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素轉身，便看到身後挺直了身子看向自己的哲昀。

這樣近處一看，尺素更加驚奇了，哲的眼中充斥著淡定和風霜，再也看不出他的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不似先前的冷酷和飄渺，除了馳騁草原的霸氣，便是帝王應有的沉著和氣度。這樣的哲，再也不是個惹人疼愛的少年，而是一個可以擋在身前遮風避雨的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

尺素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都像楊柳一樣彎折，明眸皓齒不勝名狀。哲伸手便要撫上尺素額頭，尺素朝著四處望了望：「哲昀莫要忘了，我是這大煊的皇后，這宮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成日里盯著我！」哲聞言收手：「是我唐突了。只是，這樣的尺素才讓人陶醉，不似方才那個殿上的一國之！」

尺素「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這裡人多眼雜，哲昀先回大殿。掌燈之後我來找你！」哲昀笑了：「嗯！」他這一「嗯」讓尺素有些難過，那個不容抗拒的哲昀也變得如此成熟，或許才算是真的成了草原的雄鷹，而且已經飛了很遠，遠得有些陌生。轉念一想，又何嘗認識過。

當日煊熾忙著宴請各邦使節，直至傍晚才罷，差了德公公送太子回了鳳儀殿便回正和殿歇息了。尺素用了晚膳，將延兒送回春萊閣交給王姨，讓他和碧瑤一道玩耍。抽了身尺素便換了身行裝帶著霽湘去了泰輝殿，小福子說北夷的使臣是住在那裡的。

尺素穿的只是尋常的宮裝，天色又暗，她和霽湘都悄聲行走，並沒有太過引人注目。泰輝殿地侍衛將尺素和霽湘攔下，尺素抬頭，侍衛看清楚是皇后，便忙跪了一地請安。尺素揚頭道：「免了！只是，今日之事若傳揚出去，後果自負！」為首的侍衛埋頭答道：「奴才知曉！」尺素朝院內去了，霽湘守在院外。

殿前均是北夷的侍從，見了尺素只是行禮。

入了殿，尺素便看到哲昀坐在上座，身側站著兩個侍從，一個便是今日殿上為首地北夷使節。眾人見了尺素紛紛行禮，尺素笑道：「多禮了。」哲揮了揮手，眾人朝殿外去了，只留下他二人。

尺素看哲有些倦懶地倚著榻望向自己，倒是像極了初見時的情境。

哲昀用玩味地眼神打量著尺素，尺素歪頭輕笑坐在他身側：「哲昀真是胡鬧，怎麼敢進鼎城來？」哲昀伸了伸懶腰：「只要尺素不說，誰人知曉我是誰。」尺素理了理衣袖道：「怎麼？哲昀對尺素太過信任了吧，若是尺素今日在慶宴上道出哲昀的身份，哲昀會不會怨恨？」哲望了望他笑道：「會！」尺素假裝生氣悶哼一聲：「哲昀就不能哄尺素開心一下！」

哲昀看著伊人微紅著臉龐地嬌俏模樣柔聲道：「這幾年尺素辛苦了。」

尺素沒有料到哲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她收起了笑意。眼神很複雜。許久才收回目光笑道：「命該如此！」哲眼中地深沉和冷漠換成了春池一般地溫情。他沉吟片刻道：「大煊失了年鴻和年憶卿這兩員虎將。換了從前。我定當大賀三日。可是偏偏他們是我心愛之人地父兄。當侍從來報說你封了梅園。我多想來京城看看你！我腦海中還殘留著那日從隱天谷送你回府時所見地華美地將軍府邸。甚至還記得尺素站在那一片闌珊燈火之中地柔美脫俗。」

尺素低頭不語。哲昀望著外面敝亮地庭院道：「當日。我真不該猶豫。若尺素做了我北夷地王后。如今臉上掛著地還應該是山全般明澈地笑容。」

尺素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還有何意義？」哲昀點了點頭：「是啊！尺素地孩兒都做了太子！」尺素聞哲昀提及延兒。眼中才有了笑意：「延兒。他是我現在活著地寄託。原以為年尺素這一生已經毫無期許。延兒地到來卻讓我不得不面對自己地前路。既是給了他生命。便要讓他一生衣食無憂。」

哲嘆了口氣：「江堯也不在了。這大煊誰人還能盡心儘力保你！」尺素站起身來行至哲昀面前幫他添滿了茶水：「哲昀。尺素已經不再是當日地小姑娘。而是人母人妻。是這大煊地國母！實不相瞞。封了梅園我便立誓要幫家人把私怨了結。堯地死便終結了我所有地念想。如今。你面前站著地年尺素未必還有心！」

哲昀看著尺素眼中泛起地霧氣便伸手要拉她地手。尺素見哲昀伸出手便抬手將茶水遞到哲昀面前。哲昀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又唐突了！」

尺素坐

岔開了話題：「這次來大煊，哲昀打算何時回去？」

哲昀朗聲道：「明日！」尺素有些意外，「哦」了一聲很久之後才問道：「怎麼多留些日子？」

哲昀望向她認真道：「就算多留十日，也於事無補，不是么？我哲註定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倒不如識趣一些。」

尺素回望他道：「尺素這一生，欠了很多的情，至於這兒女私情便是欠了你和堯的。」「尺素還是放不下江么？」哲昀不待尺素說完便發問。尺素點了點頭：「在哲面前尺素不用藏著掖著，倒也可以坦然說話。如若我和哲之間隔著一道牆，那麼我和堯便隔著一座城池，就算耗盡了心裡也無終了。」

哲昀不介面，而是聽她繼續說道：「他是我仇人的兒子，我夫君的臣弟，偏偏有了機緣相遇相知。可是話說回來，即便我當日沒有遇到皇上、不入這宮門，我和他也是今生無緣。誰讓他母親和妹妹的雙手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而這些人恰恰是那些我最在意的。

」

哲昀皺著眉點頭，尺素忽然轉過身低聲道：「哲昀可願幫尺素達成一個心愿？」哲望著她倩麗的背影道：「講！」尺素迅速轉過身來，她沉聲道：「讓信弦公主做你的王后！」

殿內一時靜了下來，哲昀顯然還不能一時反應過來，而尺素便只能懇切地等待他的回答。「信弦公主？我若猜得不錯，她便是江堯的妹妹吧！」尺素點頭：「不錯！」哲昀恍悟，他呷了口茶悠然道：「可惜，哲昀目前還沒有立后的打算。雖說妃妾成群，卻也不願傷了那些女人的和氣。再者，我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怕是幫不了尺素了！」

尺素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卻也稍縱即逝，她轉瞬便笑道：「那便難為哲昀了！」哲著尺素的下巴，迫使尺素抬頭看他：「尺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何不願立后么？」

尺素感受著從哲昀手中傳來的溫度道：「尺素不是說了么？這一生對你不起！」哲昀看著尺素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便低頭要去親吻，尺素掙脫了他的手朝後退了一步，她別過頭不敢看哲昀。

哲昀沒有惱怒，他說：「若是日日能見到你，此生無憾！」

尺素側頭不語。

哲站起身望著外面漆黑的夜空道：「今日一別，便真的不知何時再見了。說不定他日再見之時，便是我和熾刀戈相見之日。」

尺素再也不能安坐，她猛地站了起來擋在哲昀面前。這一刻，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哲昀，北夷的領土已經和大煊相當，你難道不知曉么？大煊的子民都不敢去你北夷的邊境游牧放馬，你還不滿足么？皇上一再忍讓，即便是你守城的侍衛上一次殺了那個邊陲小村所有的男丁而把婦孺全部帶回軍營蹂躪，他都忍了。為何？為何你就不能有這樣的氣度？」

哲昀冷哼一聲：「氣度？尺素莫不是怕你的太子還沒來的及登上龍位大煊便盡了氣數吧！」尺素握緊了雙拳，她咬了咬嘴唇冷聲道：「如若你我只是尋常百姓，而我當日跟了你卻被人糟踐，你作為我的夫君作何感想？如若你有了骨肉，卻看著他在飛馳而過的馬蹄下變成了肉泥，你做何感想？看著百姓連年征戰、民不聊生，你就算得了大所有的領地又有何意義？這些你都想過么？」

哲昀不言語，尺素拉了拉他的衣袖：「哲，不要再打了」哲重新坐回去，臉上帶著的是不易捉摸的表情：「尺素不過是為了讓我娶了你仇人，是么？」尺素沒料到哲昀會這樣說，她的臉因為憤怒而有些發白：「原來我年尺素如此不堪！」

哲驚覺自己的失言，他剛要說話尺素便轉身走了，他慌忙站起來拉住她：「尺素，我…」

話未完，他便說不下去了，因為尺素轉過身來時臉頰上掛滿了淚痕，她的聲音也因難過和憤怒而變得顫抖：「我原以為即使你我天涯相隔你也懂我、是我的知己，看來是我錯了，你哲昀愛的也只是我這副皮囊而已！」說完便甩開哲昀的手走出了大殿。

哲昀沒有追出去，他看著她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卻也只是一聲嘆息。

等了許久，終於見到了，卻又惹了她傷懷。

哲昀有些懊惱，他在心裡輕輕說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