壞亂人心的陰暗惡行之徒)」看到的都是實際利益,只有「勞力者(此勞力者非恪盡職守為家人幸福集體榮譽努力付出愛崗敬業的人,乃是受到不公平禮遇鬱積成疾的心存無奈之人)」才抱著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勞心者」一天也幹不了「勞力者」一個月干出的活,「勞力者」一個月也掙不到「勞心者」一天賺下的錢。財富支配了一切,「勞心者」似乎天經地義有權踐踏「勞力者」,「勞力者」默默忍受著「勞心者」草包、蠢豬、弱智一切比鞭子抽打在身上還要讓人受不了的詆毀。相反別人不輕不重的回嘴他一句,頓時指控別人對他進行了不可接受的人格的侮辱。非言辭之淺道,實留為人之顏面。重要的是「勞心者」掌控著話語權,似乎他們想說什麼都是道理,別人再充足的理由都是狡辯。任何方式的打壓、懲戒讓他們默默地忍受著。難道他們天生就是受人勞力的料,普遍現象的存在就不能不讓人值得深思。就像同樣出土的樹苗,落在水土肥美的環境里,眼看著就長成了參天大樹,落在山薄土嶺乾旱少雨貧瘠的地方,幾十年不變樣的活成了沒多大價值的小老樹。除了給環境帶來綠的價值,卻不能成為有用之才。社會深層次的問題范德昌只能以一種同情的姿態表面假裝發著哀嘆,若真要讓自己為此付出就另當別論了。同時不得不說,范德昌也許認為自己看透了現實,沒文化,沒關係背景無論再怎麼勤謹努力也難有出頭之日。

范厚坤不是沒想到爹媽的用心,只是她依然沒有脫離年輕人的意氣用事,既然財產是靠打拚賺來的,只要不是懶漢誰還賺不來吃穿用度。再說她生來也沒打算大富大貴,對那些稍有富裕就變得頤指氣使的人尤為反感。對敢於自我犧牲忠貞不渝的感情來說深感幻想,顯然不是金錢所能收買的,她從小過慣了不缺錢的生活,根本沒拿錢當回事。至於說他有沒有錢,不重要,大不了她也去賺錢,至於自己能不能賺到錢,錢會不會像她想的那樣好賺,固執的性格讓生活慢慢跟她好好理論吧。

***

院門開著,一個人在院外猶豫徘徊著,打算屋裡有人出來直接搭話,免得陌生拜訪的尷尬。但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就輕輕敲了幾下漆著黃銅色的有些氣派的大鐵門。聲音很響,傳進屋裡,一個一眼看去有些富態的老婦人走了出來,問,「你找誰?」

「我找一個叫范厚坤的姑娘。」老婦人一臉疑惑的打量著來人,無論怎樣想,也不曾想起自己家裡曾經有過這樣的一位親戚。況且開口就說是找自己女兒的。一眼看去五十開外又矮又黑又瘦的小老頭。儘管特意穿了一身像樣點的衣服,也許忘記了鞋子那回事,也許只要鞋子還跟腳就沒有過拋棄的打算,也許此來的目的根本就沒有討好誰的打算,兩個大腳趾快要漏了出來也不感到羞怯,絲毫不掩飾落魄貧窮的根本。不用多說,僅憑這一句話足以讓老婦人反感到像趕走乞丐一樣把他趕走。家裡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兒夠糟心的了,即是一個乞丐也要多發點善心才好,人都落魄到這樣又有啥好計較的。接著又問了一句。

「找她幹什麼,我們又不認識你。」老婦人的口氣儘管沒一點歡迎的意思,但是大多數女性具有的心慈面軟的心態壓服了她心裡無緣無故的憤怒和蠻纏胡攪的情緒。

「問他有啥事?沒事叫他走。」老婦人出來的時候,一個個子相對高大的中年男人,說他是中年是因為他看上去還很年輕,實際年齡比來的小老頭也年輕不了幾歲,看上去就像隔了一旬,衣著講究就知道他跟那些販夫走卒,種地打工的不相為伍,隨即跟著出來站在二樓伸出的門廳下,想知道來人的意圖,難看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情壞到極點,說話口氣難免有些生硬。

不用說都知道這家的院子是哪裡,院里的老婦人跟中年男人是誰了。但是來人是誰?找他們的女兒幹什麼?不要說別人是一片茫然,就連范厚坤父母也感到莫名其妙。接著心緒極壞的男人心裡默默地罵了一句,「她認識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擋在院門旁邊的老婦人沒有一點讓陌生人再向前走進一步的意思。那個年紀五十多歲乾瘦的小老頭又說話了,顯然對受到這種蠻橫的禮遇心裡產生了一團不滿情緒。但是他在卑微的世界生活慣了,早就不拿別人的冷眼當回事了,來的目的是幹什麼,一句話不說這樣走了,心有不甘。

「我是吳愛民的父親,我叫吳貴成。我是來告訴你家的女兒范厚坤可不能跟我那小子在一起,他可是個不務正業的傢伙,年輕的姑娘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好好的想一想,可不能一時胡來把自己一輩子給葬送了,吳愛民是啥樣的人她知道嗎?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了解自己兒子的。」

「如果我沒聽錯,您說您是來勸說不讓我家厚坤跟您兒子吳愛民在一起的?是嗎?」讓老婦人感到意外的不是來人說他是裝修工的父親,而是他來的目的,至於他的裝束、面相、表情連想也不想。

「正是,除此之外我怎麼會找到你們的家門。」

「德昌,他是吳愛民的父親,是來勸說厚坤不要跟他那個裝修工的兒子在一起的。」老婦人臉上的表情頓時和氣了許多,對於范德昌夫婦來說沒有比說服女兒從此不再跟裝修工來往讓他們感到再高興的。

「到底是咋回事,走,老哥,到屋裡當面跟我們的姑娘說說」。范德昌也覺得這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他們領著小老頭走進了姑娘的閨房。儘管姑娘還保持著原來沉沉入睡的樣子,他們相信她的頭腦是再清醒不過的。

「還是你親口跟她說吧」。范德昌說著拿過一把椅子讓小老頭靠著門口坐了下來,到女兒床邊對著女兒說,「厚坤,起來吧,事情總得有個了結,吳愛民的父親都找上門來了,看看人家是咋樣說的,要不我們說啥在你看來都是假的。」

「老哥有啥話您就說吧,她正在跟我們慪氣呢,三四天水米不進了,這不是活活要人命嗎?」老婦人接著說。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從來沒見到過的好姑娘,你的家庭,你的相貌,你的一切都跟我們不是一類的,不應該跟我們這樣的家庭扯上一點關係的,哪怕是有這樣的親戚對你來說也不是啥光彩的。我想你也不再是一個孩子,心裡該想的也想到了,就憑我們的衣著打扮你也應該知道我們過的是啥樣的日子,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難。

即使這樣我們不是也好好的活著嗎?

接下來的話我都不知該從哪裡說起?就從為什麼給我們造成這麼貧苦的根源說起吧,從這件事上你就能知道我那小子他是一個有多麼敗家的傢伙。愛民有一個姑姑,長相好壞不用去說了,小時候受到了一次嚴重的驚嚇就變得痴獃了。長大找了一個瘸子生了一個小子,遺傳了她最壞的基因,啥也不想,啥也不做,活著不知痛苦,死去不知快樂,天生的痴獃。對於這樣的家庭瘸子也失去了信心,老早的死去了。就憑著她是愛民的親姑姑,我的親妹妹,愛民幾乎往她家跑的次數比回到自己家的次數還多,他老早就不念書出去打工了,我也到處的撿廢品,按說兩個人都能自食其力還有盈餘。可事實我們的日子過得反倒不如他沒有長大的時候。原因是他幾乎把他所有賺來的錢都貼補給了他的姑姑,還有那個傻得不能再傻的表弟,倒是得了別人給他的一個好名聲,家裡的日子就別再想過得好了,這種沒完沒了的貼補使我們的日子越過越艱難。我曾不止一次的說過他,政府是不會看著他們餓死的,會給他們救濟的,可他總是說不能全靠政府來救濟,到處窮困的多了,要替政府想想,咱們是親戚咱們不管誰管。原本是想積攢一些積蓄給他娶個媳婦成個家,誰家的姑娘願意跟著他沒完沒了的去過苦日子。我甚至在想哪一天我那妹妹和那個傻小子能早早的離去就好了,不過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在他的關照下,他們活得比我還健壯著呢。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到今天已經三天了,那天從這裡完工回去,就傻獃獃地拿著一件被刮撕的羽絨棉衣看個沒完沒了。去年冬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件羽絨棉衣被刮撕的全部經過他都跟我說了。他盼了一年又一年,盼了好幾年才狠下心花兩佰元買了一件羽絨棉衣。可誰知道偏在他買羽絨棉衣的那天福安大廈失火了,他告訴我,為了救一個在大火里差點出事的姑娘才把新買的羽絨大衣給刮撕了。說實在的,我可沒有那麼多的好心,不是他安全回來我就高興,他就沒好好想想如果他出事了,都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如果他出事了,我該怎麼活;如果他出事了,我到老那天連個埋屍的人都沒有;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當時把我心疼壞了,我得撿多少廢品才賺回兩佰元錢,他就這樣白白的瞎掉了,看他還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更是讓我生氣。

問起來才知道,他裝修的人家就是那個姑娘家,發生火災那天起,他就把那件羽絨棉衣好好地珍藏了起來,動不動拿出來偷偷地看上一會兒,我看出來了,他的心裡沒憋著啥好主意。這裡回去后好像要了半條命。我罵了他,人家那樣的姑娘怎麼會跟你這樣的窮小子,咱可不能去干糟踐人的事啊。他說,我怎麼就叫糟踐人了,再說人家姑娘也有那心思。你們說說他是不是瘋了,她的姑姑有痴獃的毛病,雖說不是天生的,可都流著相同的血。

有時候我真想好好打他一頓,想一想還是算了,從小就沒了媽?活得夠可憐的。

姑娘,聽我的話吧,如果說我們這種人不被人看得起,是天地良心從不編瞎話坑害人,表面聽來我好像是在說反話,實際只有瞎話才是人們最愛聽的。別看你現在像花一樣,除了外面長得好,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人生只有正當時候才有的那股氣息,可是青春是不會長駐的,就像一天里很快就要過了晌午一樣。假如你跟了像愛民那樣的人,還沒嘗到幸福轉眼間就會變老了,像樹上的葉子綠油油的多好看,一場秋風就變黃了,很快就落掉了。樹上的葉子地上的花草來年還會再有光彩迷人的時候,人一旦走錯了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指望了。我知道誰都沒法阻擋得了誰,執迷不悟,等你想回頭的時候一切再也不是原來樣子了。

那小子天天拿著一件撕爛的衣服沒完沒了的看,我知道他是咋想的,他咋想也是沒用的,連你現在這樣的日子都給不了,怎麼能讓你過上比現在更好的日子。我來是想讓你去跟他明說,讓他醒醒,勸勸他想想明白,死了那條心吧,就讓咱們的生活都回到幾天前你們沒有見面時的樣子。」

「厚坤,你也聽到了吳愛民父親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范德昌的表情一下子緩和了下來,小老頭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情感,從沒希望自己的小子跟他家的姑娘能成為一對的打算。范德昌夫婦原本也是這樣想的,以為范德昌一定藉機勸說女兒跟自己小子斷去念頭,但是范德昌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吳貴成雲里霧裡不知所蹤。

「你的事情就自己看著辦吧,怎麼選擇我們都不再干涉了,不過有一句話你要牢牢地記住,無論你以後的路有多麼的艱難,都不要怨到我們身上,我們可真心希望你過得好。「

「他爹,話可不是這樣說的,難道你沒聽明白吳愛民他爹說出的意思嗎?還是你也被姑娘給氣糊塗了?」顯然這個家庭的主婦時刻都在秉從夫唱婦隨賢妻良母的做派,丈夫陡然間的變化使她茫然。

「走,就讓愛民的父親跟厚坤好好說說吧,咱們到外面去冷靜冷靜。」來到了院子外面,范德昌接著跟老伴說,「按說吳愛民除了家境貧窮沒有啥大毛病,至於說一個男人長相差點是不能成為缺點的,男人的肩膀總是要扛起一個家庭的,最主要的是看他有沒有一顆善良的心,他能對他姑姑那樣,以後對咱們還會錯得了嗎?再說咱們的資產即使不再發展也能夠咱們以後的花銷和用度了,有咱們的幫助厚坤她又能苦到哪裡去?這社會人心太花花了,咱們以為是好事未必有好的結果,咱們以為是壞事未必就沒有轉機,真正遇到一個好人不是那麼容易的。」

吳貴成心裡抱著水火難容的打算來到范家,打算讓范厚坤去對他的兒子挑明,讓他死了一廂情願的痴心妄想。明確的奉告跟他小子在一起除了吃苦一條路,沒有啥好結果。在他看來自己實話實說,他們都該覺悟到了,徹底死心了。想不到的是開始一副執拗到底的范德昌,態度卻突然轉變了,竟願意促成這門婚姻。

聽說這件事的人們並不在意她的長相是否貌美如花,(況且她長得確實如花一樣的美貌,)而是禮敬她對命運有違一般姑娘的痴狂。人們不是傾慕於她甘心投身於貧窮,儘管貧窮不是啥可恥下賤的,但也絕不能是光榮高尚的。她的可貴之處是寧可面對貧窮去努力拚搏屬於自己的人生,不使自己的命運被資本所收買。她深知所謂的家庭財富和身份價值都不是憑著自己的才智汗水付出打拚來的,也就是自己除了天生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再也沒有其他,人,天生何來不是貧窮,何來不是一無所有,身體力行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哪裡就會窮死!餓死!困死!為那些自以為看清男多女少社會現狀,憑著自己是女人的優勢,自以為年輕貌美為資本,借著婚姻為自己求取舒適奢侈的生活而不恥。難道不是一種激勵和感動。在我們還不知道德是什麼的時候,亦或我們還在懵懂不諳世事的時候,我們的靈魂本性是純真的、善良的。我們長大了,道德的門檻對我們來說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擋的作用,傲慢、虛偽、陰損、污衊的罪惡都是哪來的?難帶非此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嗎?

婚姻是什麼?婚姻是愛情的殿堂,是家庭堅實的構架,是社會和諧的根本因素。那些不顧廉恥明碼標價,隨行逐市的交易是對人與人情感的褻瀆。沒有因為婚姻的締結而走向親情,反而結怨的有多少?使窮人無法承受婚姻買賣帶來的負擔,使富人視婚姻為遊戲,隨意玩弄拋棄甘心投進懷抱的獵物,這種表面看去傾軋感情的罪惡,是財富跟資本帶來的禍患,實為人性泯滅,道德缺失!

一切原本隨著社會進步,人們的道德思想也跟著進步,必然的結果卻成了稀有可貴,使人難以理解的,是人們思想趕不上社會進步的步伐,還是社會進步的步伐使人們思想徹底清醒了。把人性最優秀的不該拋棄的都拋棄了,一切只有追隨現實才是更好的路子。

以後的事人們都知道了。像吳貴成說的那樣,他是一個老實人。知道他底細的人倒有話說了,「沒想到一個拾荒的老實人到老還有福享了,只是可惜了……。」後面的話不消說了,人們也知道說的是啥了。不否認眾說紛紜大多是帶著嫉妒心裡的,老實人難道就不應該得到好的報應嗎?進了門的范厚坤儘力的伺候公公,一輩子受苦慣了的吳貴成沒想到到老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不是他的名譽受到怎樣的榮寵,也不是他的生活得到怎樣的富足,而是他心裡從未感到過如此的滿足。如果他帶著一片虔誠信奉佛教的輪迴,一定相信苦盡甘來的因果,要麼是佛法顯靈觀音賜福給他;如果他知道大千世界還有一個什麼基督教,一定跟基督的信徒說,受苦受難的人們祈求聖母瑪利亞給他們帶來的福音,也不過如此。

***

蘇方達聽到吳貴成去世的消息,也跟著傷心了好久。他早些年就跟吳貴成結緣了,通過吳貴成認識吳愛民是後來的事。

福安是一個南北狹長東西較窄的地理分佈,福安南部楊林鎮的蘇方達,城北郊的吳貴成,中間是數百萬人口的福安城,如果福安城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周邊的城郊鄉鎮就是小小的溝渠,溝渠通常總是乾涸的,指望著湖泊里的水倒灌才得到滋養。儘管大城周邊的人抱怨自己沒有生在城裡的運氣,但跟那些遠離城市的人們比起來,他們得到的福運還是讓人羨慕的。比如福安城裡有什麼大型明星演唱會,或者像國慶、春節那樣的盛大節日,周邊的人像溝渠里的水都湧向了湖泊,福安以海納百川的氣勢吸納著周邊的人口流向巨大的湖泊。守著福安城的巨大財富,周邊的水渠輕易地跟福安融會貫通,溢滿盈餘各得其所。福安城變得越富有城市向外蔓延的越快,無論是楊林還是北郊都在跟福安城連成一體。在勤勞、吃苦、不怕臟、不怕累人的眼裡福安城每個角落都布滿了財富。跟清潔工一樣每天都有無數撿廢品,收廢品的人把福安城裡能利用回收的垃圾一遍又一遍的篩選,從天亮到天黑,從未間斷過。吳貴成到處的撿廢品,蘇方達到處的收廢品,這樣兩個人相識就不足為怪了。吳貴成聽人說一個有些駝背的小伙收廢品給的價錢是最高的。吳貴成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簡直不相信眼前見到的過早離開校門的孩子就是人們說的那個小伙。

中午打尖的時候,幾個相熟撿廢品收廢品的習慣坐在福安城邊一棵大槐樹下歇晌,彼此嚼著涼乾糧。瘦小的老頭吃完了飯,拿出了旱煙讓了讓剛認識幾天跟他坐的最近的瘦瘦的小子。「小師傅,不嫌棄的話嘗嘗我的旱煙。」

「大伯,我從來不抽煙的,您太客氣了,我哪裡稱得上師傅這個稱呼,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了。」瘦瘦的小子接著說,「大伯,我看你一個勁地咳嗽,還是少抽點煙吧。」

「沒辦法,記不了了,自從老伴沒了,我就把這個東西當成了老伴。」

「我看你的年歲跟我的小子也差不多,年紀輕輕的可不能這樣一直幹下去,儘管也有人在收廢品上干成了不小的事業,不過我還是認為年輕人該干點有實實在在耍手藝的事。現在的國家跟以前不一樣,到處都需要有手藝的人,有手藝的人在社會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樣。我的小子,以前的時候乾的是裝修工,現在跟著什麼北星公司干起了電站安裝的行業,收入比以前好多了。」

「我也不想干這個行業了,只是沒有合適的路子,哪一天跟你家的哥哥說說看看能不能帶著我,不管幹什麼我是絕不偷懶的。」

「這還用說,我看出來了,你是一個吃得起苦勤謹的人。」

在吳貴成的介紹下,蘇方達跟著吳愛民到北星公司開始干起了電站安裝的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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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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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2月23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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