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子虎吾兒,這般皇帝可做得?
自秦以後兩千餘年,官本位取代封建貴族,進而大行其道。
與官本位伴生的,便是以權謀私的貪官污吏。
尤其三百年一輪迴的王朝末世,隨便抓十個官吏站一排,審訊都不用審訊,直接挨個砍腦袋,其中被冤枉的幾率,大抵為零……
趙子虎兩世為人,若連這點見識與認知也沒有,那就真的太可憐了。
就算身邊海晏河清,河蟹悠閑自在,你看看水深火熱的國外新聞,總也能知道貪官污吏,是真實存在的吧?
古今中外,皆如是!
當然,這並不是說,封建貴族就比官本位強。
恰恰相反的是,在封建貴族眼裡,就沒有以權謀私之說,因為領地內的所有人或物,都是他們的私有財產,心情好了拿你當牛馬看,心情不好你便牛馬不如。
而官本位,終究算是一種進步!
哪怕這進步很有限!
「父皇有所不知,轉交給御史處置複審,最後由您批複的案件,皆是有確鑿證據的……」
「其實,另外還有數倍之多的案件,鐵鷹銳士未能查出確鑿證據,只能暫時封存卷宗留檔,以待日後慢慢搜集查證。」
趙子虎當然不能說,自己兩世為人,所以才見的多,只說鐵鷹銳士查探到的情況多。
嬴政面露恍然之色,但丹鳳眼中的煞氣,卻更濃重了:「既有證據,何不拿下治罪再說?彼輩留著一天都是禍害,實讓朕寢食難安!」
趙子虎砸了咂嘴:「大秦誣告反坐的律法,又不是不管鐵鷹銳士,萬一冤枉了清廉正直之君子,那豈非壞事?」
嬴政頓時啞口無言,誣告反坐乃是秦法基石,確實不能壞規矩。
否則,秦法嚴肅性將會蕩然無存,將會成為無賴訟棍之流竊取私利的武器。
在大秦碰瓷訛人,是個高風險活計……
「恭迎始皇帝陛下御駕~!」
父子倆正在閑談之間,御駕已然到了東武縣城外,當地的官吏鄉老名士們,率先高聲見禮迎駕。
烏泱泱伸脖子瞧看御駕的百姓,聽到縣中貴人們的聲音,忙也跟著揖手拜下:「恭迎始皇帝陛下御駕~!!!」
聲音匯聚,如滾雷鳴鳴,震徹數里。
趙子虎打了個激靈,胯下赤兔馬也受驚,有些焦躁不安。
車駕中,嬴政面上眼中的凶戾煞氣,在這浩蕩如滾雷的聲浪中,迅速被難掩的亢奮所壓制。
凡事都有兩面性……
鐵鷹銳士揪出無數貪官污吏,雖然讓他看到了大秦吏治的敗壞,讓他為之苦惱不已,乃至是憂心忡忡。
但另一方面,能早早除掉那些貪官污吏,不使彼輩繼續貽害一方,繼續去挖大秦的根基,無疑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更值得高興的是,百姓似乎把這些懲奸除惡的功勞,都算在了他頭上。
他習慣了被六國遺民罵為暴君,這突然在齊地就成了明君,說來還怪讓人受用哩。
大秦在齊地的統治,這大抵便算是穩固了!
不論那些儒士,以及齊國舊貴族,如何在背後罵他,至少齊地萬萬黎庶,現階段是站在他嬴政這邊了,也站在大秦這邊了!
「子虎吾兒,這般皇帝可做得?」
嬴政指著拜伏的烏壓壓百姓,向咧嘴不已的趙子虎道。
趙子虎點頭,一邊安撫躁動的赤兔馬,一邊嘿然道:「這般皇帝,自然可做得!」
嬴政捋須大笑,也不再多言。
此時有大部禁軍前出,將百姓遠遠隔開,包括那些官吏鄉老名士們,全都隔開遠遠的,給御駕隊伍騰出寬闊的進城道路。
御駕隊伍迤邐而行,緩緩進入城中。
嬴政在車駕進入城門洞之後,才向隨扈車駕另一側的蒙毅道:「官吏百姓免禮~!」
蒙毅揖手,兜轉馬頭回返,出了城門洞縱聲高呼道:「始皇帝令,官吏百姓免禮~!!!」
此言一出,尚算安靜的城門外,頓時便轟然炸鍋了,百姓交頭接耳,讚歎始皇帝的威風。
但其實誰也沒看著,嬴政到底長什麼樣兒……
官吏鄉老名士們,則是深吸一口氣,強忍兩股顫顫的衝動,跟在御駕隊伍的末尾,緩緩進入城中。
他們表現,似乎還不比百姓們鎮定。
可這也情有可原,因為御駕進入城中之後,要先處置好些個貪官污吏劣紳惡霸,都是被鐵鷹銳士查出來的倒霉蛋。
說起來,他們算是倖存者,應該高興的。
只是人都有同理心,一會兒要親眼看著,往日的同僚同鄉,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受大刑,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不過,他們兔死狐悲,百姓們卻是興高采烈,紛紛也跟著御駕隊伍進城,準備看一看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貴人們,受刑時會是何等的醜態。
黔首庶民和貴人們,可不是後世窮人和富人的區別,完全可以說是兩個物種。
不要指望黔首庶民,會對貴人們有同理心!
尤其是這些貴人,還是往日凌虐他們的惡名昭著之輩時,更不要奢求一絲一毫的同理心,有的只會是拍手稱快!
……
刻鐘后,城內縣署前。
黃土堆砌的行刑台,早在御駕到來前日,便已經準備好。
十數刑徒戴著木枷,也已在黃土台上,風吹日晒示眾幾日,盡皆奄奄一息。
所幸,嬴政要來親自觀刑,負責照看的役卒,便生怕他們扛不住先死了,吃食飲水沒有短缺他們。
而黃土台下,另有從犯百餘人,也是戴著木枷風吹日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有嗷嗷待哺的嬰孩!
嬴政的御駕進入衙署后,尾隨的百姓們,也在縣署前聚集,被大批全副武裝的禁衛,隔在行刑台數步之外。
稍傾,蒙毅頂盔貫甲,領著一隊禁衛,穿過衙署門前垂下的幕簾,大步自內而出,登上行刑台。
聚集喧囂的百姓見此,自覺便閉嘴安靜了。
蒙毅自扈從禁衛手中接過一捆竹簡,沒有任何廢話,展開直接便開始宣讀:「今有案犯,贏姓趙氏,名礫,籍貫內史郡藍田縣,大夫爵,官東武縣御史……」
「嘩~!!!」
百姓剛聽個開頭,便為之驚聲大嘩。
大秦宗室子弟受刑,這是上來就出王炸牌了,由不得百姓不驚訝。
贏姓趙氏多如狗,秦趙兩國都有,包括這齊地琅琊郡也有,比如老神棍徐福,本身便是贏姓。
但蒙毅宣讀的這位贏趙犯官,祖籍是內史郡藍田縣,這就說明很多問題了。
內史郡是大秦統一天下后,嬴政劃分郡縣時,為關中取的名字,大抵就是首都的意思。
祖籍首都的贏趙官員,這幾乎九成九可以確定,其人乃是大秦宗室了。
放在以往的齊地,那就是一個小貴族,或者說一地的土皇帝!
可現在,卻要被當做主犯,第一個宣讀罪行處決了!
……
與此同時,衙署席簾后。
一眾隨駕文武,也與百姓一般,為之轟然大嘩,愕然看向跪坐首位的嬴政。
包括胡亥和幾位兄長,也是滿臉不敢置信,突然感覺后脊樑涼颼颼的,目光在嬴政和趙子虎臉上來回打轉。
外間那犯官,在座諸人並不認識。
或許有認識者,但絕對不多。
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御史,爵位也低的可憐,而在座諸人都是大佬,怎麼可能跟這種小蝦米有交集。
與之有交集的,可能也就是其頂頭上司,御史大夫馮劫。
但……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外頭那犯官絕對是宗室子弟,或許是遠宗,但絕對根兒正苗紅。
因為,藍田縣在如今,是被劃在上林苑內的!
而上林苑是歷代秦王的私人獵場,普通秦人百姓,乃至是大秦爵臣,都根本沒有資格,居住在上林苑範圍內。
甚至,連進入上林苑範圍,都屬於觸犯秦法!
所以,祖籍藍田的贏姓趙氏,還用懷疑身份嗎?百分之百是在籍的宗室子弟!
可現在,根正苗紅的宗室子弟,竟也要被治罪了……
秦法固然講究一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那終究只是一個說法。
除了商鞅頭鐵,為了將秦法順利落地,真敢拿太子治罪立威,往後這百來年,其實少有宗室子弟被治罪。
縱然有罪,也是輕拿輕放,以爵位抵罪,或貶為庶民……當然,在權利鬥爭中落敗,或站錯隊的傢伙除外……否則,真心少有死罪!
至少,嬴政執政幾十年,這恐怕是權力鬥爭之外,第一位被治死罪的宗室子弟。
這有點嚇人!
隨駕文武被嚇到了,感覺心裡很慌。
在他們看來,嬴政此舉似乎是在有意的釋放一個信號,朕狠起來殺血親如殺豬狗,你們這些做臣子的,行事前也最好掂量一番。
莫以為功大便可自矜,也莫要以為朕離不開你們,敢失了做臣子的規矩,宰了你們沒商量!
胡亥幾人也被嚇到了,突然感覺很沒安全感。
放在以往,他們可以肯定,縱然犯了錯觸犯律法,會被嬴政責罰,但也一定會獲得法外開恩,輕拿輕放。
誰讓他們是嬴政的親兒子呢!
親親相隱,人之本性。
嘴上再怎麼喊著,王子與庶民同論,動真格的時候,肯定會大打折扣!
但現在,他們沒那麼篤定了,若真觸犯律法,嬴政或許不會治他們死罪……而死罪之下,就什麼都有可能了。
無限可能!
胡亥和幾位兄長,越想越是心裡發毛,最後目光都落在趙子虎臉上,目光中帶著詢問:【兄長,這什麼情況?】
趙子虎不著痕迹的聳了聳肩:【你們問我啊?我問誰去?我還被嚇出一身冷汗呢!】
其實嬴政的心思,並不難理解。
他這明顯是被吏治敗壞給刺激到了,才不管你是什麼宗室子弟,敢挖大秦的牆角,敗壞祖宗基業,都給朕去死……
「陛下,陛下饒命啊,臣知錯了……臣可是陛下的宗叔啊,怎可利刃加身……」
這時,衙署外頭突然傳來那宗室犯官的哭嚎求饒。
趙子虎轉目,透過席簾向外瞧看,發現是蒙毅宣讀完他罪狀之後,禁軍中的軍法官開始行刑了。
這宗室犯官被殺,他其實並沒有兔死狐悲之感,畢竟從來也不認識,用後世的話,都出五服了,還算啥親戚。
而且,這宗室犯官,所犯之罪,也太過惡毒,已經不能歸類為人的範疇,俱五刑算是便宜他了。
他當初第一次看到相關卷宗時,其實很想直接跨馬殺到這東武縣城,將之用方天畫戟進行高難度凌遲。
或者,給他來一個剝皮實草!
然後,讓扈從帶著皮草人,在這東海一帶遊街示眾,警告那些熱衷求仙問葯的神棍,嬰孩心肺不能入葯煉丹……
「啊……求陛下嗚嗚嗚……陛下~!!!」
禁軍軍法官的手法很利索,不出刻鐘已經完成第四道大刑了,最後把那位趙子虎的宗爺爺,放在鐵質鍘刀下,噗嗤一聲腰斬,鍘成了兩段。
但人沒死,上半身還在爬行,似乎想爬進衙署,求嬴政繞他一命,身後腸肚拖了一地。
行刑的軍法官,幾次將他拖回去,重新置於一扇門板上,堵住創口防止腸肚外流,試圖讓他多活一會兒。
可他幾次卻又往衙署方向爬,很倔強!
嬴政漠然看著,丹鳳眼中偶爾閃過凶戾,卻無一絲憐憫。
群臣漠然看著,一個個皆是面無表情,只是眼神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御駕近些時日,一路走一路殺,嬴政和群臣大抵已經習慣這種場面了,就很淡定自若。
至少,表面上很淡定!
衙署外的百姓,雖然看的噁心,但也還算可以,能撐得住。
畢竟,生在戰國末世,幾乎都經歷過戰爭,什麽白骨露於野,大抵都看麻木了。
而且,看惡人受刑,心中儘是宣洩仇恨的暢快,大抵也顧不上噁心。
但……
趙子虎和胡亥幾人,就完全不行了。
他們是第一次見這場面。
趙子虎哪怕兩世為人,也是第一次見如此場面。
尤其是那位宗爺爺拖著腸子向衙署爬,一邊爬還一邊泣血求饒時,那場面簡直不要太刺激神經。
「yue~!」
趙子虎第一個難綳,胡亥幾人緊隨其後:「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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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