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發現蹤跡
話分兩頭,在京城的鄭王府正殿,張清夢身坐主位,其兩旁分別為京兆尹關琅及龍雲部左殿高丑。身旁的趙紅炎身著銀甲,手持御劍,侍立於張清夢身後。
「叫使者進來。」張清夢輕抿一口茶,刮蹭杯邊環。
一片秋葉吹進屋內,使者輕聲碎步,十分恭敬地走進來,跪在四人面前:「晉公使者拜見鄭王殿下,願大王福體康健。」
張清夢微抬頭顱,凝視跪於階下的使者,低沉著聲音道:「先生鞍馬勞頓,頗多辛苦,唯願大事能於今日所成,以慰先生一片苦心。」
使者答謝,隨後開口說道:「晉公深察大王憂國憂民之心,故而深思熟慮后同意歸降,以尊朝延。」
階上幾雙眼神相互碰撞,張清夢緩緩站起身來,手握茶杯,語氣竟也慢條斯理起來,聽著甚為累人:「但不知晉公有何要求,盡可道來。」
使者答道:「晉公確有要求,但不知大王能否答應。」
「說來聽聽罷!」
「首先,并州之地仍為晉公所治,晉公可有管理境中軍隊之權;其次,朝延要調撥糧食軍餉,安撫軍民;然後,還望朝延划雁門、太行、河東、夏陽全境於晉公,晉公必然永守邊境,忠於朝延。」
此話一出,張清夢向他擺擺手,陰陽怪氣地說道:「別呀,這些地方哪夠呀!乾脆把長安也劃去,讓我們騰地方嘛!」幾人哈哈大笑起來,這令階下的使者無比難堪。
關琅笑著指向使者:「晉公好大本事,把歸降一事硬變成索取,說的就像是朝延要向他歸降一樣!」
一陣鬨笑過後,使者強提氣神,回答道:「朝延如此無誠意,恐為天下英雄所心寒。」
「晉公有何功何能,敢與朝延討價還價?」張清夢問道。
使者的態度強硬起來:「我并州尚有鐵騎數十萬,死士以一當十,居高原而睥睨天下,朝延也應早作考慮,舍小取大,方可雙方太平。」
「是嗎?」一旁穩坐的高丑發聲:「并州男女老少共四百六十三萬戶,鐵騎三萬,馬車一萬,步兵三萬,死士六千,就這點人馬也想螳臂擋車,豈不可笑?」
使者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有想到對方竟對己方了如指掌,這使得他的海口不攻自破,也更加羞愧難堪起來。
高丑微微一笑:「大王,龍雲部的人甚至查到使者昨夜吃了什麼——三個饅頭一碟鹹菜一碗狗肉,狗肉還可能沒蒸爛呢。」
使者不敢多言,只好撂下最後一句話:「如若大王不允,那麼請準備好作戰吧……」言罷,彷彿是得了自信,大搖大擺地走起來,卻不慎被門檻絆倒,爬起身來才悻悻離去。
幾人見了這滑稽模樣,忍不禁捧腹大笑。張清夢對著高丑點頭道:「龍雲部自從你接手后,辦事確實利索,孤王當重賞你。」
「大王謬讚,高某人一不會舞文弄墨,二不會騎馬殺敵,只得做這些小事來協助大王。」高丑談到這裡,又將嘴貼近其耳邊:「南錦密探奏報,王妃那裡出了一些麻煩事……」
張清夢臉色一沉,眉頭緊鎖:「是王妃本人有什麼麻煩嗎」
「呃……」高丑頓了一下,有些緩慢的回到:「據密探所說,公主一夜之間不知所蹤,音訊全無……」
張清夢睜大了雙眼,他的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差點就坐了下去,但還是強忍住心中怒火:「賣假情報可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事……」
「大王如果不信,還請自去查驗。」高丑的回答底氣十足,這讓張清夢更加慌亂了。他忽然間握住高丑肩膀,眼神恍惚不定,雖然他極力剋制,但聲音還是忍不住起了殺意:「知道是誰幹的嗎?」
「情報是剛接到的,還不知……」
「那就快去查!」張清夢抽動著鬍鬚怒吼:「如若查到公主的下落,你高丑便是孤王的恩人,如果辦事不力……」
高丑表情波瀾不驚,單膝下跪行禮:「大王,高某人有些想法,還望恕罪。」
「說來聽聽?」
「公主失蹤,這天大的事情王妃為何不稟報大王,其次,他魏氏家族也是個名門望族,為何監管如此不嚴?這難免不令人懷疑……」
張清夢心情十分複雜,疲憊的他長嘆一口氣,喃喃自語:「老天竟如此無情,奪了江兒又奪小欣,真的是作孽過度的緣故嗎?」
「有些事情,還得當面去了解,您知道的,王妃娘娘我們也不敢動手動腳去查。」高丑提點道。
茶杯緩緩放在桌面上,水面輕輕漂浮,卻大有溢出杯外之勢。張清夢難壓心中的怒火,便對眾人命令道:「傳令下去,孤王不在京城這段日子,大小事務皆由軍師及高丑做裁決。」關琅見他失了理智,急忙出言勸阻:「大王千金之軀,豈能擅自離京?公主一事可派專人去查,如若……」
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爆發而出,嚇得三人連忙下跪,張清夢斜眼一瞪:「沒有聽見孤王的話嗎?」關琅還想說些什麼,高丑就急忙攔下:「關將軍如此不識大體,辜負了大王提拔之苦心!」
「我……」關琅想為自己辯解,但一時語塞,滿腔委屈無法釋放。
高丑巧舌如簧,又略微挑撥幾句,使得張清夢更加狂躁,氣得上下牙打戰,怒甩長袖離去。關琅瞧見他的背影走遠,便立即起身氣憤地質問:「高大人屢次言語挑撥,莫非您不知大王離開京城的後果嗎?」
「這麼看來……」高丑似乎是在嘲弄挑撥:「關將軍是懷疑軍師大人的能力啰?」
「我才沒有……」關琅氣的直跺腳,指著他的臉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撂下這句話,他便滿腔怒火的離開了。唯獨高丑,心情一直如蜻蜓點水一般平靜。趙紅炎忍不住問:「大人莫非一點都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激動呢?」
「換了我,非要和對方吵個青紅皂白!」
高丑平靜一笑,背著手在房間踱步:「想來你也不知道,當初在海波城時,我就是中了蘇青的挑撥,擅自帶兵出戰導致大敗。自那以後便學會了隱忍,靜觀萬事之變,無把握絕不下手。」
而另一頭,關琅深知自己規勸不了張清夢,但又憂心忡忡,越想越煩。「看來只有找軍師大人,才能勸住大王。」說做就做!他騎上馬兒,風似的來到軍師的住所。只見於濟滔與一眾文人士子飲酒賦詩,無比快活。見了他來,於濟滔連忙笑迎,但隱約察覺出有些許問題。
關琅並未踏進府中,而是拴好了馬,在門外偷偷將張清夢的事情告訴,於濟滔聽后只是笑著問:「大王愛女心切,將軍為何執意阻攔?」
「倘若大王此時離京,魏華率兵來攻,我等群龍無首,如何以對?況且高丑久有不軌之心,由他來管理,關某甚覺不妥。」關琅正色而答。
於濟滔甩開桂花摺扇,拍著他的肩膀:「將軍說的在理,但大王此時正在怒氣頭上,如果犯顏直諫難免大禍臨頭。」
「此時不言明,便來不及了!還望軍師能夠說服大王,以安天下人心。」
「既如此,濟滔願當此重任!」於濟滔萬分抱歉地將文人們遣散,隨後又乘上了關琅的大馬,直奔鄭王府而去。
此時的王府上,張清夢一個人坐在窗欞邊,胳膊悠閑地搭在桌子上,閑眺窗外紅葉歸土,一言不發。奴婢們也不敢吱聲,沒有人知道這位大王在想些什麼——暴怒過後的平靜更為嚇人。
「啟稟大王,於濟滔軍師求見!」
張清夢長舒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接見,高大的身影遮住奔進屋來的光柱,整個人變得模糊且閃耀。只見於濟滔手持桂花摺扇,步調優雅地走進來,向他彎腰行禮,各種問安。
張清夢親自送上茶水:「軍師勞苦,今日緣何得了閑到我這王府上?」於濟滔連忙說著不敢當,他還承受不起大王如此的美意。
「軍師若來,想必是有了什麼軍機大事?」張清夢攪動茶水,試探問道。
於濟滔擺擺手,笑著回答:「並無他事,只是今日興緻頗豐,故斗膽請大王與濟滔切磋一番棋藝。」
這倒也是稀罕事,軍師向來不曾如此。張清夢雖不知他的目的,但依然喚奴婢取來棋子棋盤,擺好陣勢。
楚河漢界的「戰場」上,一聲聲猶如嘶吼的響聲回蕩,二人你來我往,不分伯仲。張清夢心裡因挂念著女兒,棋法有些許焦躁,然而臉上總是平靜的。
於濟滔瞧著他的臉,心裡一陣思索,最後故意使帥踏出九宮,還特意大聲嚷道:「老帥出營,援之!援之!」
在場但凡是懂點象棋的奴婢都沒繃住,就差笑出豬叫聲來,張清夢無奈地搖搖頭:「軍師休要拿我取樂,這天底下哪有老帥擅動之理?關乎整盤整局勝負之理啊……」
誰料於濟滔搖動桂花摺扇而笑道:「大王既明此理,又緣何執意要親赴南錦呢?」
張清夢瞬間會意,他的臉上先是慍怒,爾後又轉為冷靜。
於濟滔又勸:「公主失蹤,大王固然心急。然而如今我們在京中不穩,塞北魏華、江東華浩虎視眈眈。大王不可因一時之怒而誤天下大事啊……」
「小欣現在生死不明,孤王豈能心安?」
於濟滔收起桂花摺扇勸道:「大王如若信的過,濟滔當親自率人前往調查,只是不能大王出面。」
見張清夢依舊躊躇不決,便發誓道:「如三月之內尋不得公主,濟滔願以命向大王謝罪。」
張清夢手指不住地敲打桌面,最後終於妥協:「既如此,便勞煩軍師了,不知有何要求?」
於濟滔回答「大王只需備些銀兩,其次派名得力的將軍護衛——還有龍雲部,希望大王可以將管轄權……」
張清夢輕咳一聲,攔下了他的話,繼而笑著說道:「可以讓高丑與軍師同去,此人機敏冷靜,善於收集情報,可以輔助軍師。」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縈繞於唇邊,終是難以出口。直到於濟滔行禮一告退,打算去準備各頂事宜時。他才略有緊張地叫住背影,待其轉過身來,有些忸怩地請求:「如果可以的話……請軍師同時要多多打聽江兒——也就是張君生我兒的下落。」
「大王請安心。」於濟滔只留下了這一句話,便抬腳離開了王府。而張清夢,只是在心中默默祈願。
鄭王派使者來南錦問罪了!在南錦縣主事的縣令姜老爺、縣丞心裡是上突下跳。魏老爺剛經歷過兒媳出逃的尷尬,現又在自家院子搞丟了公主……天哪天哪。他哭嚷著要上吊自縊,還是魏翰林拚命勸阻,才勉強從小木凳上下來。
他坐在地上,像娃娃一般踢弄大腿哭:「魏歸狀那個孽種!為了不要我去追那丫頭,竟然在大庭廣眾下嚷嚷自己是什麼『龍陽之好』,把我這張老臉扯個稀碎呀……天哪天哪……現在公主失蹤,鄭王又來問罪,我該如何是好?」
魏翰林也不好勸些什麼,只好求情:「開除宗籍什麼的,對錶弟的懲罰也過於嚴重了吧……」
「啊……殺了我吧……」
姚秋將陪伴公主的侍衛侍女叫到一處,細細地查問。那三個女孩哪裡遇過這種事,嚇的話都說不利索,眼淚就像兜不住的水,嘩啦啦打在地板上。侍衛也是無比自責,將事情原委一併說了出來。
「鄭王念你做事穩重,特派你護衛公主之周全,真不想會發生這等事……」姚秋溫柔的語氣中夾雜一絲失望,眼神十分暗淡,眼梢處顯的猶為紅腫。侍衛不住地磕頭掌嘴,聲音哭顫:「我該死!我該死!我該死啊——」
姚秋轉過頭去,瞧著窗外無著落的紅楓,心中酸楚,不免淚盈於睫。但很快便輕輕拭去,身為王妃的她決不能暴露軟弱的一面,只是叫淚珠兒於心中滾動,難受到每次呼吸都格外痛苦。
次日,於濟滔、高丑二人來到此地。傳達張清夢的命令,將縣令縣丞停職,拘押調查。而魏老爺只是受到口頭的懲罰——這已叫他全家感恩戴德了,他發誓要動用全部的資源與人脈來尋找公主。至於姜晴月,因為是逃婚,再加上「新郎」魏歸狀被開出家籍,早沒人在乎她的死活了。
尼皓更是難逃其咎,他是張清夢欽點的護衛,偏偏就出了差子。好在張清夢沒有深究責任,而是一心叫於濟滔尋找公主的下落。
可他的心依舊不能平靜!他尼皓絕不是那種做錯了事還默不作聲的人,多次寫信要求治罪。張清夢最了解他的秉性,便象徵性地罰了俸祿。
高丑讓所有涉及此事的人聚在了一起,從而得知了新婚之夜新娘逃跑的事。「怎麼不早說?」於濟滔顯得尤為激動:「新娘私自逃跑,定然是事出有因。公主一定是被這個名為姜晴月的女孩帶走了。」
魏老爺認為這是家恥,故而拖了很久才將這件事情一一道出。但高丑卻笑著安慰他道:「不必以此為恥,大人能提供這條線索,日後找到公主,大王必不負你!」
而龍雲部辦事的效率是極其迅速的,他們通過曾氏,得知了那伙自稱女方「娘家」的人也莫名失蹤。曾氏為了將功贖罪,把幾人的長相外貌說的片面不差。於濟滔如獲至寶,向一旁有些懶散的魏翰林請求道:「早聽說先生多才多藝,所畫名作亦不在少數。便勞煩先生依曾氏之言,於宣紙上描摹出來,張貼於外。」
「承蒙軍師不棄,為大王效力,翰林豈能不從?」他又思索一陣,繼而說道:「那日我替表哥迎親,曾見過那伙人。其中有個少年令我印象深刻,他的長相與大王十分相似。但另一人說是他的兒子,我也沒有去深究……只是在心裡不斷琢磨他的模樣,軍師只需給我三日,我便大體能畫得出來,其他人一日即可。」
請求得到答應后,魏翰林便著手準備繪畫,他的想象力很是飽滿,再加上那一伙人他也曾有過一面之緣,所以畫來全不費工夫。他的畫法有一種神韻,就像是把人的面貌刻上去了一樣。曾氏見了無比詫異:「就是他們!畫的竟如此相似,倒叫人懷疑他們是不是畫中人了」
如他所言,一日內變化好了除了男孩的所有樣貌。
而那名相似張清夢的少年,魏翰林在下筆觸犯了苦惱,如果依照自己的印象來畫,總是不經意間畫成了鄭王的模樣。於是只有不斷採取曾氏的描述,才把印象中的長相大體畫了出來。
「開玩笑的吧……」於濟滔仔細審視著那張畫著少年的宣紙,無論怎麼看都像張清夢。而魏翰林信誓旦旦說確實長這個模樣,這著實讓他犯了苦惱。高丑也覺得有些蹊蹺,便指著畫像的人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
魏翰林明明有答案,但總還是沒有底氣,聲音有些弱弱的回答:「似乎是叫安小松……」
「不對!」曾氏大大咧咧的闖進來,一把搶過那張圖紙:「他才不叫什麼『安小松』哩!我曾聽那死丫頭私底下叫『君生』」
本來隨意的氣氛突然寧靜,一條條震驚的目光相互碰撞、打擊。於濟滔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慌,渾身止不住顫慄。連連確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這還有假?確實是叫『張君生!』」曾氏並不知自己立了多大功勞,但是見三人這異常的神態,在心裡也明白了些許重要性。
根據他們已知的線索,龍雲部最終鎖定了一個名為「老馬商隊」的組織,但他們現已離開此縣城,接下來要去哪裡無從得知。
曾氏又繼續說道:「那死丫頭片子沒地方去,肯定會先去霂安縣王金貴的朋友家,然後轉到小北娘家。」
這樣一來就好辦了!根據這條線索,在霂安縣不僅能救回公主,甚至還會找到苦苦尋求的公子張君生。幾人想到這興奮不已,於濟滔猶為高興。一旦公子回京,了卻張清夢的心事,便可以著手準備統一天下了。
「通知霂安縣及其沿途各縣各驛,凡見到畫像之人一併抓獲,通報南錦縣衙門。畫像傳抄數份沿街張貼,分發到各縣及驛館。」高丑率先行動,向上請求賦予權力,由張清夢頒發此告示。
張清夢得知可能會找到張君生的消息后,大喜過望。在後面又加了一條:「凡抓到商隊及找到公主者,官員右遷,百姓封爵。如若找到公子,除了封侯之外,官員便保舉入朝為官,百姓便全家受鄭王庇護,一生不愁。」
這一天,他竟然覺得枯萎的楓葉,也怡然可愛起來,秋天不再是寂靜的凄涼,而是體現出絢彩之美來。
心情,可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