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七十九章 強迫

7.1

聽到那句話的瞬間，葉沖有點無所適從。

他很清楚,舒展喜歡自己。

他也很清楚,舒展喜歡的是一個男性。

他更清楚,無論是如今同性戀早已合法的年代，又或者是前一世的那個年代,同性之間的感情都的的確確存在。

但他壓根沒把這種事往自己的身上聯繫過。

從來也沒有。

在葉沖看來，那依稀是一個有些遙遠卻又非常接近的世界。只不過中間隔著一層膜，看不太明白,卻也沒有想過要去看明白。放在別人身上其實挺好理解的,就是和自己沒多大關係。

但此時此刻,他心裡隱約冒出一個念頭：這回不看分明是不可能了。

他直直瞪向舒展，語氣裡帶著幾分質問：「你在故意引導我？」

誰知舒展再坦然不過，「說故意也沒什麼不對，我對你的感情你心知肚明不是嗎？但如果你不是真的對小曲老師有所意動，你現在也沒必要做出這麼大的反應，驚慌失措得好象被我說中了一樣吧。」

「……」

對舒展最後那句話，葉沖無言以對。

有些東西不想承認都不行，他的心思被切實擊中了。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直到葉沖覺得胸口有些悶，清了清嗓子剛想說我們換個地方，就聽舒展道，「這裡空氣不好，還是去那邊把防護罩打開再說。」

「……嗯。」

走著走著，葉沖就有些出神。

身邊這個人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也沒有變過。安靜地陪伴在身側，做著一切體貼入微的事情。不動聲色的體貼，足可稱得上最夠意思的朋友，但也叫人留意不到那些事早在不知不覺中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舒展很好，比他好。

所以他更應該拒絕，直截了當的拒絕。長痛不如短痛，他們現在都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讓傷口癒合。

防護罩一打開就讓人感覺到了有所不同，這種方便的儀器將兩人身周的一大塊地方都變得舒適起來。

已經很晚了，但誰都沒有想過要立即回去睡覺。葉沖不知道舒展是怎麼想的，而他自己未嘗沒有在今晚講清楚的想法。

是的，他不允許自己再逃避下去。終於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說：「舒展，我承認你說對了，我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短短的幾步路，時間才過去了兩三分鐘。葉沖已經想得很明白，心動不是單靠毅力或者外力或者其他的什麼力就能夠壓制住的。何況，他還想到，這樣的坦誠也許更有利於自己的打算。

既然舒展都願意直接挑明，那他又為什麼要彆扭的遮掩？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舒展的面色猛地變了。

因為光線的緣故，那張臉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有霎時間猙獰起來的輪廓一下子像是被放大般，變得格外分明。由舒展身上開始不斷向外發散的氣息，也隨之變得愈加深刻。那種氣息……葉沖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狠狠顫抖了一下。

「舒、舒展……」

他輕聲叫他。

那種氣息……哀傷又絕望。

就好象是知道事情早已沒有挽回的餘地，再不甘心也無計可施，難過得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樣的舒展帶給葉沖莫大的壓力，連喉嚨都像被掐住，危險得毛骨悚然。他清楚趕緊離開才是上策，但他做不到。

舒展好象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輕喚，盯過來的眼睛在黑暗裡猶如野獸，亮得驚人。

「你……」

「舒展？」

「你為什麼要承認！你可以不承認的！這樣心照不宣的隱瞞下去不是很好嗎？就算知道也當做不知道不是很好嗎？為什麼！為什麼……」

葉衝壓根沒料到舒展的反應會是這個樣子。

那一剎那，他依稀看到舒展眼角亮了一下。可是一個閃神，再凝神看去的時候，那點閃亮的東西早就找不到了。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徒勞的張著嘴巴，喉頭艱澀地鼓動著，發出含義難以辨明的聲響。

叫他怎麼講呢？

說自己喜歡的是曲凜之，甚至很可能早在還沒有感覺到的時候就喜歡上了？說自己儘管喜歡的是同性，卻也沒可能去喜歡其他的男人比如舒展？

真照直說，舒展心裡能好受？

什麼都不說，舒展難道能接受？

不管用什麼樣的措辭，最後的結果……都沒有多大的差別。反正怎麼找都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麼解決的時候，舒展將那句話完完整整的問了出來，「為什麼不能是我……為什麼……不能是我……」

「……對不起。」

葉沖垂下眼。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不是舒展，如果是舒展該有多好。

然而不是就是不是，假裝是都沒辦法做到。

「別說什麼對得起對不起！」

舒展突然暴躁起來，提高音量大聲將葉沖的話給堵了回去。接著他猛地一把拽住葉沖的衣領，力道大得叫葉沖在沒有防備之下被他衝擊得向後踉蹌一下。

好不容易站穩的時候，葉沖就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被拉近了。

光線依舊暗淡，眼前的一切都若隱若現的模糊，可卻能清楚體會到抓在自己肩頭的兩隻手，每一根手指扣得有多牢。

隱隱約約的，被扣住的地方都發燙起來，像是要把自己連頭到腳燒糊掉的預感，如同浪潮一樣席捲而來，侵襲全身。

緊接著，眼前的光線越發的黑，一片陰影驀地覆蓋過來。

下一刻，身體就在一股猛然加在身上的大力里重重撞在一旁的岩壁上。粗糙的岩石表面梗在背部，隔著衣料也免不了痛楚。而舒展順勢壓過來，將自己的雙手死死按在腦袋上方動彈不得。

「為什麼不能是我……」

恍惚間葉沖忽然想到了曾經聽過的祥林嫂的故事。他覺得現在的舒展就像那個失去了孩子的祥林嫂，嘴巴里不斷重複著同樣內容的話語，也不管別人聽不聽，或者……也壓根沒準備讓誰聽。

只是自顧自的問著，無所謂答案。

葉沖被狠狠壓住，兩人的身體密不可分。

然後唇上忽的一熱。

屬於另一個人的呼吸瞬間貼近過來，一層又一層的環繞包圍，叫人死活都掙脫不開。濕熱的、滾燙的、烏壓壓的一片，像是要鋪天蓋地。

那是……

過了好一會葉沖才反應過來……那是舒展的嘴唇。

起初舒展一直耐心十足地舔著，沿著輪廓細緻入微，舔得葉衝心驚膽戰，卻始終沒有等到下一個動作。

就在這個時候，嘴上猛地一痛。

……被狠狠的咬了一口。

異乎尋常的兇狠，幾乎是立刻，葉沖就嘗到了滿嘴的血腥味。

7.2

「唔……舒展！舒……」

只是他的話根本就沒辦法說出口，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斷斷續續，被毫不留情地盡數堵在嗓子眼裡。

葉沖努力瞪大眼睛，眼眶都恨不得隨著這個動作炸裂開來，眼前自始至終，依舊是一片看不清楚的茫茫的黑暗。

其實以他現在快要突破1o級的體術，真想解決體術不過4級的舒展也不是做不到。可是一想到身前的這個人，是在用怎樣的一種絕望的方式愛著自己，準備好的重手就無論如何都發不出去。

哪怕不能動心，也無法不動容。

力道重了不行，會傷到舒展。

力道輕了也不行，會無濟於事。

左右為難之下，葉沖掙扎的動作自然而然地緩了下來。

舒展卻趁勢抓住這個機會，右腿狠狠擠進葉沖的雙腿間。膝蓋微微彎曲，肆無忌憚地在那片狹小的部位磨蹭擠壓。手上也絲毫沒有放鬆，將葉沖禁錮在身前，叫他根本一動都無法動彈。

至於葉沖瞪過來的視線，他知道那裡面會充斥著憤怒，或許還有鄙夷……但他統統不想去理會，他也不願停下來。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遏止這樣畸形的感情不斷擴散蔓延。

他是真的絕望。

不是沒有努力過，他也想要一輩子當好朋友好哥們的。但這麼輕易就能夠壓抑住的，又怎麼能稱得上是真正的愛情？越是壓抑，到反彈的時候就越是失控。

一直以來被放在心上的這個人此刻近在咫尺。

已經牢牢抓在手裡。

甚至剛剛才親吻過。

還有什麼理由不更進一步？

他找不到理由。

兇猛而蠻橫地啃咬著葉沖的嘴唇，不顧唇齒間瀰漫起濃濃的鐵鏽般的血的味道。毫不留情地撬開葉沖的齒列，吸吮的力道重得像要把葉沖的舌頭連根都拔|出來般。

唾液在激烈的動作間不斷地進行交換，熾熱的鼻息不斷地扑打在臉上，耳邊，乃至更多地方，帶著未加遮掩的情|欲。

似乎下一秒就能夠完完整整地得到葉沖。

似乎。

於是才越發絕望。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得到葉沖哪怕一絲一毫的回應。

當然他早就明白，他根本不可能得到回應。

愛著這個人，又怎麼會不了解這個人？每一個點滴，每一處細節，他不敢說自己是葉沖最重要的朋友，卻能肯定……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像自己這樣了解葉沖。因為只有自己，才會在每一個可能的空隙里不動聲色地端詳他，觀察他，將他放在心上。

所以他知道葉衝決定了就不會動搖。那樣堅定的內心，或許也是吸引自己會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愛上他的理由。

說不愛就不愛。喜歡了也會果斷而坦然的承認。連逃避都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叫人嫉妒那個被他喜歡上的人都不知該從何嫉妒起。

這樣的葉沖……

葉沖看到舒展緩緩閉上了眼。

儘管如此，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來自對方的壓力一點都沒有減輕。接著，他猛的將眼睛瞪大了……

他……他看到了什麼？

那是……

眼淚嗎？

這一剎那，葉沖真說不上來自個心裡是什麼滋味。酸甜苦辣，百味陳雜。

他忽然就冷靜下來，停住了想要推開舒展的動作。

任由舒展的親吻一路往下，從嘴唇到耳廓，再從耳根滑到脖頸，最後到肩頭和前胸。衣服被不客氣的撕扯開，每一次來自於舒展的吻都更像是用盡全力的啃咬。

皮膚被暴露出來，舒展的手不再隔著衣物，直接貼過來。愈加的能感到舒展的掌心熱燙得要命，每掃過一處都像要烤焦一樣。

就在舒展的手放到葉沖的腰部，只要再稍稍往下一點，就能夠伸進褲子里的時候，他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他更緊地閉了閉眼，然後驀地睜開。朝葉沖看過去的時候，身下的人也正看過來。葉沖的目光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股頹然從頭頂澆下來，他失去了繼續的念頭。

舒展終於明白，就算繼續下去，就算真的得到了身下這個人的身體，那其實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以後兩人的關係，也永遠不會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變化。

既然如此，還繼續做什麼呢？

他慢慢的、依依不捨地放開了葉沖。

身上力道突地一輕，葉沖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就對上了舒展赤紅的雙眼。裡面依稀籠罩著一層薄到極點的水霧，卻叫人看不清楚那裡的神情。只是形於色的失落，卻是不用拿眼睛看就能感覺得到。

葉沖很想扭臉不看他，但又知道那樣未免太殘酷，因此拚命地直視前方。

「蟲子。」

良久，舒展先他一步偏開頭。

從側面看過去，葉沖看到舒展眨了一下眼睛。有什麼晶亮的東西，順著垂下的睫毛輕輕流了下去。

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複雜的情緒不斷涌動，他喊：「舒展！」

「……抱歉。」

舒展說。

他邊說邊收回手，身體也從壓住葉沖的姿勢上站直。他想轉身，卻最終沒能真的轉過身去，而是抬起手抓了抓早就亂糟糟的頭髮。

「剛才……很抱歉。」他繼續說，聲音乾澀，「我不是故意想那麼做的，我……」說到一半，他還是停下了。

做都做了，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就算得到了葉沖的原諒又怎樣？最想得到的那件東西不也還是遙不可及？

舒展慢慢拉開一個苦笑。

發現他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葉沖在心底也嘆了口氣。並不是完全的尷尬，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總之浮動在彼此周圍，很難受。

既然舒展閉了嘴，那也只能換他來，「舒展，我很想說不怪你。但是……很難做到，我說真的。我知道這事怪不得你，但我想對你說，抱歉。我可能的確喜歡同性，但那個人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跟阿凜會不會有未來，甚至不知道會不會開始，但無論以後怎樣，那是我需要承受的事。跟你……沒有關係，懂嗎舒展？」

再無情的話也必須講出來，他只想讓舒展知道，他們倆，不可能。

又沉默了很久，空氣彷彿要再一次的凝固起來，舒展才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了。」

他朝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到足夠遠，舒展才小心翼翼地停下來。帶著血絲的眼睛彎了彎，明明是笑，卻只有苦澀滿滿的溢出來，「蟲子。」

「嗯？」

「既然我和你不可能，那以後，我就不會再每次都做飯給你吃了。」

「……嗯。」

不僅是這樣，也許以後還會不知不覺的疏遠，再也找不回從前。

「……回去睡覺吧。」

「……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帳篷走，葉沖看著舒展的背影。那道努力挺直的脊背有些單薄，讓他在心裡嘆了口氣，覺得此刻自己的情緒大概能夠叫做……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