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瓦倫丁七世之死
獅心城,凱旋宮。
一個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的青年,正雙手抄在口袋裡,悠閑踱步於王宮中。
他那燦爛的金髮閃耀著璀璨的光,容貌俊美到堪稱華貴的程度。紅寶石般深邃而純凈的紅瞳中,正散發著神聖的威光。
無論是瞳底映出的道途光輝、亦或是那自然而然的高貴氣度,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獸性與野蠻。在凱旋宮閃閃發光的金色燈光中,穿著白色燕尾服的他看起來如同地上的神祇般閃閃發光。
那正是「初代紅相」彭波那齊。
紅相與黑相的位置始終在傳承。每一代的紅相都是彭波那齊的孩子,而每一代的黑相也都是通靈塔的副校長。
但與確實具有相應職能與權力的黑相不同……紅相實際上是沒有自主權力的。當人們提及「紅相」時,通常所指的其實是紅相背後的那位「初代紅相」。
初代黑相從不理會政事,僅僅只是挂名。然而初代紅相則要求將一切權力與財富都握在手中……每一代的紅相都是他的傀儡與延伸、是他最為忠誠聽話的孩子。
也正因如此,幾乎沒有知道那位「校長」究竟長什麼樣子……但星銻宮廷的所有人卻都認識這位初代紅相。凱旋宮的護衛們自然也不例外。
面對這位真正的權力者、星銻最強的超凡者,沒有任何護衛敢於攔截或是問詢他的去向——反正攔也沒用。
如同這王宮是給彭波那齊修建的一般,彭波那齊的通行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他就這樣悠然走到了阿方索·瓦倫丁的書房中。
他微微揮了揮手,緊閉著的房門便紅光一閃、轟然打開。
紅相彭波那齊笑著走了進去,看到了坐在書桌前閱讀書信的老人。
這書房之中除卻他之外空無一人。
沒有侍從、沒有護衛、沒有僕人,甚至連瓦倫丁七世平日里最信任的那個弄臣都不見蹤影。
「好久不見,小阿方索。」
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金髮青年悠然道:「我們得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吧。」
「……是啊,彭波那齊。」
白髮蒼蒼的老人微微抬起頭來,緩緩說道:「自從……上次赫拉斯爾密藏被打開之後,你就再也沒有來過凱旋宮了。」
「是啊,來了就生氣。還不如不來。」
彭波那齊隨口說道:「反正我看這凱旋宮也不爽很久了。」
他說著,直接坐在了老人面前的書桌上。
彭波那齊伸出手來,一把攬住了老人的脖子。
「我說啊,阿方索。」
初代紅相漫不經心的說著:「我打算之後改建一遍凱旋宮——這金色的宮殿太俗了。我打算改成紅黑兩色的,你覺得怎麼樣?」
「金紅兩色吧。」
瓦倫丁七世倒也不氣,反倒是耐心的說道:「紅黑配色……那是赫拉斯爾帝國的風格。」
「不好嗎?」
彭波那齊反問道:「我打算重建赫拉斯爾帝國,你怎麼看?」
「連一個赫拉克羅斯都沒有的赫拉斯爾帝國嗎?」
老人輕笑出聲。
他的笑聲之中沒有絲毫的譏諷與嘲笑,只是帶著世事無常的感慨。
「所以我才要打開赫拉斯爾密藏。」
彭波那齊伸出手來:「給我鑰匙。」
「鑰匙就是國王的權杖,它在我的卧室床邊。當年鑰匙被校長鑄在了權杖內部的龍骨內。」
老人沒有絲毫反應,而是主動開口解釋道:「不過只有鑰匙沒用,你還是得有開門用的祭品……」
「赫拉克羅斯之血——我知道。」
彭波那齊不等老人說完,便自顧自的打斷並點頭道。
他上下打量著老人,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不錯嘛,小阿方索。你還是知道給我些尊重的……想要些什麼獎勵?我可以讓你安享晚年——你也可以試著培養一下愛之道途的適應性,我來親自將你復活。」
「那就不必了。」
白髮蒼蒼的老人低低咳嗽了幾聲,瞳孔中泛著昏黃色的光:「反正我也已經累了。
「星銻要解決的問題實在太多太多了……那不是我一個人能解決的問題,也不是我們一代人就能解決的問題。與其修修補補,倒不如直接把它摔碎了重建。
「——既然伱打算接過這個爛攤子,那我倒也落得清閑。」
那種喪氣的、低沉的,彷彿在強調「我無所謂」的擺爛話語,正是過度黃昏化的證明。
「那可不行。」
彭波那齊的語氣卻是無比強硬:「我賜予你的獎賞,可不是你想拒絕就能拒絕的。別讓我生氣,阿方索。我們可以更體面的結束這一切。」
對這位紅相來說,拒絕他的恩賜同樣也是「不給面子」的行為——拒絕自己的獎賞,也就意味著對方將他與自己放在了同一層次上。如果這人不是阿方索,還算是有些熟人的感情、恐怕在對方膽敢拒絕他的一瞬間就已經死了。
而老人昏黃色的瞳仁微顫一下,似乎像是想到了什麼。如同雕像般僵硬而死灰的面容也彷彿有了片刻生機。
「那就……讓我的孩子們活下來吧。」
他低聲說道。
「哦,會的。」
彭波那齊聞言便開懷的笑道:「我本來就打算讓他們活下來。但既然你這麼求我了——我打算賜予他們永生的恩賜!怎樣,開心嗎?哈哈哈哈……」
他獨自一人暢快的笑了幾聲,臉色卻突然陰沉了下來:「你怎麼不笑?」
「——彭波那齊先生。」
阿方索·瓦倫丁突然開口說道。
而一瞬間,彭波那齊就安靜了下來。
因為這正是阿方索仍處少年時、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對彭波那齊那滿懷敬意的稱呼。
這同時也是瓦倫丁一世「巴希爾·瓦倫丁」當年尚不熟悉時對他的稱呼。
他們太像了。不光是長得像,就連聲音也像、甚至連性格與習慣都像。
在巴希爾所有的孩子中……這麼多年下來,阿方索是最像他的人。
……但這種相似,也僅限於少年時期。
當阿方索踏入中年之後,他的樣貌就與當年的巴希爾出現了明顯的差異。而等他年老后,與衰老時的巴希爾已經完全是兩個人了。
「我多少也是一位第五能級的超凡者……」
阿方索緩緩開口道:「自從踏上"金石騎士"的道路,我從來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力量。如果這就是我的終末……我想要試試看。」
聽到他這話,紅相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攏、變得嚴肅且沉默。
——金石騎士。
那是星銻式鍊金術師最普及的進階職業。
想要得到這個進階職業,就必須在第三或者第四能級時,完成名為《化學婚儀》的煉金儀式。
那是極具危險性的一次煉成——鍊金術師們需要將自己在儀式中殺死,讓自己的靈魂完成一次任意形態的變形,並重新回到用自己的屍體作為材料、重新煉製出的更完美的軀體中。之後再完成晉陞儀式的話,就可以進階成「金石騎士」。
第四能級是非常關鍵的能級。從這一能級開始,人體承載的道途之力就已經變得相當強烈……而只有這樣的軀體,才能承載從「星銻煉金」理念中提取出的均衡之力。
每一次重生,肉體都會變得更加蒼老而衰敗、靈魂卻會變得更加強大。
如果能夠完成七次重生,那麼靈魂將被煉製成璀璨之魂——也即是鍊金術師們所追求的「星銻」。
這能讓鍊金術師們得到如同神明一般偉大的靈魂。靠著這樣的力量,足以讓他們抵達第六能級,完成三大奇迹之一。
「你完成了幾次重生?」
紅相認真的開口問道。
「四次。」
阿方索答道。
「遠不如巴希爾,」彭波那齊嘆了口氣,「他完成了六次——只差一步,他就能夠得到永生。」
「星銻之魂……能夠得到永生嗎?」
「是啊。我當年就是希望得到一個並非愛之道途,卻能永遠陪伴我的友人。正因如此……我才會支持他的事業。」
彭波那齊凝視著瓦倫丁七世,眼中的懷念漸漸冷卻。
他轉過身來,背對著瓦倫丁七世。看著書房上掛著的畫像——那是屬於瓦倫丁一世的肖像畫。
「我給你一次機會。」
彭波那齊答道:「看在你當年願意叫我一聲"先生"的份上。」
瓦倫丁七世凝視著彭波那齊,瞳孔漸漸泛起一絲明黃色的光輝。
他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而靈魂卻在剎那之間離體而出。
能以肉眼看到的靈魂,不斷從他七竅之中抽離並凝聚為實體,化為黑色的煙氣——凝聚成黑色的餓狼,向著彭波那齊呼嘯撲食而去!
可彭波那齊卻沒有絲毫反應。
那蒸騰著黑色煙氣的餓狼接近彭波那齊時,他的軀體便破裂、出血並萎縮——那並非是衝擊或是撕裂傷,而是憑空坍塌並瓦解。一切用於防護的道途之力全部被無效化,那是直接作用於物質本身的殺傷。
當餓狼咆哮著穿過彭波那齊之後,他的身體便驟然崩碎!
除卻彭波那齊之外,他所坐著的書桌、以及地上柔軟的羊毛地毯也都被那如同墨汁般的力量所吞沒、粉碎!
在那力量的沖刷之下,彭波那齊的身體最終化為飛灰、被那無形氣流完全衝散。
這是鍊金術的第一步。
摧毀一切物質的舊本性,將物質化為可堪利用的「原初物質」。隨後便能有機會迎來再度重生,將其轉化為一種全新的物質——復活儀式的第一步「死亡」也就象徵著這一步。
而對於凡人來說,僅是這一步就足以殺死幾乎任何人!
當餓狼撕碎它所觸及的一切物質過後,它便落入大地、化為一灘漆黑如墨的泥沼。但緊接著,便有如同牛奶般粘稠潔白的液體從中誕生——
下一刻,純白潔凈的鴿子便從那泥沼之中飛起!
那是「黑化」過後的「白化」,將物質精華分解並凈化。完成白化過後,鍊金術師們就能自如的操控這些被分離的物質。
這也就同樣意味著,鍊金術師已經徹底控制了這一團物質,足以將它們塑造成自己想要的任何形態……
——然而就在這時。
從瓦倫丁七世的胸口之中,卻突然有一隻纖細的手破胸而出!
它一把抓住了那隻鴿子,任由其拚命掙扎、卻仍是將其直接扼死。
在激烈的掙扎之中,其數量遠超體型的白色飛羽飛舞在整個房間之中……那是老國王被撕碎的靈魂。
「呃,呃呃……」
白髮蒼蒼的老國王愕然看著這一切,可他卻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緊接著,他的胸口進一步破裂,肚子卻在不斷膨脹並隆起。
「——我說了,你只有一次機會。你只可到此,不可越過。」
一個清朗而稚嫩的少年嗓音響起:「殺不掉我的話……就不要太貪心。是你自己沒有做好準備——」
緊接著,大約只有十一二歲的金髮少年,便從老國王隆起的腹中鑽了出來。
除卻樣貌更為稚嫩之外,這就是彭波那齊本人!
他的軀體不著寸縷,身上滿是鮮血與透明的黏液。
他落地之後,便相當舒適的伸了個懶腰。
「去了夢界還記得我的話,記得抽空回來找我。我還蠻好奇死亡之後的經歷的。以後你的卧室就是我的了,你的老婆也是我的了,你的國家也是——星銻這個名字也沒必要再留著了。這麼多年來,連一個完成星銻之魂的人都沒有……你們也配叫星銻?」
而此時,老國王的胸腹已經被完全撕裂、剖開。
他癱倒在座椅上,自喉嚨至小腹都從最中間向兩側分開。看起來像是一隻被掐了頭、去了蝦殼和蝦線的鳳尾蝦。
他胸腹裡面的臟器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融化,空空蕩蕩。就像是被去乾淨了所有下水的雞一樣,除了骨頭就都是肉。彷彿隨時都能直接下鍋油炸。
輕而易舉便從粉身碎骨的姿態再度完美重生的彭波那齊,對此並沒有任何反應——對他來說這隻不過是日常之舉。
他可是全世界最接近第六能級的月之子!
這種程度的「死亡」,對他來說只是一次普通的沉眠。
而此時,被開膛破肚的白髮老人仍舊「嗬嗬」的吐著氣,氣管發出如風箱般的聲音。
他沒有完全死亡——甚至意識都是清醒的。
老人正睜大眼睛瞪著彭波那齊,嘴巴像是瀕死的魚一般開合,像是要說些什麼。
「真是費勁,」重返少年姿態的彭波那齊嘆了口氣,「給你個痛快吧。」
他對著老國王抬起左手。
只見一道紅光閃過。
下一刻,老國王全身的血氣就被瞬間抽干——他幾乎變成了一張人皮、徹底失去了生命。
而彭波那齊稚嫩而瘦弱的軀體迎風而漲,只是幾個呼吸之間便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姿態。原本稚嫩的面容也眨眼間變得成熟而英俊,原本纖細的手腳也都再度變得強壯有力。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身體,也不在乎瓦倫丁七世身上的血污。或者說,他身上已經不可能有任何血污——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血,都被彭波那齊完全抽干。
此時的瓦倫丁七世,看起來就像是一張暗黃色的乾淨毯子、蓋在了一具骷髏之上。
他饒有興緻的從瓦倫丁七世的屍骸上拔下來了他的披肩,隨後就這樣給自己披上。他身上沒有任何其他衣服,因此這披肩根本不足以遮擋隱私部位。
可彭波那齊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接推門而出。
他拍了拍手,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來人啊,」彭波那齊懶洋洋的靠在門前,袒露著自己滿是流線型肌肉、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的完美軀體,「去給你們的先帝收拾一下骸骨,一會把它收拾好了端到卧室里去。書房裡少了張桌子,記得補充一下。地毯不用換新的,之後派人去紅堡把我的備用地毯拿來。
「——順便,再來個人帶我去阿方索的卧室。然後把露易絲和路西恩都叫過來,我要與他們一同慶賀星銻的新生。」
彭波那齊打算在如今已然化為破布的阿方索麵前、在他卧室中的諸多先祖畫像之前,與他的妻子與兒子徹夜歡愉——作為自己蠻喜歡的一件昂貴禮服被那老頭粗暴摧毀的小小懲罰。
——我說了,允許你試著殺我。但我可沒允許你弄壞我的衣服。
一場涉及星銻至高權力更迭的反叛,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開始、又悄無聲息的落幕了。
沒有任何人能參與其中,也沒有任何人敢於阻止。
彷彿一切都只是必然。
「……請問。」
有人大著膽子發問道:「您以後就是我們的王嗎?」
如果彭波那齊真成為星銻的王……那或許還能算是一件大好事!
「王?哈哈……瓦倫丁……八世?」
彭波那齊現在心情很好,所以願意笑著解釋兩句:「不,不會。我只是宰相多加了一重親王的身份——無論是從露易絲的角度、亦或是路西恩的角度……我都能稱得上是親王。畢竟他們都算是我的愛人。
「——至於你們的新王,我已經定好了。就是路西恩·瓦倫丁……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