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驚濤拍岸
汪直是個機靈的,團結了北人派文官,受命對遼東、西北先後巡守,東滅建州女真,西掃河套平原,打得蒙古王庭北移,不敢再靠近九邊。
大明王朝出了第二位以文官得封伯爵的官員——威寧伯王越。
一晃幾年年過去,成化十五年十一月,會昌侯孫繼宗終於壽終正寢了。
就其職務和爵位的承襲,孫瓚和孫璉打得不可開交。
先是孫璉繼承了孫繼宗的指揮使職務,而孫瓚的兒子孫鎧繼承了會昌侯爵位。
結果孫家內部鬧得雞飛狗跳,各房之間大打出手,最後又是孫璉的兒子孫鎮繼承了爵位。
朱見深笑著搖搖頭,把孫璉的指揮使職務給了孫瓚的兒子孫鎧。
孫家已經不值得他關注了,讓他們自己內部狗咬狗去好了。
……
成化十六年八月以後,遍布全國的西廠探子斷斷續續有消息傳入宮中——有一對青年男女,武藝高超、身姿敏捷,相貌卓絕,在塞外和遼東偶爾出現又消失,一般都是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出沒。
朱見深立即把汪直召回了京城,命他對這些消息仔細甄別後又微服出京循跡查訪。
十七年正月,汪直的最新消息傳回了皇宮——他見到了傳聞中的青年男女,並得知男子名為俊信,女子姓方,姓名不詳。
朱見深激動萬分!
這是這些年來第一回得知有關她確切的信息!
他也不一定非要如何,只想問她一句,為何非要鐵心離開,為何不肯對他有點兒信心,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他的情緒無人可以訴說表達,只好傾訴在畫作之中。
他畫了一幅鍾魁捉鬼的年畫,名為《歲朝佳兆圖》。
畫作中一位目光犀利的老者右手持如意,左手按在小鬼肩上,小鬼半人高,手捧托盤,托盤裡裝著柿子和柏樹枝。老者與小鬼的目光緊盯空中翩翩飛舞的蝙蝠,期待著它再飛回來。
畫上題詩曰「一脈春回暖氣隨,風雲萬里值明時,畫圖今日來佳兆,如意年年百事宜。」
詩名:柏柿如意。
一個月後,汪直親自返京復命,未帶來任何人,任何物品或者信件。
朱見深冷冷地等待汪直給一個解釋。
汪直只是磕頭,面色緊張地回稟:「皇上,奴婢追蹤他們到一座陡峭山峰峰頂,以為能截獲他們帶回京城。然而,他們,他們……從懸崖上飛走了!」
朱見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緩緩站起了身子。
「放肆!」他抬手拾起桌子上的硯台扔了出去,把汪直的額角砸出一個血洞。
汪直不敢動彈,磕頭不止。
他明白,他今日的榮耀與權勢都是皇帝給的,雖然他也建功立業,有第二個劉永誠的風範,可這背後定策乾坤的全是皇帝,他就是被推到前台的門面和執行者。而他最重要、最隱秘的目的,就是尋找那位身份不明的方姓女人。
他卻失手把他們逼著跳了懸崖!
雖然那二人身著奇怪得像被子的衣裳,在空中飄了很久,可那天風大,那兩個大被子再空中飛得翻來覆去,最後肯定會摔死在某個地方。
他落得個害死他們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汪直只知道自己離開文華殿的時候,皇帝已經離開了。
朱見深大病了一場。病中渾渾噩噩,怪夢不斷。
情緒有愧疚,有悲傷,有怨懟,有委屈。
可又能對何人訴說呢?
這日依舊渾渾噩噩,聽到覃吉衰老的聲音說道:「皇上,皇上,大喜,大喜啊!」
他慢慢睜開眼睛,卻見覃吉呈上一本小冊子。
冊子封面上寫的「楞嚴經」三個大字。
朱見深不屑地又閉上了眼。佛經那麼多,又有哪個能治得了他的病?
覃吉見狀,伸手打開了小冊子,緩緩說道:「這是在太子書房中找到的。太子身邊的小太內侍李安帶進去的。他的師父在御用監當值。」
朱見深精神立即好了許多,掙扎著坐起身,拿起小冊子閱覽起來。
這個小冊子偽裝成佛經,裡面寫的卻是遊記,還畫有不少簡筆畫。
朱見深看著熟悉的字跡和畫作,邊笑邊搖頭。
他當年認真教她好好寫字和畫畫,她卻總不以為然,草草應付。如今便自爆其短了吧?
因是寫給孩子看的,可遣辭用句都很簡單易懂,描述的都是各地奇絕的風景和人情,內容引人入勝,朱見深很快就沉浸其中,彷彿身臨其境。
「六月草原,草長鶯飛,鮮花遍野,天高地闊,一望無垠,縱馬馳騁其間,真乃盪胸生層雲!」
朱見深邊笑邊搖頭。「盪胸生層雲」是杜甫形容泰山的,她卻用在了草原上。他這輩子馳馬縱橫只有一次,就是從商輅閣老家中至南山碼頭,曾經鮮衣怒馬少年郎過,一直驚艷他的回憶,久久不能忘懷。
他也想能縱馬塞外,盡情瀟洒一回。
可他不能。
他有母親,有子女,有諸多後宮妃子,有這個龐大難以駕馭的王朝。
他要坐鎮宮中,發號施令,時而認慫打臉,時而暴起打壓大臣,從而維護政局的平穩,天下的安定。
「臘月遼東,孤山絕刃,滑傘飛翔,生死一瞬,天地茫茫,不知所歸。此處讓人頓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人生得此不悔經歷,縱死亦得其所。」
朱見深顫抖著手看完上述字跡,把小冊子翻到最後一頁。
「海外奇珍異寶、奇人異國未曾見識,難免有憾。此次揚帆遠航,未有歸期,特此留言,勿念。馬頭庄港留筆。」
朱見深拿著小冊子發獃了很久。
她終究還是如願以償地過上了瀟洒逍遙、週遊世界的生活。
而他龜縮深宮,做一個把權勢掌握在手心的實權帝王,看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實則是權力的囚徒。
他沒得選,從出生為皇長子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鬥爭一生的命運。
他與她,本來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居然有了多年的相遇相知,相守相愛。
他終於不再糾結於要得到一個答案了。
他把方家人都遷到京城,給方毅的兒子方壽傑恢復了南和伯爵位,又讓其作為太子伴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