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床榻了
「沈老師回來了?」
夜裡的風微微涼,路燈照出兩個人交疊的影子。
顏辭跟著沈平蕭,站在瑞陽殘疾人特殊學校大門外,看門的大叔立刻笑意盈盈得迎出來。
沈平蕭微笑點頭。
「楊叔。」
顏辭看這位楊叔的走路姿勢有點奇怪,不自覺得盯著人家的腿看。
楊叔也不介意她異樣的目光,大方得撩起一截褲管,裡頭赫然是一段金屬義肢,細腳伶仃得扎進鞋裡。
「腿斷了,這不,得學著踩高蹺。」
楊叔的玩笑話立刻緩和了氣氛,繼而又詢問道。
「沈老師,女朋友?」
楊叔的普通話不太標準,「女朋友」的口音有點神似「你朋友」,但他眉飛色舞的表情還是很好分辨。
顏辭都忘了自我介紹,正欲開口,沈平蕭在一旁竟鄭重點了點頭。
「來這玩兒一段時間。」
楊叔保持著一臉樂呵的樣子,嬉笑著迎兩人進門。
「姑娘,別拘謹,當自己家那樣隨處轉轉!」
顏辭笑得頻頻出大氣,抓耳撓腮得想轉換話題。
沈平蕭盡地主之誼,將她攬過來介紹情況。
「楊叔也是從部隊退伍的,他人很好,也很樂觀。」
顏辭點點頭。
「看出來了。」
沈平蕭自己說自己的。
「這裡的孩子都是聾啞人,教職工也有一小部分像楊叔這樣,有點身體缺陷的,他們人都很好,你確實不用拘謹……」
顏辭亦步亦趨,耳鼓膜似蒙了一層霧,他的話聽得模糊不清,滿腦子都是他剛才點頭,承認她是他女朋友的畫面。
一直到沈平蕭把她領到教職工宿舍,朝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她才渾渾噩噩得清醒過來。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顏辭掩飾道。
「沒什麼,有點累。」
「是有點晚了,那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忙點事。」
房子不大,就是一個單人宿舍的格局,內務整潔得如同參觀兵營,疊成豆腐塊的被子顏辭都不捨得碰一下。
她就這麼傻坐在床邊一角,感受心中的小鹿亂撞。
不一會兒,沈平蕭左手拎著一張摺疊單人床,右手拎著一大包被褥,輕手輕腳進門,發現顏辭沒有睡,又忍不住解釋一二。
「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內務借了我一床,今天晚上先將就一下,我明天再給你想辦法。」
顏辭幫他接過那一大包東西。
「沒關係,我不挑,這樣就行了。」
她一邊裝模作樣得翻找相機充電器,一邊換了話題。
「我聽楊叔叫你『沈老師』,你任教什麼科目?」
沈平蕭一邊鋪床,一邊回答。
「體育。」
顏辭半認真半玩笑道。
「可惜這裡估計不需要攝影老師,其實我也能教語文和繪畫。」
「你會手語嗎?」
顏辭忘了,這裡的孩子都是聾啞人。
「不是很會。」
沈平蕭在她身後,看不見表情。
「我可以教你。」
顏辭驚喜道。
「你還會這個?」
「在這種特殊學校做老師,不會手語怎麼行。不過你別小看這些孩子,他們可聰明著呢,我這手語,一半是我自學的,一半還是孩子們教我的。我有時候會教他們唇語,他們就教我手語。」
顏辭順嘴接道。
「那你什麼時候教教我。」
「看你什麼時候來上我的課。」
顏辭感覺這個話題算是到頭了,瘋狂尋找下一個話題,腦海中火花一閃。
「叔叔阿姨怎麼樣?」
沈平蕭悶聲不吭,顏辭感覺到一絲絲不妙,回頭就看到他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爸,犧牲了。」
「我媽也在我參軍那年,改嫁了。」
這麼一個小小的教職工宿舍,不是什麼簡簡單單遮風擋雨的住所,它就是沈平蕭唯一的家。
顏辭一不小心戳到了人痛處,弱弱得道歉。
「對不起。」
這麼多年過去,沈平蕭早就該釋懷了。
「沒什麼,顏叔叔呢?」
顏辭徐徐回應。
「我爸媽很好,就是覺得我一個女孩子心這麼野,天天在外面浪,一有機會就念叨我。」
「你別說,我一個人野慣了,那種一日只有三餐的安穩生活,反倒不習慣,不動一動渾身難受。」
沈平蕭不算寡言少語的那一類,卻也絕不是侃侃而談的話癆,習慣於傾聽,更不是會主動找話題的人。
幾個輪迴下來,顏辭也戰不動了,眼巴巴看著沈平蕭,因為家裡多出一位異性,而悶悶得不知如何自處。
「早點睡吧。」
「嗯。」
燈光熄滅,顏辭和著吱呀吱呀的摩擦聲摸索上床,感覺身下這老古董稍微一動作幅度大一點就有分崩離析之勢。
合衣躺下,她都能聞到木材腐朽的味道。
顏辭對自己的重量心裡有數,她看著沒幾斤肉,實際上都是濃縮的精華,掂手得很。
她閉著眼給自己催眠,暗暗祈禱。
別塌。
千萬別塌。
至少撐過今晚。
連日的勞累讓她很快半夢半醒的睡眠,忘卻最好不要亂動的暗示,跟著自己的本能,實打實得翻了個身,一點力道都沒控制。
「啪!」
床板凹陷,直立的四個床角瞬間成了四仰八叉的烏龜腿,光榮坍塌。
顏辭被動靜猛然嚇醒,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沈平蕭抄膝攬背得整個撈了起來。
他輕柔的聲音就在耳邊。
「沒事吧?」
顏辭還是很懵,半個腦子在掙扎,半個腦子在睡覺。
「啊?」
沈平蕭看她懵懂貪睡的樣子,將她抱上自己的床,自己慢慢收拾爛攤子。
待到他搞定,聳著肩膀,雙手叉腰得站在床前,只見顏辭抱著他的被子,半個腦袋都埋在裡頭,睡得燈光都晃不醒。
「動靜這麼大,都能睡這麼香。」
他說他的。
她睡她的。
互不干擾。
沈平蕭認命,彎腰上前,把她抱在手裡的被子硬搶出來,一邊小心翼翼替她蓋好,一邊小聲吐槽。
「呵……這麼不設防備,不也怕被壞人惦記上。」
惦記她的壞人怕自己暴露本性,有意閃避眼神,給她裹得嚴嚴實實不留一條縫隙。
沈平蕭大度得把床讓給了顏辭,自己長嘆一口氣,席地鋪被,湊合這個磨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