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秋風吹過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秋風吹過

教書先生極為驚詫,他發現曾經那個調皮搗蛋的公子,現在居然老老實實的聽講,尤其是在詩詞方面,更是肯下苦功夫去背誦。當他把這一消息告訴張清夢時,張清夢只是微微一笑:「總是要成長的嘛,既然喜歡詩詞,我便想辦法為他多弄一些。」

小欣這些日子總是孤零零的,他發現哥哥完全變了一個人,每天和自己瘋玩的哥哥哪去了?這個鎖在屋子裡苦讀的人,絕對不是哥哥!

最近張君生越來越不對勁,讀書便讀書,為何總要鎖在一個屋子裡,只允許尼武民出入。阿芳姑姑十分好奇,常借著打掃屋子的緣由進去逛,但除了遭到公子的白眼外,什麼都沒有查到。

而張君生,才僅僅是過了一天。對南宮流霜的思念已是到了柔腸寸斷的地步,食無甘味,夜不能寐。她那旖旎嬌容,時常浮現在腦海,久久不能散去。

「今天怎麼沒有來信……流霜為何沒有寫信過來,她難道忘了我嗎……?」

這一夜,柔軟的床彷彿是他的地獄,他真想快點離開這裡,快一點得到她的信!

尼武民終於在第二日帶來封信!張君生偷偷摸摸地進到小屋,並請求其在外面等候。尼武民不屑的摳摳鼻子:「怎麼?連口茶也不讓我喝?」

「哎呀,總要我看過信嘛!」張君生滿臉陪笑地反鎖屋門,順著高窗透過來的一點點光亮,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淡淡的鬱金花香溜入鼻尖,沁人心脾。

〖阿君親啟:

古人常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今日方知其所痛矣。思君念念,泣落如雨,全不知相見之日在何時。不知君心可似我心?書不盡意,願早日相逢!

——南宮流霜〗

信封裡面,還夾著一張細小的紙條,張君生打開一看,是一句古詩:「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張君生欣喜若狂,連忙命人取來信紙答覆,但本身學詩有限,不敢隨意應答。故而並未回詩,即便是這樣,她也不會怪罪。

二人便這樣你來我往,每日都在享受對方帶來的驚喜。張君生的腦海逐漸被她填滿,寧靜天空是她,簌簌秋風是她,世間的一切美好事物彷彿皆是她的模樣。

這天,尼武民照常為他送過信件,但又同時帶來一個消息:「還記得要和你聯姻的那個上官若紫嗎?她病倒了!」

「病倒了?」

尼武民敲打著他的腦袋:「都是你惹的好事,那丫頭對你還是有好感的,但你卻說人家無趣,換了誰都受不了!」

「我……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在意我的話,當時不過是想氣父王……」張君生頓感十分自責。

「你還是去看看吧,畢竟是因你而起,去勸勸她,說一些好話呀!」

「陪我去唄!」

尼武民連連點頭答應,於是二人忘記了放在桌上的南宮流霜的回信,便急匆匆換好便服,招呼一聲出門去了。

上官家

上官同為了這個女兒真是拼盡全力!他請來了京城各大高僧法師前來做法,想要為女兒驅除魔障。侍醫郎中們也在輪班照料,但上官若紫卻時哭時笑,時而鬼哭狼嚎,樣子十分瘮人。

「大人,令愛所患乃心疾,尋常丹藥恐難見效……」一名郎中說道。

上官同急得滿頭是汗:「求求大師傅們,做法事的銀子可以再加,務必要降服此魔。」

一位領頭的高僧無力地回答:「令愛所陷至深,為世間罕見。想必是時常壓抑,為孽障趁隙而入,一併複發矣。」

「這可如何是好,丹藥也不行,做法也不行,我這麼一個好女兒,難不成要被十殿閻羅收下去了嗎?」

那高僧答道:「凡事皆有因果,想是令愛求而不得,遭受打擊,方有此難。正所謂:『解鈴方須系鈴人』啊。」

聽了這話,一旁上官若紫的大哥上官歡跳出來:「還不都是鄭王家的公子害的!不聯姻便不聯姻,偏說些難聽的話,真是無禮!」

「別胡說!」上官同慌亂地瞪了他一眼。

「還有二弟,不知怎麼也成了鄭王的紅人,那麼一個楞頭青誰會喜歡!」

「我說,你住嘴!」

「他上官慶就是忙,今天妹妹遭了事,也該回來看一看,這還是哥哥應該做的事嗎!」

話音剛落,一個僕人就跑進來,跪倒在二人面前:「啟稟老爺,鄭王家的公子和尼大人家的公子求見。」

「該的他命運不好,看我怎麼教育這個崽子!」上官歡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地就要衝出。還是上官同一把抱住:「給我沉住氣!鄭王家的公子你動不得,且看他來做何打算!」

一陣傳喚下去,張君生和尼武民隨著僕人來到法處,此地高僧誦經、搖鈴之聲不絕,極其吵鬧與哄亂。而上官若紫像朵枯萎的花一般躺在被子里,全無血色。上官歡惡狠狠地站在一旁,恐怖地瞪著張君生。

「公子今日前來,想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上官同拉起他的手。

「她怎麼了?」張君生指指床上瀕臨死亡的上官若紫。

上官同傷心地流出眼淚:「讓公子見笑了,小女自幼深居府中,一向嬌慣不曾打罵。心思極其縝密,便是人隨口說的話,都要再三思量。那日從王府回來,不知怎麼,便纏上了這等妖魔。」

張君生聽了這些話,想想曾經種種無禮的行為,不禁潸然淚下,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

「公子如不嫌棄,還請與小女談上幾句,老夫感激不盡!」上官同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就要磕頭行大禮。張君生嚇得連忙攔住:「確實是我的不對,我應該道歉的……」

「公子此話,真叫老夫感激涕零,慚愧之至啊!」

張君生緩緩走向床上的那個「活死人」,一旁做法事的僧人們漸漸靜下,退到帘子外面去了。

他十分恭敬地跪坐在上官若紫枕邊,眼神中是數不清的愧疚,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她慘無血絲的白臉。

上官歡十分激動,大聲嚷道:「喂!誰讓你對她動手動腳的!」

「啪!」上官同回手就是一個巨響的巴掌,急切低語:「你小點聲,也許這樣會救醒你妹妹呢!」

尼武民向眾人提議道:「我們先出去吧,可能他們二人在一起會更好一些。」眾人從其言,悄悄地退出了房間。偌大的屋內,只剩下這兩名少年少女。

幾乎是撫摸臉頰的一瞬間,上官若紫像是靈魂回神,渾身猛的一顫,虛弱的眼睛緩緩抬起。眼前那一剎那,朦朧失神的眸子瞬間迸射出光芒,繼而淚盈於睫,十分可憐。

「對不起,我不該說和你在一起無趣的……」張君生語氣十分自責。

「公子,真的是您嗎?」上官若紫冷冰冰的手顫抖著抬起,想要撫拭他的臉頰。

「是我,我來給你道歉,還請原諒……」

上官若紫搖搖頭:「公子並沒有錯,是我經不起別人的評價,錯在我身上。」

「我是男子漢,是我的錯誤我一定要承擔,不用遷就我哦。」

上官若紫乾巴巴的嘴唇微微上揚,像觸碰一件稀世珍寶一樣摸著他的手,一道淚痕劃過臉頰,滴落在枕頭上。

「沒想到你會這樣在意我……」張君生十分感動,不停摩挲她冰涼的手:「你想要些什麼,我一定會做到,只是你不要像現在這樣……」

上官若紫略帶哭腔:「公子能來,小女已是三生有幸,何復他求?」

二人相默甚久,上官若紫看著眼前的小公子,無論怎樣都看不夠,那乾淨的面容,那清澈的雙眸,那兩個若隱若現的梨渦,無一不在牽惹著這位少女的心。

「公子……您喜歡我嗎?我可以成為您的妻子嗎?」

這一瞬間,張君生的大腦幾乎空白。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個唯唯諾諾的女孩,說起話來會這樣直白!應該怎麼回答?答應嗎?不,他的心裡只能裝下南宮流霜一人。拒絕嗎?照現狀來看,這隻會讓她的病情更加糟糕,他不忍心。

上官若紫滿眼渴望,眼淚如同碎珍珠一樣緩緩而落,心裡想對方不會答應吧?想到此處,便窩囊地咬緊牙關,任憑淚水布滿玉容。

「你是被強迫的……」

「不是!」上官若紫就像失了智一樣:「我是真的,真的想要侍奉在公子身旁!」

被這麼直接的表白,張君生還是頭一次遇到,之前並沒有這樣的經驗,他慌了,他不知怎麼說才好。

「我們的年紀太小……唔……如果我們真有緣分,你可以等么?」

「要等多久?」

「五年,五年後我便是十七歲了,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可以等到五年之後嗎?」

「我等!」上官若紫咬緊牙關,像患了瘋病一樣大喊:「不要說五年,就是二十年!一百年!我也等著公子!」

張君生被他這架勢嚇得膽戰心驚,這絕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上官若紫!事實證明,這的確不是。而是她體內的魔障控制著身體,將心裡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一併推出。

此話說完,上官若紫整個人便虛弱地撲倒在床上,想是體內的魔障盡除,語氣又變成唯唯諾諾的樣子:「讓公子受驚了……讓公子受驚了……」

張君生為其貼心的蓋好被子:「還記得剛剛說的話嗎?」

「公子說的話,真的算數嗎?」

「當然!」

上官若紫笑了,是一種突然釋懷的笑,忽地感覺幸福涌遍全身。

「這是我們的秘密哦……」張君生害怕被別人聽到:「如果你能堅守這個秘密,我們就能在一起!」上官若紫連連點頭,她在心中向神靈發誓,絕對要保守秘密。

這一天,上官同款待了這兩位公子,為了報答張君生救女兒一命的恩情,他更加堅定了與張清夢聯合的想法。

走在回家的路上,張君生像是卸下了一身的包袱,對著身旁的尼武民說道:「你沒見到啊,上官若紫有一瞬間十分恐怖,現在想想還是后怕……」

「話說回來,你到底說了什麼?」

「啥啊?」

「上官若紫居然瞬間好轉如初,你一定是說了什麼吧。」

「沒……沒什麼……」

張君生並不想承認剛剛的約定,說真的,他很討厭上官若紫。偏要用這種道德上的壓力強迫自己,彷彿不答應自己便成了罪人。這麼一想啊,真希望這個約定的對象是流霜……

等等!張君生忽然想到什麼,慌亂的搖晃尼武民:「你把流霜的信放在哪裡了?」

「不是放在小屋的桌子上了嗎?」尼武民還未來得及反應。

「門鎖上了嗎?」

「好像……是沒有吧……」

張君生大腦嗡的一下:「完蛋了,阿芳姑姑總是會進去打掃,她一定會偷看的,說不好還要報告給父王和母妃!」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好帶著尼武民一陣風馳電掣向王府奔跑,此刻他只恨自己不能飛,恨自己的速度如此之慢!

「呼哈呼哈……」張君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忽地一下衝進王府,果真如他所想!阿芳姑姑正一手拿著掃帚,一手攜著自己的信要帶到王妃屋內去。

「把信放下!」張君生像失了智一樣瘋狂去搶那封信,但阿芳姑姑體態肥胖又孔武有力,很快便以絕對優勢將它壓制住:「公子啊,您怎麼能做這種糊塗事!您的書都白讀了嗎?」

「嗚嗚嗚求求姑姑了……」張君生委屈地哭出聲來。

「您貴為公子,豈能做出這種不恥之事?哎呀,老太婆我偏要揭發到娘娘那,糾正您這等不良之風!」

阿芳姑姑將小小的張君生夾在腋下,將拆封過的信遞給正在喝茶的姚秋:「娘娘您可得管管公子啊,也不知誰家的野丫頭這般勾引,再這樣下去,公子魂兒都要丟了!」張君生羞得滿面飛紅,渾身無力地掙扎。

信上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阿君親啟:

近來一切安好?昨日收到回信,喜不自禁,自別廣寒宮來,唯君一人惦念爾。思君念念,如斷肝腸,如若入魔。情至深處,伴流霜而起舞,孤唱《越人歌》之末句,泣如雨下。相見愈加難,相思愈漸深,凝眸處柔腸寸斷,風起時如君在側……〗

信裡面還附著一首詩:「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這一瞬間,張君生模糊的恐懼心瘋狂跳動,腳掌頭皮發麻,滿臉像塗了紅胭脂一樣,頭低低的垂落下去,全完了,這下母妃也不會袒護他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姚秋看過信后,原封不動地將它收回信封。面目十分和善,聲音也很溫柔:

「年少真好,可以肆無忌憚的去喜歡一個人……」

張君生感覺一陣暖風吹遍身體,渾身的不安盡數卸除。他既疑惑又崇拜地看著姚秋,滿腔的激動與感謝。

這樣一來,阿芳姑姑頓覺十分尷尬,他急忙將公子放在地上:「王妃娘娘,這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啊,那野丫頭會帶壞公子的!」

「好了姑姑,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你不要向任何人聲張。」姚秋命人將這個老太婆打發走,尼武民閑敘幾句后便也知趣的離開,屋內只剩下母子二人。

張君生滿面羞慚地跪在姚秋膝前,此刻他不叫母妃,而是像囈囈學語的孩童一樣:「娘……」

「流霜啊,就是那天找你的小姑娘嗎?」

「嗯……」

「的確是個好姑娘呢,你也喜歡她么?」

「我……」張君生想要回答,但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難以言明。

「江兒如若喜歡,娘可以替你們做主,如何?」

張君生渾身猛的一顫,一汪清泉奪眶而出,濡濕了那修長的睫毛:「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當然啦,但是我要好好認識認識流霜……」

「收到!」張君生連連笑著磕了三個響頭,興奮的幾乎要一蹦三尺高,風風光光地追上尼武民,一同前去了。

二人迅速來到南宮流霜的住處,但到了才發現,一輛馬車正停在門口,裝運著行李,幾個大漢還在拆卸屋內的火爐。南宮流霜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們。

「流霜——」張君生十分歡脫,像尋到伴的鴛鴦一樣飛快地跑到她身邊。南宮流霜嚇一大跳:「阿君?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哦!」

正當張君生要興沖沖地說明時,便聽到南宮流霜一聲嘆息:「本不想讓你來的……」

「嗯?」

「其實呢,我爹來派人尋我回去了……」

「為什麼?」張君生慌了:「你不要走,我……我……」

「總是要回去的嘛!」南宮流霜再一次舒爽地笑了。

張君生十分不舍,竟獨自拭起淚來,令人好生憐惜。

南宮流霜從懷裡掏出一張紫色高麗紙:「年少的我們註定是沒有緣分的啊,這是曾經我給你寫過的一封信:『含苞朝顏顯俏艷,緣何孤枝伴晨昏?』」

「這信……」張君生想起來了,彼時的二人並未相見,他甚至連回信都懶得回。若不是姜晴月在身旁,恐怕對方都收不到迴音。

一切準備妥當,南宮流霜靈巧地坐在馬車裡,看著張君生依依不捨的表情,她的心也是一陣不忍。

「阿君……我的心意,想必已經傳達了吧?」

「你不要走!母妃答應了,你要嫁給我!」

南宮流霜聽了這話,軟惜嬌羞地垂下頭,只管撥弄自己的衣角,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想留下來。

「倘若我們有緣分,終會再相遇的……」南宮流霜從脖頸上取下一塊合玉,並分為兩半,一半遞給了他:「這個……是我們的定情信物——還有我為你做的竹蜻蜓,他日如若相見,務要以此為證……」

這一切簡直太突然了,張君生不敢相信已經發生的事實,淚水猶如泉涌,難看的從臉上流入嘴角。南宮流霜眼眶含淚,略帶哭腔吟道: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一聲馬鞭揚起,轆轆的馬車駛向夕陽。秋風捲起塵土,似是要遮擋離去的身影,黃葉散落在地,掛上一滴淚珠,倒射出少年稚嫩的面容。落日向人間灑滿霞光,使得少年脖頸潔白的半玉燁燁生輝……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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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夢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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