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絲貴傷農
次日,閆芳香本以為閆建勛會搞出些什麼動靜來,結果她多慮了,閆建勛該吃吃、該喝喝,閑暇時間便趴著養傷,連問一嘴張紅英《答婚書》的意思都沒有。
閆芳香放下心來,閆建勛也在慢慢接受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個事實。
進入七月末,北胡使團姍姍來到,住進了四方館。
北胡使團團長是北胡少可汗蒙哈,最有威望的下一代可汗,為表誠意,大齊派出齊太子齊宣負責接待。
為保證太子宣安全,皇帝把自己的飛龍衛派給了齊宣。
雙方代表見面,少可汗的目光卻落在了齊宣身側的楊錙城身上,嘴角上揚:「楊巴圖,你還活著?」
楊錙城曾是大齊桐關先鋒官,是北胡頭號死對頭,也是北胡上下鮮少承認的大齊「巴圖魯」(勇士)。
當年楊錙城「誤傷」少將軍霍雲昭,被迫離開桐關大營。
蒙哈按照慣有思維,覺得楊錙城得罪了霍大將軍,即使出了軍營,也會被霍家想辦法弄死,他哪裡知道,這只是為了讓楊錙城成為暗衛指揮使做的局。
乍一見到活蹦亂跳的楊錙城,蒙哈感到很驚訝。
楊錙城抱拳施禮:「多謝少可汗掛牽。您還活著呢,卑職哪敢先去死。」
蒙哈碰了顆軟釘子,轉向齊宣:「宣太子,楊巴圖現在官居何職?」
齊宣尷尬一笑:「飛龍衛----百戶長。」
聞言,楊錙城立馬給太子宣抱拳施禮,二人心領神會,太子宣怕他氣勢上被蒙哈壓得太多,臨時把楊錙城從小卒子升成了百戶長。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以後,即使蒙哈離開了,楊錙城也是百戶長了。
本以為此次和談,北胡會明裡暗裡扯什麼幺蛾子,沒想到蒙哈這次很好說話,彼此有商有量,簽訂和平契約的同時,還簽訂了多個互市契約。
閆芳香完全沒想到,這潑天的富貴會降臨到蘭桂芳頭上。
小廝楊海急匆匆的來送信,說是蘭桂芳來了宗大生意,賀東家有點兒拿不定主意,讓閆芳香趕緊去織坊商議。
閆芳香不敢耽擱,趕緊到了織坊。
此時的織坊,已經被金戈鐵馬的飛龍衛保護得水泄不通,如此大的陣仗,屬實嚇了閆芳香一跳。
碎荷護著她進入織坊會客雅間。
楊錙城站在雅間門口,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打開了雅間的門。
雅間內,坐著兩個年輕人;
下首,站著小腿抖如篩糠的賀蘭伊,戶部尚書曹大人,以及不久前剛升至戶部侍郎的謝明陽。
見閆芳香有些發怔,謝明陽先行施禮:「太子爺、少可汗,此婦人就是蘭桂芳的三東家,楊閆氏。」
閆芳香立馬會意,謝明陽這是提醒她這二人的尊貴身份呢。
閆芳香忙上前施禮:「民婦楊閆氏見過太子爺、少可汗。」
蒙哈上下打量著閆芳香,發現對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婦人,眼中難免露出幾分輕視:「我國臣民很是喜歡貴國的錦布和細麻布,本少汗決定與貴坊簽訂二十萬匹上等提花錦布、四十萬匹粗麻布契約,價格好商量,可以比現在高出三成。」
閆芳香先是一驚,隨即沉吟起來,好半天才答覆:「少可汗,您要的貨太多了,蘭桂芳作坊太小,實在接不住,有負少可汗重託了。」
蒙哈臉色難看道:「楊閆氏,你是主戰一脈,不想兩國和平商談?」
此話一出,太子宣看閆芳香的臉色立馬不善了。
兩國連年征戰,百姓流離失所,國庫不堪重負,他是主和派代表,一力促進和談之事,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閆芳香連忙解釋:「民婦不敢。沒有戰爭,百姓們才能安居樂業,商賈們才能有錢可賺。只是您要的量實在太大了,蘭桂芳實在辦不到。若是破著頭皮簽下來契約再違約,那才是破壞兩國邦交的罪人。」
蒙哈沉吟道:「你這地方,確實也不像能完成那麼多錦布的樣子,貨量減半,如何?」
閆芳香仍舊搖頭。
蒙哈氣道:「那你最多能接多少?」
閆芳香咬了咬牙:「少可汗,蘭桂芳目前手中的貨商,已經疲於應付,若一定要勻,明年能勻出二十匹;後年能勻出一百匹……」
蒙哈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太子宣,你的臣民瞧不起我們北胡人?二十匹?逗我玩呢?」
太子宣緊盯閆芳香的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最後卻硬生生壓了下來,應該是提前知道閆芳香是楊錙城的娘子,大腦保留了最後一分理智。
齊宣對謝明陽肅然道:「謝愛卿,你叫上楊百戶,去耳室,與蘭桂芳的人談談具體的供貨量,本王不想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謝明陽嚇出了一身冷汗,向賀蘭伊和閆芳香使了眼色,三人一起出了雅間。
門口,楊錙城急得團團轉等著呢。
四人進了耳室,謝明陽急著勸解:「閆東家,這是太子爺第一次代表大齊與外邦和談,和談不成,蘭桂芳勢必會被扣上破壞和談的罪名。這個罪名,你擔不起,蘭桂芳擔不起,整個楊家也擔不起。你怎麼就不同意呢?價格這麼高,先答應下來,可以全國各地織坊收貨,這番生意做下來,你一躍成為大齊首富都有可能。」
閆芳香固執得如同鎮守府門的石獅子:「謝大人,不是錢的問題。您曾任司農少卿,應該會算這個賬。現在一畝好田種桑樹養蠶的收益,比種糧食產出的收益高出不多,所以百姓為了省事、為了口糧,會選擇好田種糧食、破山地種桑樹養蠶。
北胡高價收布后,老百姓們見有利可圖,很可能毀田種桑,一畝地桑樹最好的情況下能養3萬隻蠶、產90斤蠶繭、抽14斤蠶絲,織1匹上等提花錦布,或織4匹粗麻布,僅北胡的這批貨,需要我們捨出三千垧上等土地。一旦發生戰爭或江北糧食產區遭災,大齊的百姓吃什麼?身上八匹錦,不如腹中一口糧啊……」
閆芳香的話說完,幾個男人全都沉默了。
謝明陽深深作了個揖,聲音哽咽:「多謝閆先生教誨,受教了。」
如此猝不及防的舉動,嚇得閆芳香想往楊錙城身邊躲,沒想到楊錙城也抱拳向她施了個禮,一臉敬重與肅穆。
謝明陽叫人拿來筆墨紙硯,撕了張紙條,寫了四個字:絲貴傷農。
謝明陽將紙條遞給了楊錙城,楊錙城會意,進入雅間,親手交給了太子爺。
太子爺見到了紙上的字,立馬醒過神來,神色大變,稱身體不適,先行離開了。
蒙哈的臉色,陰沉得如同萬丈深淵,心知肚明,自己籌謀已久的買布斷糧計劃,因為一個什麼楊閆氏,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