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章 小產
「哎喲,到底是大戶人家,錢袋子都掛門閂上哦。」胡夫人嘴也是損的,因著雲珠一句砸了多少錢,她淡淡伸出一隻手掌比劃一下,末了還不忘將人打趣一頓。
雲珠應喏一聲,笑著打趣胡夫人:「您那錢袋子若是掛上來,我這門閂都承受不住的。」
「您在老太太跟前見過林姑娘了吧?」不欲多說什麼師父徒弟的出來牽扯,雲珠乾脆笑問起旁的來。
「見了,真真是弱柳扶風樣,只怕有不少功夫要費。」胡夫人倒坦然,頓了頓又道:「你也別叫我夫人夫人的,你要是怕人閑話,就隨你三姐姐叫我一聲姐姐,但先頭我說的還是算數的啊!」
「嘖,這樣的人家規矩當真極大的,原你三姐姐尋了不少東西,想要我給你帶進來,奈何你家那位少爺……」胡夫人說著說著,就連連搖頭,嘆息道:「哎喲,說是為了不生是非,叫我缺什麼進府來吩咐底下人去置辦,什麼也不許我帶。」
怪不得胡夫人的包袱里就一身換洗衣裳。雲珠笑眯眯地講起自己進府那年,別說帶東西,先頭那兩日連人都是安置在最邊上的下人房裡,每日里驅蟲的湯藥又是喝又是熏的,身上的衣裳扔了個精光。
若不是這時候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恐怕連身上的毛髮也要剃個乾淨才算完。
胡夫人如今是尋了黛玉家遠親的名頭,被賈寶玉帶進府來的,如今只在老太太面前過了明路,王夫人並幾位太太奶奶聽過,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一聽聞胡夫人進了府,雪雁是最積極的,一連三日,日日不落的在胡夫人面前亂晃,從生平問到家中人口,恨不得將人掘個底朝天才算完。
也就是看在五百兩銀子的份兒上,胡夫人的耐心是空前的好。
大不了就是辦不成事,轉身就走嘛。
後頭無意中曉得黛玉的父親就是林如海之後,胡夫人辭行的念頭更是徹底打消,二話不說拉著雪雁道:「若不是你家老爺當年搭救,我夫妻兩個只怕都走不出揚州,沒成想此生還有我報答林公的時候,這就是佛家說的因果了吧。」
若細說其中苦難,無非是一個家族想吃一對新夫妻絕戶,而新夫妻奮起反抗並逃跑的故事。
雲珠和雪雁兩個,看著胡夫人殷紅的眼眶,皆是默契地沒有問出聲。
正待三月初十,大觀園草長鶯飛的的盛景來得比外頭更早一些,胡夫人如今正住在瀟湘館的廂房裡,與小丫頭們同吃同住,小紅又是愛湊熱鬧的,但凡寶玉不在,眾丫頭就愛聚在一處聽胡夫人講古。
她身世奇特,又歷經坎坷,說話做事時自有一股洒脫之氣。
對上黛玉時而恭敬時而親切,宛如自家晚輩一般,處處照拂之下,竟叫黛玉斷了薛姨媽那處的纏綿。
這日幾人聚在一處時,提及這幾日天天吃牛奶煮五穀雜糧,有些膩了,雪雁就問:「胡姐姐,我們家姑娘……」
「脾肺淤滯,心腎不交,氣血兩虛之象。」胡夫人簡單搪塞了兩句,不肯再說。
畢竟這病能不能調養回來,更重要的是看正主兒能不能全心全意配合。
都說過來人看小兒女,一看一個準兒。
胡夫人不懂貴族之家裡聯姻的那些彎彎繞繞,只覺得黛玉寶玉兩個若是玉成好事,那無論是模樣還是家私或是地位,都是極匹配的。
但這些話哪能胡謅?私底下也是只敢同雲珠說上兩句。
這些日子寶玉也不見讀書寫字,每日呼朋喚友滿院子亂竄,今日下棋作畫,明日鬥草簪花,後日低吟悄唱……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主子們倒好,有船有轎,丫鬟們可是腿都快跑細了!
可見,這院子大了也有一宗不好,沒個車實在是不方便。
「啊?胡姐姐你說什麼?」雲珠撐著哈欠,強打精神想要聽清胡夫人的話,耳邊卻始終像蒙了一層布似的,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胡夫人見狀,在屋裡走了一圈,又坐下來問:「你睡覺睡得不好呀?」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正正是能吃能睡的時候,雲珠搖頭。
「怎會睡不好?若是白日里多做些事,我晚上佔床就著了,就好比現在……我……嗚……」雲珠長長拍了個哈欠,拖著黏糊糊的嗓音囫圇道:「現在,我就想倒在床上,什麼也不必管,一覺睡到明日點卯。」
今日藕香榭邊賞荷葉尖尖,眾人划船吹風,原本還想著偷懶,卻不曉得是哪個倒霉催的廚娘提議做荷葉雞。姑娘們哪裡知道荷葉雞隻需要幾張荷葉呀?她們只會催著小丫頭們狂摘,猛摘,主打一個多多益善。
「你這屋子裡怎麼會有硃砂的味道?我上回教你的法子是不是沒用?」
雲珠眼皮都已經闔上了,一聽這話,卻是猛然一個激靈,條件反射道:「不可能!」
這屋自她搬進來那日,不說掘地三尺,那也是里裡外外全查了遍的,連床下那塊鬆動的青石板,她都開發出了新用途。
給芳官小徒弟藏錢。
見著胡夫人的敦促神色,雲珠又搖頭,「先頭尋到那紙人,早就毀了,是老太太盯著毀的。」
「那就是後放進來的。」胡夫人道,硃砂的味道,她絕對不會聞錯了的。
雲珠下意識反駁,「怎麼會?我從來都是人走鎖門,沒有機……」
想起那日半夜出門找水喝,但那前前後後加起來不過五分鐘,雲珠渾身拔涼拔涼的,是誰?是誰在盯著怡紅院?
不,不對,應該是怡紅院里有誰,在盯著大家。
這麼想著,周身的睡意瞬間消弭於無形,雲珠唰地起身,一路走過去放下了窗戶,拍上了大門。烏溜溜的一對杏眼在略微陰暗的屋子裡環顧打量,目光一寸寸地從各式傢具上掃過去,最後定格在床幔頂上的空隙里。
怡紅院地廣人稀,連帶著丫鬟的屋子都很有幾分氣派。只見那床幔圍得高大,淡青色的紗帳從齊梁高的床頂上撒下來,恰巧在床頂與房梁之間隔出一段空隙來。
便是平日洒掃,也輕易不會去動那處。
「需得個梯子。」胡夫人摸著下巴,斟酌道。
若真有蹊蹺,此舉恐怕打草驚蛇。雲珠手扶著床沿,索性木頭架子的床,雕欄畫棟的空隙正合心意,只見她一腳踹了腳上的布鞋,打著赤腳就從床欄上爬了上去。
「小心!」
雲珠應一聲,笑吟吟地回頭沖胡夫人笑:「無妨,小時候比這還高的樹也是爬過的。」
說著,就感受到腿上一熱,只見胡夫人做托舉狀,一手撐著床,一手撐著雲珠,問她:「可有異樣?」
早知道就不糊窗戶紙了,大白天的,這房梁底下黑洞洞一片,配上暗色的帳子,壓根兒什麼也看不清。
正想說舉個燈過來時,就聽門外傳來動靜:「怎麼大白天的還關著門,雲珠?你在裡面嗎?」
「什麼事?」雲珠嘴上揚聲回應,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伸手將帳子頂上都拂了一遍。
雙手一拂,就聽得吧嗒一聲,是有東西掉到床后的響動,配合著外頭推門的動靜,兩人都不由嚇出一身冷汗。
「怎麼了?」
見雲珠一身中衣,綺霰忙道:「快,二奶奶小產了,寶玉正要過去呢!」
「什麼!」
「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王熙鳳那肚子都七八個月大了,怎會小產?
雲珠反應快,一推胡夫人就叫她回瀟湘館去,沒人召喚不要出來。自己則是匆匆套了衣衫鞋襪,拉著綺霰道:「這話兒怎麼說?可是以訛傳訛的緣故?晌午二奶奶還同姑娘們一道兒游湖呢。」
「是二奶奶身邊的興兒來說的,說是璉二爺在外吃了酒,回來見二奶奶就將她認成了外人。那丫頭倒還記得話,說是璉二爺說:瑞哥兒的氣可是出來了。」綺霰支著腦袋催促,將話頭又複述了一遍。
忙吩咐道:「你收拾好了就去正堂候著,我去尋二爺。」
如今事情這樣大,便是因著賈璉說了不妥當的話,這才致使王熙鳳滑了胎,那大觀園裡只怕也逃不掉一頓查驗。真真是橫生風波,雲珠忙不迭點頭,「綺大姐姐有事儘管差使,我這就過去正堂。」
正說王熙鳳小產滑胎,里裡外外的婆子郎中圍了一圈,進進出出的血水嚇得眾人大氣兒都不敢喘。
王夫人到時,賈璉面色青白地坐在粉油大影壁前,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捉著一把扇子,面上是又恨又怒,興兒是王熙鳳帶來的丫頭,卻不忘將璉二爺那句:瑞哥兒的氣可是出了,這樣的話胡亂傳達。
這其中必然是有賈璉的手筆的。
「阿彌陀佛,好端端的,怎麼就出了這事兒?」王夫人握著手絹,幾次想往房裡進,皆是恰到好處地叫周瑞家的攔住了。
又忙不迭詢問郎中境況,再三跺腳之下,才『想到什麼』似的,問周瑞家的:「聽聞林丫頭那處得了個養身的婆子,不若去問問她可有沒有法子能幫上忙?」
這看似病急亂投醫的模樣,賈璉聽了臉上卻有些變色,因問:「什麼婆子?」
不想寶玉剛從外而來,正將這話落入耳中,他倒是沒多想,只覺得自那胡夫人進了瀟湘館,林妹妹的臉色瞧起來都要紅潤幾分了。
寶·戀愛腦·玉忙幫腔道:「母親可不要胡亂支招,那胡夫人是調理先天不足之症的女醫,所謂葯須對症,沒道理叫她來添亂的。」
大宅院里沒有善男信女,便是素日昏聵如寶玉,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也是明了七八分的。
光說近的,老太太每每說起林妹妹,母親總會出言打斷再扯到其它事上,分明就是不喜林妹妹的,又何須要去支使林妹妹的養身大夫呢?
王夫人聽了親兒子的話,臉上不自覺抽動兩下,看著賈璉道:「怪我心慌極了,這才胡亂說昏話。」
接著就是什麼衝撞了胎神云云,眾人都知道王夫人篤信神佛,說這些神神鬼鬼的事也不是一日兩日,早就習以為常了。
如今賈政外放,第一能幹人兒又在屋裡躺著,府里就少不得叫賈赦兩口子跟著操心。
這不,邢夫人拉著王善保家的也往內院來了,當著王夫人的面兒,她這個正頭婆婆倒像是矮一截一般,隨口打發幾句,就留了個小丫頭在原地,只說自己要去問老太太安。
王善寶家的一路上吹吹打打,極盡吹捧之能事:「我的奶奶,如今她倆自顧不暇,若錯過了這機會,叫二太太回過神來,只怕咱們又要落下風了,索性借著這個機會,先將管事牌子搶過來再說!」
邢夫人才是正牌國公夫人,管家理事才是正該哩!
但鑒於邢夫人始終不說話,王善保家的也無可奈何,只當自家太太是個泥捏的,誰知她一到老太太面前,提裙就跪了,磕了個頭就直奔主題:「老祖宗,論起輩分來,鳳哥兒是我嫡親的兒媳婦,又是二太太的侄女,她的事原本不該我來分說。」
老太太支著身子,顯然也為王熙鳳心急,如今又聽旁人提起王熙鳳,自是有幾分急切:「鳳丫頭怎麼了?」
「她……」想起那一盆盆的血水,邢夫人語塞,她沒有生養過,哪裡曉得這其中利害?於是天馬行空地開始胡謅:「只怕是不好了,嗚嗚嗚老祖宗,我的鳳丫頭只怕是不好了呀!」
顧不上鴛鴦略微嫌棄的神色,跪走兩步,上前捉住老太太的衣角,噫噫嗚嗚的細細垂淚,咬著唇齒悲傷道:「原是媳婦的錯,來打攪老祖宗,只是如今這事總不好叫老祖宗出來操心,璉哥兒既提到瑞哥兒,不如叫我們老爺出來主持公道罷!」
翡翠在門口見邢夫人這樣,知道她是想先聲奪人,避著王夫人在賈母面前奪權,忙招手喊個小丫頭過來守著,自己則是親自去尋二太太。
翡翠跑到王熙鳳所在的院子,就見王夫人正在側耳聽太醫說話。
王太醫眉毛鬍子白成一把,心知賈璉膝下無子,如今好容易得了個小子,卻是早夭之相,這說話的藝術可不好拿捏啊,他在心裡打了半天腹稿,顫巍巍道:「事在人為,小公子身弱體虛不假,但老話說七活八不活,細心照料,未嘗……」
未嘗什麼呢?
要他看,七八都難活,這又不足月又憋了半日,沒是個死胎下來就是這孩子福大命大,能活多久……端看自個兒了。
但這話他不敢說,如今大夫也難做啊。